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珠钗

虽说舒清妍心中早有准备，但被人这么用刀架在脖子上一颗心还是被提到嗓子眼，吓得腿都抖了。

        但在看见来的人是谁后，心中的恐惧瞬间转变成了久别重逢的喜悦。

        眼前的少年依旧如多年前一样，明媚又温暖。他秀眉微蹙，浓密斜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闪着急切又欣喜的光芒。

        顾识手持一柄通体银色的长剑，他手腕一动，将舒清妍肩上的刀剑齐数打下来。

        “妍妍”，他收起佩剑，薄唇抿出一抹笑意，轻声呼唤道。

        这轻轻的两个字像是一颗石子落进湖水中，在舒清妍心中泛起阵阵涟漪。

        春日暖暖，微风徐徐，恍如初见。

        舒清妍依稀记得，第一次与顾识见面时是父亲带自己去顾府登门拜访。那时顾识不过是和自己一般大的小孩，双颊挂着两团软乎乎的肉，活脱脱一个粉雕玉琢的小仙童。见她来了，小顾识肉肉的脸上挂着一个浅浅的笑容，微笑着说：“这个妹妹真好看”

        即便年纪尚小，舒清妍还是能看出他身上端着一股“君子端方”的味道，行事规矩有分寸，这份君子气息随着顾识长大变得愈发浓烈。

        顾识拉住她的手，将她拉至自己身前。

        “我们走吧！”，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拉着舒清妍的手下意识收紧。

        还未等舒清妍开口回应，身后传来一声怒吼：“慢着！”。

        舒清妍转过身，看见冷秋紧握着匕首从树后缓缓站起身来。她英眉紧蹙，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握着匕首的手背青筋凸起，根根粗壮分明。

        她将匕首刀刃在自己大腿的裤子上反复摩擦，刀刃在野草中闪着刺眼的强光。

        “陛下有令，敢有私见舒才人者，一律诛杀！”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冷秋牙缝里挤出来的，她双目如狼，阴恻恻地盯着顾识，几乎是话音刚落地同时，冷秋就“噌——”一下从原地窜了出去，还未等舒清妍看清她的身影，冷秋就停在了顾识面前，匕首家架在他的脖间。

        顾识身边的死侍立即抽出长剑，齐刷刷指向冷秋，将她团团围住。

        春风带着冷意，激起众人的鸡皮疙瘩。

        舒清妍急了，那只小刀离顾识地脖子不过手指粗的距离，刀尖的寒光不断刺激着舒清研的眼球，她的呼吸都停滞了。

        “冷秋，算我求你，成全我吧！”，她恳求道。

        冷秋拿刀的手端的稳稳地，她淡淡道：“我说过，您和陛下的事我无权过问，但职责所在，除非我死，否则您别想走”。

        说完她又对着顾识喝道：“顾大人，你以为今日你们真能这么轻易从这里逃出去吗？陛下是何等人，你以为你们这些小把戏这能蒙蔽陛下？”

        “陛下早就已知晓一切，现下士兵怕是已经将这里团团围住，你们没有机会了”

        说完，匕首离顾识的脖子又进了几分。

        你们没有机会了。

        这几个字被风轻轻吹进舒清妍耳朵里，听的她心绞痛。

        她忽然想起之前楚烨种种奇怪的行为，原来楚烨早就什么都已经知晓，一切不过都是楚烨的戏耍罢了，看她们像跳梁小丑般自以聪明地部署一切，然后在她们沾沾自喜之时将她们的希望与尊严一点点瓦解摧毁。

        她所有的期颐与愿景都在这一刻化为齑粉。

        远处传来马蹄声，声音不大，却像洪水一样一下一下地拍打着舒清研的神经，这是楚烨的禁军。

        蓦地，她从头上拔下珠钗，反手抵在自己白皙的脖子上，锋利的珠钗瞬间将她细嫩的脖子划出一道口子，鲜血像刚开闸的河水一样汩汩流淌。

        冷秋瞳孔放大，惊呼道：“才人，您干什么！”

        舒清妍的头发早就在逃跑的时候乱完了，她脸上是被野草边缘划开的口子，手背上也是斑驳的血色，脖间的鲜血将雪白的领口染成一片殷红，整个人狼狈极了。

        顾识也有些着急，眼里染上了一层焦急与心疼。

        “妍妍，你别听她的，我有办法将你带走，你先把钗子放下”。

        舒清妍摇摇头，眼眸泛起一层雾气。

        “顾识，是我对不起你，不该辜负你的心意，更不该将你拉入如此险境。你走吧，此后我们一别两宽，再不相见！”

