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第一百一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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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就都之前,东平郡王府和皇商薛家定亲的消息迅速传遍了京城,引得一片哗然之声。
有消息灵通者知晓这是太子亲自做的媒,不敢有置喙之言;也有或傻或羡慕嫉妒恨者,暗搓搓地传些什么“一个商户女能攀上王府简直是走了狗屎运”一类的酸话。
不过嘛,本朝情况特殊,别说异姓王家,就是皇家也有好些媳妇出自田间地头军户商家,谁也别嫌谁出身不好看,再加上谁不知道这代东平王妃乃是京城第一母大虫?
母大虫脾气傲性子直,没反对就证明她赞成,谁敢堂而皇之地议论她选定的儿媳妇?
所以,因这桩“门不当户不对”的亲事倒了最大的霉的,当然是——薛蟠。
忠靖侯府临水阁的小堂屋内,正中挂着“松风高洁,兰气幽芳”的对联,但其下的风景嘛,只能说,混乱,杂乱,不能再乱。
乱七八糟的屋内,薛家最傻的大少爷被挤得都没处落座,就蹲在地上,对着桌上椅上凳子上各式各样的请帖拜帖约会帖,还有随帖附赠的各式各样的礼物,郁闷地装蘑菇。
帖子样式精美字迹秀气,好些都散发着一股子花香清香幽香甚至艳香,混杂在一起的效果就是:
“阿嚏!”薛蟠再次狠狠打了个喷嚏。
“汪汪汪——汪嗷!”因为同属性不得不跟薛大傻同居的小摩也抽了抽小鼻子,摇尾巴直叫唤。
定格成天使微笑的北疆名犬也会委屈的:汪星人鼻子灵敏,被迫闻着这混乱的味道好糟心!
宝钗走进来的时候,就见傻哥哥和傻狗狗同时在皱鼻子揉眼睛,连小表情都一模一样:无聊,郁闷,还有点小气愤。
“噗嗤!”宝钗忍不住笑出声儿,引来薛蟠暗搓搓一个瞪——不敢瞪,把脑袋埋地下去,两只爪子郁闷地挠地板画圈圈。
之前因小白莲花的移栽问题,薛蟠跟自家妹子怄了一阵子气,本以为能抖落一回哥哥的雄风,结果妹子相过未来婆婆回来,轻飘飘告诉他一句:祁王妃说要教我功夫。
怄气顿时变漏气,薛蟠立正站定再次化身二十四孝好哥哥:妹子你要定做练功服么想要什么颜色什么花样的哥哥我立刻给你去定!还有你乖乖去上学吧狗就交给哥哥来照顾保证帮你养得流光水滑容光焕发!
薛大傻如今也略识得几个字了,知道一句“识时务者为俊杰”。
环视客厅歪七扭八堆着一圈儿帖子,宝钗也不细看,只拿眼神儿睨她家傻哥:“又是哪家小姐瞧上了哥哥,可有附画像?哥哥可有看上的?”
“没有!”薛蟠看都不看,哼哼就是一声。
他薛大少是憨,但没这么蠢。
“哪里是瞧上我了?是想跟王府攀亲戚!”仔细想来真叫个咬牙切齿,“这都什么玩意儿啊,为了攀高枝儿要把女儿嫁给我?下作!”
——这呆霸王还真有自知之明呢!
宝钗不由摇头:“哥哥又何必妄自菲薄。”
如果是原著里那只呆霸王,蛮横无知打杀人,真不是个良配,最后摊上夏金桂也算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就是可怜了被磋磨而死的香菱,一缕芳魂归故乡。
她的哥哥却不是这样的。这傻哥哥并未做下那桩害了全家的人命案子,这一年多来,在父亲和妹妹的教导下已经能歪歪斜斜地写出一封意思明白的信,也能看懂一些简单的账本。
而且自金陵水灾后薛蟠就没有再去花天酒地地乱搞,精气神儿比之前都强了不少。如果给这个时代的适婚男子打个分,薛蟠怎么也能占到六分以上。
虽然吧,其中一半以上的给分都是因为,薛家有钱。
薛蟠拗着脖子不说话。他将满十七岁,几年前薛王氏就开始绞尽脑汁给儿子寻媳妇。可是吧,以彼时金陵一霸的人品,门当户对的没几个瞧得上他。
他薛蟠是啥品次,在婚嫁市场上卖啥价钱——老子心里有数!
现在他妹子要嫁王府,他这冷灶就忽然变大热灶,这上赶趟的让薛蟠都为之不齿。居然还有另辟蹊径打探到薛家养了条稀奇的白狗,送来各种狗子的画像借机“相亲”的……这已经不叫下作了,叫下贱!
