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马戏团4

穿过洞口便是一条宽阔的甬道，甬道四五米宽，三四个人并排行走都不会拥挤，石门后也不再是漆黑一片，隐隐约约从正前方传来一道微弱的光。

        与光一起传来的，还有乒乒乓乓搬运重物的声音和嘈杂的脚步声。

        听着脚步声的数量，舒清妍心中咯噔一下。

        眼下她们只有三人，而石阶上的石门也已经合上开不了了，她们没有退路只能往前走。可里面人数众多，更不清楚是敌是友，若是打起来，双拳难敌四手，就算楚烨是皇帝现在也不可能有人来帮他。

        舒清妍心里嘀咕道：也不知楚烨能不能回去一脚把另一扇门也踹开？

        刚想到此处，楚烨却忽然放开了她的手，他看了看舒清妍又看了眼冷秋道：“我先去看看里面的情况，你跟冷秋待在这里”。

        说完他看向冷秋，声音徒变，道：“照顾好她”。

        舒清妍一把拉住他，表情异常严肃，道：“我不需要你一直保护我，需要我的时候，我也能站出来！”

        也许是她说话时的表情太过真挚，有或者是这份勇气太令人敬佩，其余二人忽然缄口不言。

        这其实是一句很可笑的话，就像一个体弱多病的人跟别人说自己要惩奸除恶一样，没人觉得她有多勇敢，反而只会觉得这人不知天高地厚，什么大话都说得出口。

        冷秋依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安静地站在她的身后。可楚烨的表情就实在是耐人寻味了，他先是看着舒清妍沉默了许久，目光低敛，然后嘴角牵起一个笑来。这个笑不是讥讽，也不是嘲笑，而是发自内心的笑。

        按照以往的情况，舒清妍觉得楚烨可能会独断专行，一口否决她的提议。可没想到的是，楚烨一口答应了。

        “好”。

        说完这句，楚烨再次牵起了舒清妍的手。

        他微笑道：“那便一起走吧”。

        没有发生自己预想的事让舒清妍有些吃惊，因为这和从前的楚烨实在是太不一样了。可随即她心里忽然开朗起来，楚烨愿意听她的建议，让她做她想做的事，这种感觉和之前大不一样。

        某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能接受楚烨了。

        从脚下到甬道口大约百来米，她们两前一后小心地前行。原本站在舒清妍身边的冷秋不知何时被挤到了后面，明明四五个人并肩齐行都没有问题的道路，可冷秋却越走越挤，最后被挤到墙上半边身子都贴着墙面艰难前行。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这是哪个幼稚的皇帝干的，自觉地走到了舒清研的身后，默默地跟在后面。

        然后在心里默默吐槽了一句：“秀恩爱，怀的快”。

        走了几步，舒清妍忽然开口道：“奇怪”。

        楚烨道：“怎么了？”。

        舒清妍思索片刻，道：“方才你弄出这么大的动静，为什么没有人来巡查？听脚步声他们的人这么多，就没有一个人发现有什么不对劲？”。

        楚烨也有些疑惑，可甬道那头具体是个什么情况他也不知道，因此他也无法回答舒清妍，只能摇了摇头。

        虽然楚烨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但舒清妍还是觉得楚烨整个人都气定神闲，丝毫看不出有半点担心的感觉，他拉着舒清妍优哉游哉地走着，像是来逛庙会的老大爷一样，不仅不着急，甚至还跟舒清妍讲起了玩笑话。

        “妍妍你知道天上的星星为什么这么多吗？”。

        舒清妍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调转话题，但此刻气氛沉闷，她也只能当起捧哏。

        “为什么？”，舒清妍十分配合。

        楚烨轻声一笑，声音明显愉悦了些，“因为你不在”。

        此话一出，原本寂静的甬道不仅寂静还冷了几分，身后的冷秋毫不客气地“啧”了一声。这声音极小，只不过甬道里格外安静，因此冷秋的声音像是被放大了无数倍，清晰地在甬道里回响。

