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祭祀

第十一章

        祭祀大典定在每年的三月初三，地点在皇宫附近。

        有了上次的意外，这次祭坛的守卫是上次的三倍之多，领军的首领依旧是聂盛。

        围猎场之事按理来说聂盛作为主将要负全责，但作为楚烨的心腹，聂盛的罪责都被楚烨光明正大择到了其他人身上。面对这位凶狠喜怒无常的帝王，大臣们也是不敢有任何相背之言。

        祭祀大典是北黎历朝的习俗，所有的王公大臣都要陪同皇帝一起祭祀，为的就是祭天诰命，祈祷国家风调雨顺。

        虽说这是北黎重要的盛典，但大家心里都很清楚只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皇帝只需要坐在一边等礼官宣读完冗长的祭词之后做个祭拜的样子，然后说几句场面话就好。

        但是当所有大臣看见出现在楚烨身边的舒清妍时都愣在了原地，片刻后他们便反应过来，这次祭祀大典注定不能一帆风顺。

        原本应该陪在皇帝身边的皇后此刻跟在队伍最后面，取而代之的是那个刚从冷宫里出来的废妃舒清妍。

        舒清妍穿着楚烨专门让人为她做的衣裳，手紧紧地被楚烨攥住，就这样在官员们的低声中跟着楚烨上了轿撵。

        皇后的脸都笑僵了，但还是在费力苦苦支撑着，如烟的手还没有好，弓着背垂着手背跟在皇后身后，如此一来，皇后整个人看起来凄惨极了。

        章若海心疼她，但也无可奈何，只能恭恭敬敬将她请上了最后面的轿撵。

        楚烨的轿撵四面通畅，可以轻松的看到外面的景象。

        整齐有序的朝服中，顾识一袭白衣尤为显眼。

        祭祀大典有规定，所有朝臣必须着当朝朝服，顾识如此穿着是不合礼数的。

        舒清妍一眼就看见了他。

        不过几天而已，顾识清瘦了不少。原本圆润的脸庞此刻瘦削的不成人样，眼眶凹陷，颧骨突出，嘴唇干裂泛白，脸如蜡色。

        身形如同行尸走肉。

        舒清妍从未见过这样的顾识，心疼的呼吸都停止了。

        她知道楚烨就坐在自己身边，但她还是忍不住用目光去打量那个人。

        楚烨自然是看见了顾识，他握着舒清妍的手紧了紧。

        “顾识这是在明目张胆的跟朕叫板吗？”

        舒清妍收回自己的目光，她知道楚烨这个人占有欲极强，自己对顾识的感情越浓烈，他就越不会放过顾识。

        “顾大人向来多愁善感，是个心思柔软的人，这场仗陛下已经胜了，又何必对一个失败者斤斤计较呢？”

        楚烨轻轻揉捏着她的手，像是在试探她的心。

        “多愁善感，心思柔软？那你的意思是说朕心如蛇蝎，恶毒至极了？”

        舒清妍觉得楚烨简直就是不可理喻，明明自己没有那个意思，却总是能被楚烨解读出各种意味来。

        舒清妍不想跟他争执，闷闷道：”臣妾不敢”

        楚烨捏着她的耳垂，像蛇吐信子般在她耳边低语道：”你最好是不敢”

        舒清妍顿时涨红了脸。

        这轿撵像是楚烨故意挑选的一样，四周只挂了几片薄如蝉翼的纱帐，轿撵内的场景可以毫无阻碍的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以往她也有和楚烨亲昵的时刻，但都是在寝殿内，如今这样光明正大在所有官员面前大闹，实在是有辱斯文。

        顾识的眼睛都红了，原本温润有礼的贵公子此刻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一样，死死盯着那顶明黄色的轿撵。

