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那正是他们姜府被判满门抄斩之际。

        偌大的一个朝野，从前同他们姜家交好的官员，竟然没有一个人出来求情的。

        又一次被拦在太极殿门口，姜幼宁正打算原路返回，却听见里头传来的争执声，伴随着瓷器摔在地上的清脆声响。

        “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为姜家求情！你真的以为凭着你顶着的‘谢’字，朕便动不了你了吗？！”这声音凶狠且戾气十足，一听便是谢彧之在教训人。接着又传来重物落在地上的声音，可见谢彧之是动了真怒。

        姜幼宁垂眸欲离开，里面却出来一个内侍，瑟瑟发抖地请姜幼宁进去。

        一进去，姜幼宁眼眸骤然睁大。

        是谢琰！

        谢琰正在为姜家求情！

        昔日的少年早已褪去了青涩和稚嫩，一身蟒袍披在他身上，愈发显得英武逼人，即便跪着，也丝毫掩饰不了他眼神的坚定和执着。

        姜幼宁福了福身，垂眸问：“不知皇上为何召臣妾进来？”她并不看谢琰一眼。

        谢彧之俊美的脸上浮现明显的阴戾之色，冷笑几声，转头就捏住姜幼宁的下巴：“谢小将军正在为姜家求情，皇后你怎么看？”

        他虽然笑着，声音中却不带一丝感情。姜幼宁被他手劲捏得痛极，差点要喘不过气来，她强行忍住眼中的泪水，平静道：“皇上明智，臣妾不敢多言。”

        旁边的谢琰听到姜幼宁话语中的颤意，狠狠地攥紧了自己的拳头逼自己忍住。

        半晌，谢琰哑声道：“臣恳请皇上收回成命，姜国公有从龙之功，这么多年守着边关，没有功劳，亦有苦劳”

        “谢琰！”姜幼宁失声，她不想再连累谢琰，他们姜府的事情本就和谢琰无关，他何必又要来蹚这次浑水？

        “好！好一对苦命鸳鸯。”谢彧之声音听不出来是喜是怒，语气嘲讽，“朕倒是没有想到皇后和朕的堂弟原来竟这般情深？”

        捏住姜幼宁下巴的手指骤然缩紧，她此刻却丝毫感受不到窒息的痛意，只感到浑身血液发凉，再一次被谢彧之狠狠地伤到了心。

        他怎么敢，怎么敢这样？

        姜幼宁很想不管不顾地问一句，谢彧之你到底有没有心，是否真的心如磐石，才对这么多年来姜幼宁的一颗真心视而不见？

        但是她最终也只能颤抖着辩解：“皇上明察，臣妾臣妾和谢将军之间是清白的，我们之间只有兄妹之谊。”

        谢彧之却不想再多说了，他目光转向一旁和他眉眼有几分相似、此刻正强忍心中怒火的谢琰，谢彧之笑了笑，道：“平南郡王兼上将军谢琰，即日起夺去其爵位和兵权，迁出皇家玉碟，贬为庶人，发配边疆。”

        “至于姜家么，既然皇后都这么求饶了，朕也不能太赶尽杀绝。”谢彧之顿了顿，“那么便改为一同发配边疆吧，正好可以和你这个好‘女婿’团聚。”

        姜幼宁的心一点点冷下去，她慢慢俯身行礼，轻声道。

        “谢主隆恩。”

        姜幼宁不知道谢琰在她死后怎么样了，她这个竹马对她最好，要不是为了替他们姜家求情，谢琰不会落得贬为庶人的下场，是她对不起他。

        如今再次见到谢琰，看到少年这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姜幼宁内心百感交集，一时激动，失声喊：“谢逸清！！！”她眼眶红红，活脱脱像一只被人欺负的小兔子。

        姜幼宁情急之下喊出他的表字，是因为太过开心。而谢琰以为她又生气了，无奈地摸摸脑袋，吩咐随他进来的那个小厮将食盒打开：“你别生气嘛，不就是叫了你一声‘囡囡’。你快看看，这是什么？”