下贱的破事当然不能讲给干干净净的妹子听,薛蟠只能发出几个不明意义的音节儿,继续,挠地板。
眼瞅着自家哥哥跟狗狗又开始此起彼伏地哼哼唧唧,宝钗叹着气,过来拍拍这个的脑袋又摸摸那个的狗头:“侯爷帮忙把过关,现在送帖的没什么正经人家,趁势钻营而已,咱们家没什么得罪不起的。而且爹已经先一步去京郊集镇里等我们了。父母不在,没有议婚的道理,哥哥只当万事不知便可。”
给女儿定下婚事之后,薛彬就脚底抹油溜了——不跑难道等一帮女妖精闹上门来要啃他儿子?至于京城这头,女儿有母大虫婆婆护着自然无恙,儿子交给损友拴着,怎么说也是个侯爷,有兵有权,正适合做个挡箭牌。
这种明晃晃的甩锅行为让史鼎想追过去再给他狠狠揍一顿!
再想揍也不能,因为回南京后还有一堆事儿指着薛家帮忙,史鼎只能憋着一口老血,继续拿亲兵当门子用:都给本侯注意着,门户一定要守好!外头送的东西,可以进——毕竟亲兵们也是有家有室的不能让他们太得罪人;但是,外人绝对不能溜进来,还有里面的,薛大公子绝对不能放出门!
可怜呆霸王硬生生体会了一把“倾国倾城”的准妹夫的待遇:谨守男德别出门,小心被人调戏了去~
宝钗在心中默念几遍“珍重芳姿昼掩门”,继续安慰着:“哥哥再忍五日,咱们与史侯爷一道回南京。”五天后就是太子出发的日子,史鼎是护送武官,薛家众人,除了在国子监上学的薛蝉,都顺便跟着一起走。
薛蟠总算恢复了一丝精神,却听他妹子又笑道:“回去之后,可想见提亲的人会踏破门槛儿,哥哥得早些想好,将来想娶一位什么样的嫂嫂呢!”
想娶什么样的?如果是一年半前的薛蟠,答案必然是“漂亮的”;但被妹子虐了这么久,最重要的当然是——温柔的!
一定要,不、会、打、人!
这话不能当着妹子的面说,而且,为防止母老虎看出来得赶紧转移话题。
薛蟠转着不聪明的脑子想着“南京”和“亲事”之类,还真给他想起一桩来,想起来就乐呵:“哎,我记得以前那徐家那些个穷光蛋还想要你,还好没应下。前阵子董家还犯事了……嗷!妹子你又打我!”
一个挺身蹦起来,薛蟠捂着脑袋可委屈了:妹子你揍我,竟然为了姓徐的混账东西揍我!
宝钗挑眉,扣了扣刚敲脑瓜崩子的手指,白玉指节轻轻作响:“哥哥请记住,那时你我兄妹正在孝期,无论说什么都不做数,所以还请哥哥以后莫再提此事。”
什么孝期啊,咱家“六婶娘”根本没死,没准现在正跟她那姘头打得火热呢!当然,这种更欠揍的话薛蟠可不敢再说,只是借着捂脑袋的姿势悄么么瞥妹子,心里略略阴暗了下:咋地,难道妹子是怕那喜欢扮女装的混小子知道?
啧啧啧,原来母老虎也有“怕”的时候啊!
……
薛大傻还是误会了,误会了双方:一则,穆梓安在进薛家坑蒙拐骗之前就派人盯了梢,所以董夫人向宝钗提亲之事他早就知晓;二则,他妹子不让提,最多三分是怕小混蛋乱吃醋,七分都是为了徐家,或者直白点说,为了徐龄和董夫人唯一的儿子徐校。
徐校救了平儿,间接帮她识破了王子腾的计划,宝钗承他这份恩情。
她更记得与穆梓安一同夜行之时,亲眼看见这个少年挡在相府巍峨的高门前,半身映着灼灼业火,如冷冽刀锋般亲手划破了那份窒息的沉闷,为自己的亲人争取到一息喘息,一线生机。
宝钗已经很确定,徐校与徐龄不同。虽然都是孤绝清流之士,但徐校绝不会像他父亲般剑走偏锋以至于只能死而后已,这个少年有着更坚毅的心智,和更顽强的生命力。
套用原著里薛宝钗的一句词:几曾随逝水?岂必委芳尘?即使父亲早逝,母家获罪,她也相信徐校不会折于这段低谷,总有一天会绽放属于他自己的光彩。
人皆有爱才惜才之心,宝钗可不忍让未来的国之栋梁在落魄时再摊上一桩“与王世子抢亲”的流言蜚语;换个角度想,也是少给她“未婚夫”添麻烦不是?
