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半口瓜


从这两天张起灵身体的反应情况来看,我那远在仙岛的父亲给他的蓬莱秘药确实管用,这也切实解决了我的一大心病,无论是对我还是对铁三角,都算得上一件大事,堪称二零一九年度最值得高兴的事情。正巧半个多月前,我请陶瓷院的朋友帮忙定制了一套陶瓷杯,共四只,杯子都是由一千三百多度的高温烧制而成,四只杯子的花纹拼在一起,正是用水墨风格的笔触写意勾勒而成的喜来眠的剪影,而那几幅参考照片,是我从吴邪的相机里面选出来的。

        也就是这个时候,四只杯子被安全送到了喜来眠。吴老板他们看到之后很高兴,一番说辞把我夸得有些害羞,我原本心情还有些忐忑,毕竟我面前这三个人可是研究古董的高手,可他们的反应应该是真的高兴。我之前考虑过许多种方案,可最终还是决定用手工烧瓷工艺作为礼物,再用一点点小心思把喜来眠画上去,应该入得了他们的眼,结果也确实如此。虽然吴老板他们在平时生活中的行事习惯都挺接地气的,但我仍然想让礼物更用心一点。

        就比如张起灵还挺喜欢他的新杯子,拿到之后垂着睫毛看了很久,我给他的杯子上的图案选择了张爷房间中的一角,那张图片视角很好,有他的黑金古刀,还能看见他心爱的参天大树,也正好是喜来眠最南面的风景。这只杯子的到来,都免掉了我经常催他多喝热水,反倒是他总是双手端着个小瓷杯子搁我面前坐着,老实巴交地喝水,时不时还看我一眼,似乎在跟我说他挺喜欢这个杯子的。

        除了这套烧瓷杯如约而至之外,我还带来了好几串前些天在家里用蓬莱特产水晶虾的虾壳制作的铃铛风铃,那虾壳着实漂亮,往喜来眠的窗户上一挂,吴老板都说菜单上的价格还能再涨几块钱,不得不说吴邪确实有透过现象看本质的本领,“小奸商”的形象又在我心中稳固了几分。

        我原本要往张起灵的房间里挂上一串,可我发现他的房间干净得连一个钉子都没有,我找了一圈都没瞧见能让我挂上装饰品的地方,先不说张爷是不是那种会给自己屋子打扮的人,就说这间屋子在胖妈妈的手底下都没有变成富有童心的房间,只有小黄鸡床单被褥四件套能入选可爱之最。

        我踌躇了好一会儿,一转身就对上张起灵淡然自若的面孔,他看我一眼,又看看我手里面的风铃,明白了我的意图。他抿着唇走过来,从他那安置爱刀的木桌子抽屉里面拿出来一根钉子,然后又从后腰取出小刀,不由分说地就在窗框的最上方凿了个小缝,力道极稳又狠,一击即成,看得我咽了咽口水。张起灵又把那钉子对准缝孔,单手握住刀柄向下砸去,猛得发力那钉子就直接被压倒性的力气砸了进去,只留了个小头出来供我挂风铃。

        “咱不是有小锤子吗,你这多废手。”我挠挠头,任由这位爷从我手里把那风铃拿了过去,挂在了窗户上面,再看那木制窗框,估计张起灵用了巧力,即便是小刀的横截面如此宽,也仅仅被凿了个眼出来,孔眼周围的木头并没裂开来。张起灵听见我的话,便扭头来看我,他默默地收了小刀,语气平淡:“太慢。”我知道他总是会选择效率最高的方式来处理问题,也就不再多言,我把他用来发力的手捉了过来,摊开一看,果然手掌红了一片,于是给他揉了揉,不过那印子消失得也快,不到一会儿就没了。

        张起灵老老实实地任由我动作,摊平手掌的动作即便是交往了快半年也依然有些僵硬不自在,一个成熟老练的人在过往的百年岁月里面,到底要经受过怎样的苦难,才能在睡梦中都心怀警惕。冰冻三尺绝非一日之寒,张起灵所有自我保护的行为习惯我都会选择去理解,两个人的故事当中总是需要双方不断地磨合才能找到最舒适的沟通方式,我甚至觉得张爷已经尽他所能做到当前阶段最好的状态了,所以即便是我跟他表面上看上去并没有那些热恋中的情侣亲近,但我仍然明白张起灵所做出的改变是因为他在心中一角存储了我的名字。