        姜幼宁本来就没生气，听到他这番咕哝玄虚的话，不禁好奇地转了转眼珠，看向食盒。

        只见食盒中置着只青花盘子，上面摆了座糖人。

        之所以用“座”来形容，是因为薄薄的一层糖人不像是普通老百姓卖的一样拿根签子固定住的，而是用红木做成的底座固定。

        那糖人是个女子的肖相，梳着可爱的发髻，生了双又圆又润的杏眼，再加上挺翘的鼻和丰润的唇，以及眉眼间那顾盼神飞的眼神，都让人感到讨喜又熟悉。

        姜幼宁的丫鬟绿芍惊讶道：“这不是我们家姑娘吗？”

        谢琰笑了笑，讨好地看向姜幼宁：“怎么样，像你吧？”他笑得得意又爽朗，就像一只做了好事在等待主人夸奖的狗狗。

        姜幼宁接过这屏风似的糖人，对谢琰露出了甜甜的笑容：“像，特别像。谢谢你呀，谢逸清。”她的声音甜而不腻，像她本人一样可爱。

        谢琰“嗯”了声，看到姜幼宁灿烂而真心的笑容，他不知怎么的扭捏起来了，桃花眼周围染上一片红，好在屋子里地龙烧得暖和，没有一人发现他的异样。

        谢琰本就是话多的性子，专门挑他听说的奇闻逸事说给姜幼宁听，姜幼宁又是许久没见他，两人有说不完的话可以聊，一时间，屋子里的气氛竟是比刚才谢彧之在的时候还热闹上几分。

        姜幼宁没有缠着谢彧之不放，他本来应该高兴的，可不知为何，看到姜幼宁和谢琰一副相谈甚欢的模样，心里竟十分不是滋味。

        她什么时候和谢琰关系这样好了？谢彧之心里默默冷笑。

        谢琰比他小两岁，两人都是皇室的出众子弟，难免会有相互攀比之意。他和谢琰从小便不对付，他喜欢什么，谢琰总是想方设法抢一抢，谢琰看上什么，他也总是暗中较劲，若是旁人，说不定顾及着他太子的身份让他几分。

        可谢琰这个混不吝的，仗着皇帝对平南王和他自己的宠爱，硬是喜欢和谢彧之对着干。

        “糖人用红糖制成，多吃牙口会不好。”谢彧之看不惯二人这副模样，遂冷冰冰地开口。

        说说笑笑的两人停下来，十分疑惑。

        姜幼宁舔了一口糖人，感受着甜味在嘴中蔓延开，她享受地舒展眉眼，整张脸都因为吃到美食而变得格外鲜活。她看向谢彧之：“我知道呀。”她又不全部吃掉，只是尝个鲜罢了。

        这么简单的道理，难道太子殿下不知道？姜幼宁白嫩的瓜子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不解。

        在姜幼宁吃糖人的时候，她心心念念的桂圆莲子汤被端了上来，陆氏从丫鬟手中接过碗，小心地喂姜幼宁。

        姜幼宁见状，乖乖张嘴，接受娘亲的投喂，一点都没有再理会谢彧之的意思。

        谢琰虽然不知道为何向来对谢彧之言听计从的姜幼宁今天突然转性了，但这并不妨碍他暗地里高兴。他的桃花眼不甚明显地看了一眼谢彧之，得意又挑衅。

        仿佛在说：这下囡囡不理你了吧。

        他下一秒又转过脸，目光盯着小口小口喝汤的姜幼宁，声音关切又真诚：“囡囡你喝慢点，别噎着。”

        见他们一副仿佛小儿女的模样，谢彧之内心冷哼一声，十分看不上这样腻歪的场景。他面上却不显，礼貌地向陆氏开口：“见姜姑娘没事，孤心里也便放心了。”

        “本想在留下来叨扰姜府一番，怎奈何府上事务繁多，孤先行一步。”谢彧之今年十七，皇帝已经分派事务给他做了。

        陆氏表示理解，让蒋懿廉送太子殿下出门。

        木门开起来又合上，谢彧之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屋内时，喝着汤的姜幼宁终于松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

