第4章 第4章

谢琰的失态不过是一瞬间，他到底比姜幼宁年长，反应过来周围还有婢女在后一把推开愣住的姜幼宁，颇为不自在地道：“那什么，我先去练武了。”说着便把手中解好的九连环递给了姜幼宁。

        姜幼宁看他一副落荒而逃的样子，终于有了后知后觉的羞涩，跟盛夏里喝了碗酸梅汤似的，心里又酸又甜。

        一旁绿芍停下手中的动作，奇道：“今天世子怎么走得这样早？”

        这月初一是姜幼宁的生辰，姜府上下，不论是主子还是仆人，都早早准备起来了。

        数不清的奇珍异宝、花卉果木都往姜幼宁的院子里头搬，恨不得让天底下的人都知道姜府仅有这样以为金尊玉贵的嫡小姐似的。

        姜幼宁虽然不想大办，但朝中官员之间的人情往来，是少不了的，父亲母亲在堂前和来贺的官员们寒暄着，就是连哥哥姐姐也和公子小姐们一道喝着茶。

        大厅里，姜幼宁作为生辰宴的中心人物，被众人簇拥着，接受大家的祝福。

        门口迎客的管家突然进来通报，随后跟着进来一名灰衣长随，此人正是谢彧之的心腹赵一。前世姜幼宁嫁给谢彧之之后，经常看到此人出入谢彧之的书房。

        赵一行了礼，便向姜幼宁笑道：“太子公务繁忙，无法亲自前来，让在下前来送礼。”他挥了挥手，便让身后的小厮将带过来的礼物呈了上来。

        是一幅夕阳墨竹图。

        白色的绢布上，几支苍瘦的竹子斜斜地立着，远处立着灰白色的小山，天边挂着一轮西斜的太阳。

        这幅画色调冷淡，留白恰当，一看便是极有意境的山水画，便是最喜吹毛求疵的文人墨客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这副画是太子殿下忙中偷闲，亲自作的，还望小姐喜欢。”赵一见姜幼宁脸色无喜无悲，不禁补充道。

        原本只以为是一副普通画作，没想到出自谢彧之亲笔，周围的宾客纳罕。京城众人皆知太子自幼师从名家，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可惜他极少作画，没有几人曾经见到过太子殿下的真迹。

        大家心里不禁想，没想到太子殿下平时对姜家小姐冷冷淡淡，到底还是将她放在心上的。

        姜幼宁却不像以为的那般欣喜若狂，她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示意婢女将礼物接过：“承蒙太子殿下厚爱，这件礼物我很喜欢。”

        小姑娘今日生日，身上的正红色圆领长裙与眉心娇艳的花铀愈发显出她仙姿玉貌，长长的睫毛颤颤巍巍，仿佛在花丛中飞舞的蝶。她的唇因着抹了口脂，愈发显得娇嫩。

        但是她的脸上的笑容并未见底，那只是个客套的笑意。

        这不仅让赵一疑惑，姜姑娘并不是如他想象中一样高兴啊。

        他自小便跟在谢彧之旁边，这些年来对姜幼宁对自己主子的爱慕多多少少知道些，向来只有自家主子嫌弃姜幼宁的份儿，怎的今日姜姑娘却不大乐意看到自家主子的画作呢？

        赵一离开后，姜幼宁脸上虚伪的笑容终于收了收。花中四君子“梅兰竹菊”向来是高洁之士所向往的，可惜她姜幼宁没有半分这方面的喜好，这墨竹图是谢彧之画的，那便更加让她讨厌了。

        宴席结束后，绿芍来问墨竹图的去处，其他金银奇巧之物都被底下人放入姜幼宁自己的小金库了，可这幅画毕竟是姜幼宁心上人所作，意义非凡。

        “好好收起来吧，以后莫让我瞧见。”姜幼宁正在西洋镜面前梳妆，看都没看便随口道，她可不想看到这画便想到画的主人，进而做出毁画的行径。

        姜幼宁一袭鹅黄色的轻薄春装，她一边走路小心地调整兜帽，让自己的视线不受阻拦。

        “谢琰，你到底要带我到哪儿去呀？我都快要走不动了。”小姑娘嘟着嘴，显然不太满意，“神神秘秘的。”谢琰给她的生日礼物是一套五色宝石头面，据说是从西域高价求购的，由能工巧匠花了三年的时间制成，华贵而精致。

        但谢琰这个家伙又偏偏说宝石头面只是一样礼物，在宴席结束之后就将她拉出来，说是另外有礼物要送给她。

        谢琰牵住她的袖口，小心地护着她不被街上的路人撞到：“你别急，再走一会儿就到了。”

        京城每月初一都有庙会，街上便十分热闹，熙熙攘攘，摩肩接踵。

        二人行至一处湖边，细长的杨柳枝软软地垂在水中，湖面平静，在微风的吹拂下泛起微微的褶皱，映照出澄澈而碧蓝的天空。

        谢琰示意姜幼宁看向两人面前的画舫：“走，我们上去。”