        而舒清妍原本还有些笑意的脸瞬间僵住了，她哪里知道楚烨会忽然跟她讲什么情话，还是这么土的情话，一时间有些嫌弃，不自觉往旁边挪了挪。

        见舒清妍嫌弃自己，楚烨委屈地撇撇嘴，然后又将矛头指向冷秋。

        他面色不善道：“你啧什么？”。

        冷秋不理他，从腰间抽出一把锃亮的小刀，习惯性地将刀刃在袖口擦了擦，冷冷道：“陛下，到了”。

        舒清妍一抬头，忽然僵在了原地，身边的楚烨也沉默着一言不发。

        本来还在会周公的小叶子似乎感受到了不妙的气氛，警惕地舒清妍怀里钻出来。

        眼前的场景实在是太过震惊，冷秋和舒清妍脸上都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楚烨倒是比较镇定，但他眉间一凛，眼中说不尽的阴沉。

        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装着几百人的巨大红色土坑！

        根据目测，土坑深四五米，直径六七丈，同地面上的马戏团差不多大，里面的人正在搬运着装了什么东西的木桶。他们将手里的木桶放到小推车上，十桶一车，然后由专门的人推着小推车走到对面的甬道里，一个接着一个。不过片刻，又从另一个甬道里出来一队推着小推车的人，只不过这队人的车上空空如也。

        很显然这些人是在将这些木桶晕运到地面上，而木桶里装的十有八九就是火药了。

        可若仅仅是运火药到还没什么让人震惊的，真正让三人沉默的是坑里的这些人。

        这些人或高或瘦，或老或幼，所有人都身材畸形。有的缺了手，有的缺了腿，还有的嘴歪眼斜走路东倒西歪，连眼睛都缺了一只，脸上一个漆黑的大洞。

        这些人身上穿着单薄的衣服，光着脚在布满石子的地上走来走去，所有人的脚都被石子磨破了，血肉翻滚，鲜血横流，原本黄色的土地被染成了血红色。

        可他们就像感觉不到疼痛似的，一个个面无表情，一句话也没有，只是安静地搬运着木桶，像是被机关操作的木偶人一般，一板一眼地做着手里的工作。

        舒清妍这才知道为什么楚烨方才弄出那么大的动静却没有一个人来看一眼，且不说坑里的人能不能爬上来，单看他们的样子就知道他们对于外界没有仍和反应，说是行尸走肉也不为过。