        此时正直午后,有风席卷这时候有股夏风掠过,吹起风铃叮当作响,我和张爷都不约而同地看过去,烟蓝色的短册薄如蝉翼(短册即为风铃下面悬挂的一叶纸片,又俗称风铃的舌头。)风动清凉,虾壳熠熠生辉,那色泽像万花筒中的一角。其实风铃的前身早在北宋时期就有记载,宝铎含风,响出天外,唐朝时期我国古人用碎石玉片创造出了最古早的风铃,风吹玉振,辨风祈福,原名“占风铎”。

        我微微眯起眼睛细细分辨短册间斑斓的晴光,再稍稍偏头去看张起灵,他的容貌正在这个世界中的太阳下面微微发光:“会觉得有些吵吗?”我在做张爷房间的风铃时,选择了较小一些的铃铛作为点缀,张起灵的听觉太好了,我不愿吵到他。

        张起灵神色不变地看回来,大概是明白我的意图,便专注地看着我,眼神干净至纯,清水白鉴一般:“好听。”他说完便伸出手拉动了帽檐,我看见他对我笑了一下,幅度很小也很宁静,浅浅的颜色就像长白山上清淡却温暖的阳光。

        临近中元节,这两天雨村出门的人也少了一半,农家乐的生意还算清闲,就连吴老板都有时间去看那新入手的小物件,我不懂这些,只能看得出是个外形普通的鹅黄色石头。我好奇地多看了两眼,吴邪友好地对我笑了笑,然后把那块石头递给我,示意我学习的时候到了。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此刻的我就跟那种对高数一窍不通的学生一样,脑袋空空思绪空空,我接过那块巴掌大的石头战术后仰了一番,正好背靠在张起灵的胳膊外侧,我心中窃喜,刚想转身问张爷,吴老板便开玩笑道:“问小哥算作弊啊,江同学。”我欲言又止般地回看了吴邪一眼,又低头仔细观察了一番手中的石头,可惜完全没有头绪。

        这时候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凑到张起灵跟前小声让他告诉我答案。他注视着我那双求知欲极强的双眼,也不知想了什么,眼睛一垂就拿走了我手上的石头,只是随便看了一眼便答道:“原石。”听了张起灵的正确答案,吴邪就笑着跟我科普,说这是翡翠的原石,就是未经加工过的天然矿石,比直接入手翡翠价格要更低,最起码便宜八十个点。

        说着还让张起灵帮他看看这块料子怎么样,张爷这回倒是没说话,他在吴邪跟我科普的间隙里像是看过了那般点了一下头,淡淡道:“还可以。”吴老板听他一言,沉吟了片刻:“这是上回那个李老板介绍的路子,说是感谢咱们帮了他大忙,那老爷子就为了个玉爵杯……你说他图什么。”这时候胖哥从厨房走了出来,一声长叹表示人家活了那么大岁数了,还不许老爷子有点什么祈盼么。

        这个话题听得我一头雾水,但也没好意思插嘴询问更详细的内情,毕竟我也不是涉事人员,就当听了个乐子也好。可他们哥仨有一嘴没一嘴地聊着,我也多少听到了一些专业性词汇,有一个词我记得很清楚叫做种生基,可那时候的我并不知道这代表了什么。

        后来他们哥仨又聊起了雨村里面的所见所闻,大部分都是胖哥这个社交大王阐述的,我听到一半就被张海客的朋友圈吸引了,他好像是处了个对象,近期的朋友圈里面都是一些暗示他有女朋友的图片和文字,比如在高档餐厅里面出现的两副刀叉,还有两杯奶茶之类的,别看张海客跟吴老板互怼的时候那种故作高深的样子,当他玩起浪漫来,我作为看客都觉得有些肉麻。

        他是在那次初识之后加到了我的微信,在这个大数据时代我也不好奇他到底是从哪弄来的账号,总之是顺利的把我加上了,那天我还被拉入了一个群,抬头一看名字,张家本家微信群,括号一。看着那一长串粘贴复制般的“欢迎族长夫人”,我那时候的心情就好像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床上围了五只小猪佩奇那样一言难尽。

        不过我倒是不后悔被他添加了好友,因为张海客的朋友圈堪比大型追星现场,无数份张起灵的图片塞满了他的动态,有张起灵开大会当中的抓拍、也有他安安静静吃饭的样子、甚至还有他闭目养神时候的图片。张起灵回本家的状态都被张海客记录了下来,最绝妙的是,大部分图片里面张爷穿的是西装,托张海客的福,我的相册又膨胀了许多。