        说完她用指尖挽起一缕青丝，手腕一使劲，竟是生生将那缕头发从自己头上扯下了，发根带着淋漓的鲜血与皮肤，在春风里飘摇着。

        舒清妍将头发扔到顾识面前，她看着冷秋，卑微恳求道：“求冷秋姑娘放了他罢！”。

        “他今日不走，您只能将我的尸体带回去给陛下了”。

        身后的马蹄声与嘈杂的人声越来越近，冷秋见顾识弯下腰捡起那缕带血的头发，珍宝似的揣在怀里。原本高傲的一个人，此刻却是失魂落魄，明明身着华服，却如同乞丐般佝偻着身子，似乎就要低到尘土里。

        冷秋收起刀刃，冷冷看了他一眼，“走吧”。

        舒清妍还维持着手持珠钗的姿势，冷秋走过去握住她的手，将珠钗从她手中夺下来。

        “才人，陛下心疼您，以后不要损害自己的身子了！”

        说完她牵起舒清妍的手，缓缓朝马蹄声的方向走去。

        顾识的身影越来越远，但舒清妍终究没回头看一眼。

        远处树林间，一个骑马的高大身影越来越近，马背上的人焦急的神色逐渐清晰，在看见舒清妍摇摇晃晃的身影时，那人慌张着从马背上翻下来，跌跌撞撞跑向她。

        “妍妍”。

        楚烨慌忙跑向她，在看见她一身血色与伤口时，想要抱住她的手臂堪堪停在了半空。

        他小心翼翼捧起舒清妍的脸，低头在她脸上的伤口落下一个浅浅的吻。

        “你啊，就是故意和我作对，让我对你生不了气，让我舍不得”。

        他抬眼望向舒清妍背后的方向，顾识站在那里，身形飘摇。

        楚烨一把横抱起舒清妍，将她放在马背上自己随即也翻身上马。

        “妍妍”，楚烨的唇贴着舒清妍的耳廓，声音冷冷的，“你又骗我”。

        舒清妍被他圈在怀里沉默不语。

        不知走了多久，一行人才终于从树林里走了出来。

        冷秋没有说谎，树林外早就被禁卫军包围的严严实实，几个士兵的手里还牵着几条猎犬。那些猎犬像是饿了好多天的样子，它们大口喘着粗气，舌尖一直滴着津液，看向舒清研的眼神就像是盯上了垂涎已久的猎物。

        这眼神让舒清妍莫名想起了楚烨。

        他看向舒清妍的眼神也像盯上了梦寐以求的猎物，这种压迫感让舒清妍害怕他，并下意识远离他。

        二人回到皇宫时已经是傍晚，舒清妍坐在铜镜前，冷秋在为她擦药。

        她脸上被划出了大大小小不同深浅的伤口，血液已经凝固，在伤口处凝聚成一个红色的结晶。

        皇上狩猎，围猎场失火，所有人都知道这不是一场意外。

        当然，皇帝的宠妃在围猎场与人私会的事也尽数传到了前朝后宫的耳中，前朝后宫都知道当今皇帝被戴了一顶绿帽子。

        楚烨处理完这些事的时候，月亮已经升上了半空。

        他步履匆匆回到寝宫，一进门就看见舒清妍呆呆坐在窗前不知道在想什么，桌上的晚膳已经冷了，但一口也没被动过。

        今日楚烨难得没像往常一样和舒清妍亲近，他在桌边坐下，捧起那碗已经凉了的粥“咕噜咕噜”几大口便喝尽了。

        冷秋还没来得及阻止，楚烨已经放下空碗，又拿起筷子自顾自地吃着菜。

        “陛下，奴才去给你热热吧！”。

        楚烨摇摇头没说话，只是一直在往嘴里送菜，手臂一直来回往复，就像是肌肉记忆一样。

        冷秋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皇帝落魄极了，那原本挺直的脊梁现在却弯得极低，明亮的龙袍此刻也像落了灰似的暗沉无光。