        官员中有人发出嗤鼻之声，那人从队伍中出列，走到最前方，站在楚烨的轿前。

        聂盛将□□横在那人身前，阻止他继续往前走。

        那人五六十岁，但站的端正，目光坚毅有神，即便是□□就在自己面前，他也面不改色。

        “陛下，臣有话要说”。

        楚烨慵懒地撩起眼皮，见站在轿前的人正是礼部大臣张青云。

        说起这张青云，楚烨可真是又气又恨。

        这人简直就是朝堂上的一个刺头儿，自己做什么他都要来说一句”不合礼制“。

        可这人又忠心的很，是北黎的两朝元老，楚烨也不忍心对他太过苛责。因此张青云就成了朝堂上唯一一个敢和楚烨叫板的人了。

        楚烨知道这回他估计又要说什么”不合礼制，陛下三思“的话，干脆往后一靠，做好了听他长篇大论的准备。

        “讲”。

        张青云看了眼舒清妍，然后对着楚烨道：”陛下，古语有云：人无礼则不生，事无礼则不成，国无礼则不守。陛下贵为天子，自当克己复礼。于国来说，皇后是国母，于陛下您来说，皇后是您的妻子。陛下如此对皇后实在是于礼不合，望陛下三思！”

        楚烨看着他，淡淡道：”说完了吗？“

        “陛下若不听臣言，臣便站在这里不走”。

        楚烨无奈扶额，招手叫来聂盛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聂盛领命，随着他一声令下，原本笔直的队伍改变了行进方向，弯曲成一个蛇形，缓缓绕过张青云。

        周围的官员敢怒不敢言，舒清妍知道自己这是将所有官员都给得罪完了，想到此处，她恶狠狠地盯了楚烨一眼。

        楚烨靠着她，笑道：“怎么了？觉得朕是个昏君？”

        “陛下您到底是有多恨我，让我成为官员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楚烨被她气得说不出话，最后干脆破罐子破摔，道：“那你也得给朕忍着！你要是乖乖待在朕身边那便什么事也没有！”

        舒清妍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干脆不再理他。

        可楚烨偏偏不遂她的愿，一把将她搂进自己怀中。

        周围侍者官员众多，舒清妍不敢啃声，只得乖乖待在他怀里。

        虽然出了这么个小插曲，但队伍依旧准时赶到了祭坛。

        楚烨看着人群中格外显眼的顾识，附身在舒清妍耳边，低声道：“别忘了你来的目的！”

        舒清妍朝轿撵外望去，发现顾识也正在看着她，那人眸子充血般通红，身形飘摇。

        她忽然觉得有一股气堵在自己胸前，那团气像熊熊的烈火，烧得她胸口发烫。

        她双目低垂，不敢去看顾识，仿佛多看一眼就会有刀子在她的心头狠狠地割上一刀。

        楚烨摸了摸她地头，就像在摸一只宠物。

        “妍妍，你要听话”。

        楚烨覆在她头顶的手像是这三年来压在她身上的屈辱和不甘，压得她整个人都要化成齑粉。

        她之前想，若是不能和顾识在一起，后半生和谁在一起都无所谓了。可现在看来，即便如此她也无法忍受楚烨对她的态度，那种像逗猫猫狗狗一样姿态，仿佛她只是他的掌中玩物，若是哪一日自己不能称他的心，他便会轻易捏死自己。

        她不想后半辈子都活在这种永无止尽的恐惧和羞辱之中，舒清妍想，若是有一日自己死了，那便能永远摆脱楚烨了吧。

        但转念一想，父母只有她一个孩子，若是连她都没了，以后老两口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该是何等的凄凉啊。

        而且以楚烨的性格，若是她死了，他也不会轻易放过自己的家族。

        生不能生，死不能死。

        楚烨以为她看见了顾识伤心了，心中醋意肆虐，若不是礼官催着他去行祭祀礼，楚烨估计又要忍不住要大发雷霆。

        楚烨走下轿撵，然后将手伸到舒清妍面前。

        舒清妍将手递到楚烨手中，那人宽厚的手掌温暖极了，在凉气肆意的初春里让她莫名觉得片刻温暖。

        见楚烨搀扶着舒清妍下了轿撵，章若海在一旁小心提醒道：“陛下，按照礼制，您该和皇后娘娘一同前行”。

        楚烨往队伍后方看了一眼，皇后被如烟单手搀扶着。她今天穿的格外华丽，头上戴着繁杂的头饰，层层叠叠，光彩照人；身上的华服也看起来十分厚重，一层一层皆是金丝绣成，肩头是一只凤凰盘旋，修长的凤尾顺着腰间婀娜的曲线蜿蜒而下连接着裙尾的梧桐和鸟群，远远看上去像极了一张百鸟朝凤图。