        根据吴邪所言,张海客现在这个女朋友谈了有段时间了,他亲眼所见张海客那家伙前脚跟他对骂,后脚接到电话一秒变脸的模样。胖哥还模仿了那时候张海客的表情,那种狗腿又热情洋溢的笑脸让我想起几年前跟着姐妹们一起聊张起灵同人图的我——嗐,谁年轻的时候还没点故事。

        或许是我会给张海客的朋友圈点赞,他对我的态度还不错,甚至我有时候发布有关张起灵的图片他都会点赞甚至转发,偶尔也会嘘寒问暖一番,不过他这个人还挺实在的,至少在我面前没有想着从我嘴里撬有关吴老板他们的行踪。

        吴邪和胖哥他们前阵子也尝过方叔叔送来的海鲜,都说味道很好。我拜托了胖哥把虾壳先剔除留着给我做串子用,他欣然答应了,我这次过来一瞧,胖哥十分心细,虾壳剔地很完整,还帮我放在后院晒干过后收了起来。这天下午我原本想把这些虾壳串成风铃,可还没串完一整个,手机就响了,打开一看是张海客发的微信,心说果然不能在背后说人。

        他的开场白很有礼貌,接着开门见山地询问我如果张起灵背着我接了单活,我会不会生气,凭我网上冲浪那么多年的经验判断,肯定是张海客背着他女朋友接了活下地去了,结果没跟人小姑娘说,现在小姑娘生气了不知道要怎么办所以来问我。张海客沉默了片刻,肯定了我的猜测,还发了个那时候很火的表情包,我当时就表示震惊,张家老古董们居然会用表情包。

        张起灵原本在发呆,听见我不停作响的手机提示音于是朝我看过来,难以忽视的眼神让我立刻就给他看了这段聊天记录,他很快速地阅览完毕,嘴唇动了一下像是要说什么,可我那时候正在一边打字一边笑张海客这段经历,张爷抿抿唇,突然握住我的手腕拽了我一下。

        张起灵很少这样,我忽然意识到他是有话要说,于是就去看他,发现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然后用十分平淡的语气问出了两个字:“会吗。”我愣了愣,才想到张海客开头提出的问题,我眨眨眼又去看张起灵,他这会儿正默默地注视着我,淡然的神色不知怎么的,有那么一点点执着在里面。

        “可能会有一点不开心,但你要是平安回来就不会了。”我老实巴交地回答完,感觉手腕上握着的力道稍稍轻了一些,接着这位爷把头微微一垂,对着我点点头,像是采纳了我的说法,这时候我看见他藏在兜帽里面的发顶上有一小撮头发翘了起来,于是伸手过去压了压,只不过那一撮头发总是有它自己的想法,怎么样都无法顺服帖,这倒是给张起灵老成持重的形象平添了一些可爱的反差感。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张起灵见我不再执着于他的发顶,原先随意搭在膝盖上的左手忽然将我往他那边揽了揽,引导着我朝他的臂弯里钻了一些,我也正好可以将下巴搁在他的肩窝里,我稍稍歪一歪头想去看他,结果他安抚般地拍了两下我的后背,语气笃定:“不瞒你。”

        谢谢你张海客,你是个好人。

        我理所因当地往张爷怀里一趴,懒懒散散地像条咸鱼,这时候他大概是正得趣,左手扶着我的肩膀防止我滑下去,其实我早就想这么做了,室内开着二十六度的空调,可耐不住雨村所处山中,这一带又爱下雨,所有的潮气和热气都往这村子里涌,山脚下还有一个小村子,那里更热。山里蚊虫也多,不过幸好有张起灵在,我们都爱往他边上靠,他身上虽然也热,但摸上去总比我要凉爽很多,估计跟他常年锻炼有关。

        我闭着眼靠在他的肩头,一边脸蛋捂热了就换另外半边脸,想起张海客问我的事情,又从桌上把手机摸了过来,回复了几段我个人的看法过后,张海客大概是领悟了什么,跟我道了谢就哄对象去了。

        “小哥,你知道张海客的女朋友是谁吗?”我好奇地问了一嘴,张起灵听见我的问题,稍稍偏头过来,但我俩这时候靠得近,我只感觉到他又嫩又凉的脸颊蹭到了我的耳朵:“本家人,比你大些。”张爷的声音很轻,像沾着秋霜的羽毛,落在我心上有些痒,我换了个姿势侧躺着去看他,打趣地开口:“我还在微信里喊人家小姑娘。”听见这个回答,张起灵认真地看了我一眼,眼角里藏着些轻松的意味,看着像是觉得我童言无忌:“倒也没错。”那确实没错,这位大爷可是爷爷辈的,看谁都是小姑娘。