        那个高傲的不可一世的皇帝，此刻像个无家可回的可怜人，只能抱着残粥剩饭维持生命。

        “你出去吧！”。

        楚烨的声音微小到难以察觉，冷秋退出去轻轻掩上房门。

        舒清妍像没看到楚烨到来似的，只是安安静静坐在窗边望着夜空。

        “妍妍，来吃饭了”，他声音很疲惫，还带着些沙哑。

        舒清妍坐在那里，没有动。

        似乎早就料到了舒清妍的反应，楚烨也没生气，手上依旧不停地夹着菜往嘴里送，就像在发泄自己的情绪。

        他囫囵咽下嘴里的菜，闷闷道：“侍卫在围猎场找到了忠义候的令牌”。

        舒清妍原本无精打采，在听见“忠义候”三个字后瞬间挺直了腰背，警惕地看向楚烨。

        忠义候是顾识父亲的封号，此次围猎场之事，顾识是动用了他父亲的旧部才得以进行。

        楚烨没理她，只是继续说道：“群臣宴饮，为何忠义候的令牌会出现在着火的行宫？”

        “围猎人多眼杂，许是被偷了吧！”，舒清妍道。

        她看向楚烨，发现那人也在看着自己。楚烨的脸色并不好，他看起来疲惫极了，原本精明闪烁的眸子此时与黑夜融为一体，加上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衣袍，整个人都像渐隐到了黑夜里，看起来如此模糊不真实。

        “你终于肯跟朕说话了”，楚烨道。

        舒清妍眼眸低垂，羽翼般的睫毛将眼睛遮住，在眼底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

        “是不是只有和顾识有关的事才能让你心动？”。

        “臣只是猜测而已，怕陛下误会忠良之人”。

        “啪——”，楚烨将筷子狠狠拍在桌子上，象牙制成的筷子瞬间被拍成无数断裂的碎片，劈里啪啦飞向四周。

        “臣？你是谁的臣？谁允许你在朕面前自称臣的？”，他阴蛰的眼神扫射向舒清妍，薄唇轻启，语气咄咄逼人：“怕朕误会忠良之人，难道朕在你眼中就是一个昏君吗？”

        舒清妍低着头，没有说话。

        她不喜欢楚烨，一开始就不喜欢。因此就算成了他的妃子，她也从来没有在他面前自称过：“臣妾”，她不愿和他在一起，更不愿做他的妾，因此她一直以“臣”自称。

        没想到今日，这个称呼居然成了对方发怒的借口。

        见她不说话，楚烨心中被压抑的怒火“腾”一下被点燃了，他两步走到舒清妍身前，一只手使劲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看向自己。

        楚烨的手捏到了舒清妍的伤口，巨大的手劲使原本已经凝固的伤口重新破裂开，鲜血顺着楚烨手指和舒清妍脸的交界线奔流直下，在大理石地板上开出了一朵朵雪梅似的小花。

        “从今以后，在朕面前要自称‘臣妾’。你给朕记住了，你是朕的妃子，不管你心里还念着谁，朕才是你的丈夫，你是朕的女人！”

        说完，他手狠狠一甩，舒清妍的脸被大力地甩到一边，连带着人一起倒在了地上。

        “舒清妍，你有心吗？朕对你还不够好吗？顾识他要杀朕，就算这样你还是要帮着他吗？”。

        楚烨地怒吼像滚滚地雷声，顷刻间席卷了整个寝宫。

        舒清妍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温顺地跪在楚烨脚下。

        她声音颤抖，就连肩膀也不停地抖动着。

        “顾识放火是为了带我走，这一切都是我指使他做的，不关顾识的事，顾大人一家忠心陛下，绝无弑主之心，请陛下明鉴！”

        楚烨冷笑一声，似乎听见了天大的笑话。

        “你以为顾识放火是为了带你出去吗？”

        他蹲下身，粗糙的手掌抚上舒清妍白皙娇嫩的脸庞。那张美丽的脸此刻鲜血横流，看上去竟有些可怖了。

        “妍妍，你可真是天真啊”。

        末了，他低下头伸出舌尖，轻轻舔掉舒清妍脸上的鲜血，然后暴风雨般堵住她的嘴唇，舌尖长驱直入，瞬间席卷舒清妍整个口腔。

        铁锈的味道在舒清妍口腔里绽放开，她无助地接受着那人地侵略与进攻，直至缴械投降，任由那人胡作非为。

        最后的最后，他趴在舒清妍肩头，贪婪地吮吸着她身上的香气。

        “妍妍”，他轻声道，顾识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般对他用情至深？”

        对啊，究竟是为什么呢？她为什么会这么喜欢顾识呢？

        舒清妍也不知道一切是从哪里开始的，但还没来得及让她回忆，意识就已经逐渐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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