        奈何服饰虽然华丽，但是笨重不堪，皇后在如烟的搀扶下才慢吞吞地从轿撵上下来。

        舒清妍见楚烨抿着嘴，似乎马上就要张口拒绝章若海提议的样子，连忙上前道：“陛下，章公公说得对，您应该和皇后娘娘同行。再说，您不是还交代我去办事吗？”

        楚烨手指轻扣舒清妍的手背，目光眷恋。这一刻章若海觉得舒清妍倒像是名正言顺的皇后了。

        舒清妍看着楚烨不情不愿地走到皇后身边，两条眉毛拧的像麻花一样，然后牵起皇后的手往祭坛方向走去。

        她本想去找顾识，却没想到章若海拦住了她的去路。

        章若海一如往常恭敬的模样，但那双鹰钩似的眼神在她脸上来回扫射了一遭，像要挖出她的脑髓看一看里面的东西似的。

        他虽是侍奉在楚烨身边的老人，在宫中德高望重，就连皇后都要给他几分面子，可舒清妍不怕他。

        说的更贴切些，舒清妍不怕任何人。

        虽然知道章若海是来者不善，舒清妍脸上依旧挂着笑容。

        “章公公有什么事吗？”

        章若海向她浅浅行了个礼，这个礼敷衍至极，就算她只是一个才人，这礼也有羞辱的嫌疑了。

        舒清妍只是笑笑没说话。

        章若海端着架子，像是长辈训话一样，高高在上地看着她：“才人可知奴才跟着陛下多少年了？”。

        舒清妍摇摇头。

        章若海似乎对她这副无知的样子很满意，说话也比刚刚更加得意。

        “奴才已经跟随陛下整二十年。从陛下还是太子开始，就是我一直伺候在他身边”。

        “这些年陛下身边的莺莺燕燕数不胜数，不管是样貌还是学识，佼佼者都众多，但她们都不是今日的皇后”。

        舒清妍不想听他跟自己叙述往事，直接打断了他：”章公公有什么事直说吧！我还有事“

        章若海没想到舒清妍会忽然翻脸，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皇后终究是皇后，真龙真凤才是良配。陛下为了您遭受非议，又屡屡违背祖制，您若是真心待陛下，就不该让他陷入如此两难之境！”

        舒清妍看着他忍不住笑出了声。

        章若海皱着眉头，“才人笑什么？”

        舒清妍道：“您说陛下为了我遭受非议，那我请问公公，陛下作为天子谁敢有所非议？”

        章若海一时语塞，狩猎场之事前朝后宫穿得沸沸扬扬，无论是大臣还是妃子都对这件事有所听闻。可不管是谁，都不能议论皇上，就算是有章若海也不能说。

        舒清妍见他不说话，又接着道：“陛下既然喜欢我，你们若是不阻挠，他又怎会陷入两难的境地？你管得了我，还管得了陛下心里装的是谁吗？”

        初春的气温还有些冷，但章若海额头却是出了一层薄汗。他强加在舒清妍身上的罪名被舒清妍拿来反摆了他自己一道，如此一来他再说什么都是个大不敬的罪名。

        舒清妍朝章若海恭恭敬敬行了个礼，道：“公公您说您跟着陛下二十年整，可本宫看您连礼数都不周全，这二十年章公公可是真心在侍奉陛下？还是说去哪儿偷懒了？”

        章若海刚想开口辩解两句，就被舒清妍打断了。

        “这个礼就当本宫送给章公公您的，还望公公好好学学，别给陛下丢人才好”。

        冷秋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她是第一次看见舒清妍的嘴居然这么能说会道，将章若海怼的屁都不敢放一个。

        她这才发现，楚烨真是会给自己出难题，喜欢的人不喜欢他就算了，这要是以后在一起了，以舒清妍的嘴上功夫，估计能气的他原地驾崩！

        想到此处，冷秋无奈的摇摇头。

        她的陛下啊，命太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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