        前世和谢彧之生活一段时间后，她对谢彧之从满心爱慕转向又惧又怕，被他禁足之后心中忧惧更是达到了顶峰，一见到他就像只警惕的小动物一般。

        姜幼宁咽下口中甘甜的桂圆，安静地躺了下来。

        在温暖的锦绣被窝中，她思及刚才瞥见的谢彧之的表情，觉得和谢彧之的婚约得赶紧想办法解除了。

        这一世，她必不会重蹈前世的覆辙。

        姜幼宁大病初愈，担心她再出事，父亲母亲并不让她随意出门玩。

        大哥和三哥都已经在朝中领了差事，二姐也定了婚，明年开春便要出嫁，最近正在绣嫁妆，无暇陪姜幼宁，是以姜幼宁一个人在府中十分无聊。

        好在有谢琰隔三差五地上门来寻她玩。

        这日惠风和畅，天明云净。

        院子里，姜幼宁披着带翻盖的毛领雪白狐裘，内里是一袭艳红的长裙，上面绣着金线，她旁边坐着谢琰，对方修长的手指速度飞快地解着一个玉制的九连环。

        姜幼宁双手托腮，一边打哈欠边好奇地看向谢琰：“谢逸清，你怎么总是有空来寻我玩儿？你不用上学的吗？”最近开春，她总是犯困。

        谢琰翻了翻眼皮，见少女亮晶晶的杏眼认真地看着自己，而她粉扑扑的脸蛋上挂着颗晶莹的泪珠，要掉不掉的，看起来可怜极了，他默了默，嘴上却道：“那当然是因为本世子天资聪颖，不用读书也能和他们一样厉害了。”

        姜幼宁：“”

        谢琰十指动作不断，自然地开口和姜幼宁搭话：“对了，你最近怎么不追在谢彧之后面了，真是奇怪。”他和谢彧之不和的事情几乎整个京城的上流圈子都知道，自小和他长大的姜幼宁更是清清楚楚，因此姜幼宁丝毫不惊讶谢琰在她面前直呼谢彧之的名字。

        姜幼宁这些日子其实没有怎么想到谢彧之过，此时谢琰突然提起来，她愣了愣：“这这不是最近我爹娘不让我出门嘛，要是能出门我肯定要去找太子殿下。”她有些紧张，难不成她现在的表现和前世差得太大引起谢琰的怀疑了？

        谢琰看到青梅这副呆样就觉得有意思，他戏谑一笑，突然出其不意地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我还以为你脑子清醒了，原来是我想错了，还是这么笨。”这样说还不够，他偏偏要大声地笑出声来。

        两个人之间靠得极近，姜幼宁被摸到脑袋的时候还没来得反应，便被他骂“脑子不清醒”，气得想要去打他：“说谁呢？说谁呢？你才脑子不清楚！”

        谢琰岂能被她打到，一边笑着讨饶一边躲闪。

        绿芍正在一旁做针线活，见到他们这副模样，不由得感叹，他们姑娘和平南王世子关系真好呢。

        要是他们姑娘能够和世子在一起就好了，两人从小就知根知底，世子对姑娘又上心，可不比注定要坐拥三宫六院的太子殿下好百倍千倍？

        可惜自家姑娘就认准了太子殿下，绿芍看着自家姑娘因为跑动而变得愈发红润娇艳的脸蛋，默默地想。

        姜幼宁追着谢琰跑，即便身上穿得厚，也丝毫不妨碍她想要揍到谢琰的决心。

        谢琰当然不想还手，眼见着自己就要退出院子了，他连忙抓住姜幼宁的手腕，笑着讨饶：“好宁宁，我错了，宁宁大人有大量饶了我罢。”少年脸上明明是屈服的样子，可那双桃花眼笑得分外灿烂，像一只偷了腥的狐狸。

        姜幼宁被他紧紧攥住手腕，她倒是没有多想，就踮起脚尖往谢琰头顶探去，用另外一只手尽力去够谢琰脑袋：“我抓到你啦！”

        她的手轻轻地摸了一下谢琰的乌发，眼睛里面汪着星辰般的亮色。

        两人之间贴得极近，谢琰感受着发上轻柔的触感，他低头温柔地看着怀中的少女，不知联想到了什么，忽然轻轻地笑了一声。

        姜幼宁被他的笑声弄得红了脸，才反应过来两人之间的姿势过于亲密了。

        她的眼神颤了颤，挣扎着想要从谢琰怀里挣脱开来，不经意间却看到他素来漫不经心的桃花眼里面，闪烁着的是真切的情意。

        她仿佛被他眼神中的灼烈和真挚惊到似的，慌乱地别开目光。

        糟了，姜幼宁心说，原来谢琰喜欢她。

        谢琰喜欢她！

        她青梅竹马的玩伴谢琰喜欢她姜幼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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