        画舫是典型的南方游船，梨木制成，精巧而恢弘。

        春日里百花齐放，鸟语花香，出来游湖赏景最是不错。

        画舫上，姜幼宁和谢琰对坐，桌上摆着红提酥、黑糖糕、橘子糖等各色糕点，茶水则是最近的龙井。

        两人吃着糕点，聊着最近京城里边的趣闻。不远处的地面上有穿着春装的小童正在跑跑跳跳地放着色彩鲜艳的风筝，姜幼宁甚至看到了其他画舫上和他们一样年纪的男女依偎在一起，窃窃私语。

        姜幼宁没有偷看小情侣的喜好，便把脑袋一偏，看向了一处酒楼，但是紧接着她就目光一转，干脆认真地品尝起口中的糕点。

        不会的，那个人怎么可能在这里呢？他这么醉心权术，断然不可能在酒楼里喝酒取乐，一定是她看错了。姜幼宁仍然为刚才看到的那一眼而心有余悸，不断地默默安慰自己。

        谢琰见她小仓鼠似的鼓起两腮，努力地咀嚼着口中的糕点，刚想取笑她一番，便瞧见岸上自己的小厮和另外一名陌生人远远地在唤着自己。

        两人连忙上岸，陌生人看起来气度不凡，却是个寡言少语的性格：“谢小世子，姜小姐，我家主人有请。”

        姜幼宁和谢琰对视，均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的神色。这人知道他们的身份，定然也是京中非富即贵的人士，好端端的为什么要邀请他们呢？

        姜幼宁没见过这人，却本能地联想到她刚才看到了一抹玄色衣角，等到二人被带到厢房门口，她心中的猜测便成了真。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姜幼宁只能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厢房内，玄衣公子正抬杯饮酒，他今日束了白玉冠，墨发齐整地梳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也让他整个人显得光风霁月，碧色的小盅在他修长而线条分明的手指上显得愈发苍翠欲滴。

        谢彧之见二人来了，俊美的脸看向他们，露出个神情莫测的笑容：“来了？”

        他分明在笑，姜幼宁却从他笑容中品尝出了不悦的味道。

        真是奇怪，她心想，这人又发什么疯病了不成？但她面上却不显，只将头低得更低：“好巧，竟然碰到殿下了。”

        谢彧之淡淡的眼风扫过姜幼宁和谢琰，让人给他们准备碗筷：“孤今日赏景，既然碰到了你们，二位便一同陪孤坐下，咱们一家人喝喝酒。”他将“一家人”三字念得极重，十分咬牙切齿。

        谢琰才不管巧不巧的，他只知道今日将姜幼宁约出来的人是他，无论如何也不应该让谢彧之搅局：“谢谢殿下，但是我和宁宁还有其他事情要做，没空。”他说着就看了一眼姜幼宁，想拉着姜幼宁走人。

        座上的谢彧之陡然起身，谢琰的不识相激怒了。他拉住姜幼宁的另外一只手腕，怒道：“孤看你们是长胆子了，当着孤的面也敢眉来眼去，将皇家礼法置于何处？”

        见姜幼宁被他攥住手腕后，本能地躲了躲，谢彧之眸中的怒意更加翻滚。

        “姜幼宁，你有孤还不够，一定要这般勾三搭四、水性杨花吗？孤倒是不知道，姜大人清白正直一生，竟然生出个你这样不知羞耻的女儿！”

        谢彧之一连串的话下来，已经让姜幼宁懵了又懵，本来她尚且可以忍耐，等到谢彧之提及她的父亲，便再也忍不住脱口而出道：“殿下，我敬你是太子殿下，才恭恭敬敬的，你说话怎么这样过分？”

        “我和谢琰青梅竹马，今日他邀请我出来游船，我才出来的。我和他之间当然遵守礼法了，画舫上还有其他的侍卫、婢女，就算我再不知羞耻，我还会在光天化日之下做有伤风化的事情吗？”

        姜幼宁简直要气晕了，她甚至都顾不上去注意谢彧之越来越沉的脸色，继续火上浇油：“倘若陛下一定要这样认为，那我也没有办法。我姜幼宁本来就粗陋不堪，空有一个好的家世和浅薄的一张脸，自然是配不上里头外头都镶金嵌玉的太子殿下，不妨太子殿下退婚好了，我相信陛下慈厚，一定不会让我耽误陛下的大好前程的！！！”

        她几乎是一口气将这些话说出来的，重生了几个月，唯二见过谢彧之两面，都让她这么不高兴，倘若这婚事再拖下去，她姜幼宁，她们姜家，难道还有存活的余地？

        倒不如趁现在这个机会让谢彧之彻底厌恶她，早早取消这门婚事。从今往后，各不相干。

        “你，你”谢彧之被她气狠了，半天“你”不出个所以然来。

        “你好得很！”半晌，他冷冷抛下一句话。

        镂空的梨花木门被狠狠一甩，谢彧之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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