        这时候胖子一身汗津津地从门外进来,见我俩这样,他一嗓子把我即将贴到张爷脸上的嘴唇嚎了回去:“胖爷我好像回来的不是时候,你俩要不要这样啊大白天的。”我像是干了什么坏事抓包了似得缩了一下脖子,然后回头去看他,发现胖哥穿着一件白色老汉背心,一手拎着一麻袋西瓜站在门口,他那打了发胶的头发像是刚从水里泡过,模样有些滑稽。

        胖哥见我贼兮兮地冲他笑,就是一个猛男无语:“大夏天的也不嫌热。”嘴上虽然说着嫌弃的话,可他仍然分了我一个西瓜,我从张起灵的怀抱里退出来的时候,看见他垂下眼帘抿了抿唇角,我知道他这是意犹未尽,于是拉拉他的手腕开了口:“我去给你切西瓜吃。”只不过我前脚还没跨出去,他就朝我伸出右手,手掌朝上摊开来,示意我把西瓜给他。

        张起灵一手拿着西瓜一手拉着我去了后院,正当我一头雾水时,他从水井里面捞上来个铁桶,桶被他们哥仨用钢条加固过,看上去结实极了。接着这位爷将西瓜整个放了进去又把铁桶送回水井里,我好奇地探了个脑袋要去看井底,结果张起灵反应迅速地用手挡在了我身前,大概是防止我掉下去,我抓着他的胳膊朝里面望了一眼,发现那口井真是深不见底,我往下望的第一眼就觉得双腿猛然发软,眼前恍惚间感到了一阵并不强烈的眩晕,这是畏于恐高和幽闭而产生的正常恐惧效应。

        也幸好他拦了我一下。

        我不至于掉下去,但是会一屁股坐在地上,会有那么一瞬间的社会性死亡。后来大约过去了十分钟,张起灵就把西瓜捞了上来,浸泡过井水的瓜立刻就不一样了,像是刚从冷藏室里拿出来一样冰得手心发凉,我发出一声缺少见识般地感叹,抱着张爷分给我的半个瓜坐在小马扎上乘凉,这半个瓜抱在手里就跟抱着空调没什么区别,冰凉的触感从我的五指尖蔓延到全身,盛夏的燥热也被抚平大半,简直就是消暑利器。

        在我自顾自地感到欣喜时,张起灵就站在我边上,刀法利落地将另一半西瓜切成大小均匀的西瓜片,我就这么心怀感激地仰视着张爷干活的身影,他时不时地看我一眼,用眼神询问我怎么不吃,我朝他咧嘴一笑,告诉他等他切完咱俩一起吃,他听见我的话,安静地眨了一下眼。

        等他把那一盘西瓜片给外面的胖子吴邪端过去之后,我又搬了个小板凳放在我边上,从我这个角度往农家乐的后面望去,可以看到一望无际的林海,苍翠的绿色一直绵延到蔚蓝色的远山深处,一点点细微的风都可以让青翠的大海波浪翻涌,仿佛五线谱上流动的旋律。

        我正仰着头看着那远方出神,感觉发顶被轻轻摸了摸,扭头一看,张起灵已经坐在了我身边,俊秀的眉宇平静淡然,他在这种时候总是十分耐心,我拿起碗里的勺,在西瓜中心最甜的瓜肉周围打了一个转,然后盛在勺里喂到张爷嘴边:“你尝尝看,这块肯定好吃。”

        可他看着那巴掌大的西瓜块停顿了很久,这一比对倒是我先发现这块西瓜可比他的薄唇宽了不少。也是,仙子吃东西都是不露馅的。想到这里,我会意一笑,用勺子把那块果肉分成了两牙,我刚咬了一口左半边的西瓜瓣,想要把另一牙分给他,张起灵就看我一眼,很自然地把我咬了一口的西瓜块抽走了,等他默默嚼完,眼神才抬一抬,接着开口:“甜的。”

        我飞速垂下视线看见得是两个人在炙热的盛夏还紧贴在一起的膝盖,那一瞬间我只觉得眼神滚烫,拜他所赐,原本已经凉快下来的体温又一次感受到了夏天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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