        真像是人间地狱。

        刚才舒清妍还一腔雄心壮志说需要她的时候她也能站出来，可看见这一幕后她瞬间倒退了几步，幸好冷秋在她身后扶着她，不然舒清妍是真的忍不住要瘫坐在地上了。

        小叶子觉察到了舒清妍不安的情绪，从怀里爬起来凑到她脸上伸出舌头舔了舔，然后将头靠在她的肩上，发出“喵呜，喵呜”的声音。

        楚烨依旧没什么太大的表情，只是不动声色走到舒清妍面前，将坑中的景象尽数遮挡住。

        三人就这么在土坑上方占了许久，下面的人就像看不见他们一样只顾着自己手里的活，连头都不曾抬一下。

        舒清妍缓了一会儿，精神恢复了些。她摸了摸小叶子的猫，走到楚烨身边，道：“你觉得他们像不像一个人？”。

        楚烨道：“那位花车上的仙子”。

        舒清妍点点头，一旁沉默许久的冷秋却猝不及防开口道：“奉元清”。

        此话一出，所有人又沉默了。

        若是奉元清和马戏团里的人是一伙的，那他岂不是一个更大的危险？而且他日夜跟在舒清妍身边，如果要害楚烨的话，那简直是易如反掌。

        冷秋顿了顿，道：“不知道你们有没有闻到过他身上……”。

        她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前方的楚烨举起手示意她安静。

        听见话音徒止，舒清妍疑惑地抬起头，这一抬头不要紧，她看见坑底人群中有个小男孩直愣愣地站在那里，眼神呆滞地望着他们。

        舒清妍心中一沉，这个小孩还有意识。

        小孩呆呆地望了一会儿，然后举起手，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挥了挥手。

        舒清妍拽着楚烨的袖子，道：“救救他吧”。

        楚烨点了点头，然后看了眼冷秋。

        冷秋心领神会，将小刀收回腰间，然后一个纵身便飞进了坑里。

        她刚才掏刀是以为这里有危险，可如今看来就算她在这里表演个胸口碎大石都没人会看她一眼了。

        土坑里全是血，冷秋只能落在小孩身边的木桶上。她朝着小孩伸出一只手，本以为对方会犹豫很久，可没想到几乎是一瞬间小男孩就抓住了她，然后发出一阵愉快的笑声。

        冷秋一怔，然后一手搂住他的腰转身踏着其他木桶，“哒哒哒”如蜻蜓点水般轻身掠过，到达土坑边缘时她脚尖轻点土壁，轻轻松松跳上了地面，然后稳稳降落。

        前后不过几个弹指的瞬间，干净又利落。

        舒清妍看着那小孩，见他呵呵地笑着，可是这笑容却是骇人的很。他眼珠一动不动，嘴角也没有任何欺起伏，声音就这样干巴巴从喉咙里发出来。

        舒清妍心中一阵心酸，也不知这是谁家的小孩，本该是父母疼爱的年纪却被拐到了这里来。

        她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将男孩脸上的尘土擦干净，发现这小孩并不像坑里其他人一样畸形，模样还算周正，身体也并没什么地方有缺损。

        舒清妍颤抖着吐出一口气，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铛——！”，土坑上方传来一阵沉闷的钟声，三人抬头一看，发现土坑上方是一个圆形的穹顶，穹顶正中间挂着一口钟，这声响便是从这口钟上发出来的。

        三人不明所以，不知道这钟为何响，也不知道响了要发生什么事。

        但这群贼人敢光明正大运输火药，就说明还有后手，现下三人孤立无援若是贼人忽然发难怕是不好应对，因此只好暂时先撤退，等到了地面再做定夺。

        舒清妍环顾四周，土坑上方的墙壁上环绕着十二个洞口，究竟哪一个洞口能通向地面目前还不知道，这些甬道后有什么大家也不清楚，若是走错了遇到敌人，那可就麻烦大了。

        她四处看了好一会儿也没发现什么，一抬头看见楚烨正笑着看着自己。

        “娘子想的怎么样了？”。

        舒清妍没好气瞪了他一眼，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招惹人！”。

        见她不悦，楚烨立即收敛了神色，手指往坑底一直，道：“从哪儿出去吧！”。

        舒清妍眼前一亮，楚烨指的地方不是别处，正是坑底人推着小推车出去的洞。

        那洞口在坑底，黑漆漆的不清里面具体是什么模样。但这些人能将火药从这里运出去，那么就说明这里能出去。

        “铛——！”，头顶的钟声又响了，小男孩忽然站直了身体，抬头呆呆地望着上面。

        舒清妍拉着他满是血的手，问道：“你怎么了？”。

        只可惜小男孩并不开口说话，她又回头去看坑里的那些人，发现他们也都停下了手里的工作,，一个个伫立在原地，呆呆地望着上方。

        冷秋沉声道：“快走吧”。说完一手搂住小男孩，跳进了坑中，在木桶上几个跳跃之后，她到了那个将木桶往外送的洞前。冷秋一探首，见洞内宽敞无比，与他们来时的甬道并无太大的区别，洞里有弱的跳动的光线，像是灯火。

        舒清妍站在对面看冷秋仔细检查了洞口，然后朝楚烨点点头，想必是那个洞没有太大的问题。

        忽然，舒清妍身上一轻，整个人都离开了地面，就见楚烨一只手搂住她的腰就这么将她从地上单手提了起来。紧接着楚烨往坑中纵身一跃，脚尖轻点木桶，弹指间就这样轻轻松松横穿整个土坑，连声音都没发一下。

        待到落在冷秋身边的木桶上时，楚烨皱着眉神色不悦，像是看到了什么极为糟心的事一般。他直接一把将舒清妍打横抱起，然后跳到了地上，大步朝洞里走去。

        舒清妍一怔，道：“放我下来吧”。

        楚烨开口，声音并无太多起伏，道：“脏”。

        舒清妍心头一动，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无论说什么都难以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最后只能闭口不言，安静地靠在楚烨怀里。

        就这样走了没几步，身后的土坑里又传来了沉闷的钟声。舒清妍好奇的看了一眼，在小小的洞口里，她看见无数像石头一样的东西从上方砸下来，那些东西“劈里啪啦”砸在土坑里的人身上，可那些人却像木头一样丝毫不知道躲闪，依然维持着仰视穹顶的姿态。

        几百个人像树木一样直直地矗立着，这画面说不出的诡谲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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