思绪莫名飘到了“未婚夫”身边,她却不会想到,因她与穆梓安这桩全京城人人议论的婚事,徐校做了一件之前从来没做过的事情。
买酒。
买了一坛最烈的,花雕酒。
……
京郊徐宅。
这里原是董相府的别庄,董彦洵和董彦沣兄弟扶棺离开京城之前,将这座庄子送给了徐校。
古板了一辈子的董家兄弟难得算了一本市侩明账:“董氏全族的命都是你救的,你若不收谢礼,舅父心中如何能安?而且,我们着急离京,这庄子位置不好风景也荒,卖不出什么价钱,还不如送予你,也不算便宜了外人。”
徐校明白,这是舅父们担心他孤苦穷困,特意予他的产业。长者赐,固辞不仅是不识抬举,更是伤人心,他便收下了。
别庄周围还有数十亩良田与果林,因无人打理,在这硕果金秋也只余一片空旷静谧,仿佛融进了遥远的天际边缘。
无人打扰,正好,借酒浇愁。
当然,不是用来自己喝的。徐校现身上戴着三重孝:父亲的,母亲的,还有外祖母的,哪里能喝酒。
书桌上摊着几张带着皱褶的油纸,油纸上还散发着淡淡的药香。若让大夫来闻闻,立即就能辨认出:这是人参的味道,还是上好的野参。
皇商家的薛大姑娘知道她救过徐家人两次,一次是向重病的董夫人赠予人参续命,一次是与穆梓安合作,从花梭子巷里救出了被方士升挟持的徐校。
但在徐校心中,其实还有一次。就在他被方士升挟持之时,划破手臂写了“血书”来祭奠他的父亲。当时他与恶逆周旋几日他早已心力交瘁,存了必死之志便将伤口割得极深,若不是靠着偷偷含在舌下的参片吊住了一口气,他根本撑不到东平王世子来救人之时。
三次救命之恩,他也曾得陇望蜀地想过,是否能以身相许。
只是,他这孝还要戴近两年呢,因为家贫和祖母的病,他需得为生计四处奔波。连读书考学展抱负都顾不上,哪有资格想什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这么好的姑娘,早有人钟鼓乐之,不可能等他到那个时候。这不,她刚过了十三岁,便与东平王世子定了亲。
想起在留都城时,这东平王世子似乎颇爱女装,徐校不由皱了皱眉,心中莫名升起一丝担忧来——不过,他这个一穷二白还一脑门官司的,哪有资格挑剔别人。
叹一口气,慢慢将目光从盈着药香的油纸上收回来,徐校从袖中抽出一叠宣纸,摊开,字迹工整行文流畅,虽然字里行间还带着些许雕琢之意,但就写文章的年纪而言,这已经是难得的才思——这是薛大姑娘的堂弟,国子监学生薛蝉的文章。
再怎么困苦,徐校也是徐文正公的儿子,向国子监祭酒要一个学生的文章并不难。这还是个让祭酒李守中颇为看重也颇为可惜的学生:这孩子真难得啊,才十二岁就有如此才华,可惜没登上今年恩科的恩榜。朝廷刚乱过,今年恩科主要是为选人做官的,这孩子年纪太小太吃亏;而且文笔雕琢痕迹有点重,恰好不得今年主考官的喜欢……
徐校却觉得,今年落第不是什么坏事。根据太子与薛家其他人的行程,薛蝉今后一段时间得一个人留在京城读书,虽然住在国子监里有朝廷照应,但若他小小年纪便中了举,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其中可能的危险,徐校从自己父亲的经历中可以猜度一二。
薛蝉有才华,年纪小又有的是机会。再等几年他若能金榜题名,对薛姑娘和整个薛家,应该都大有助益。
想到这里,徐校难得觉出一丝好笑来——他承认自己对薛大姑娘有私心,但打听薛蝉这桩事,他却不想承认只为私心。
三叔董彦浚唯一的女儿,他的表妹,还养在薛家呢!刚好就是这位薛蝉小公子名义上的妹妹。在京郊集镇的小客栈里“偶遇”那次,他其实已经见过了这位小表妹,娇嫩可爱又聪明,薛家将她养得极好。
彼时相见不识,但小表妹似是一眼看出了他对薛大姑娘的“私心”:躲在客房外看看她大姐姐,又飞快瞥一眼他,似是陷入了纠结。然后,胆小的小姑娘居然拗出一股子劲儿,蹭蹭跑过来拽着她大姐姐的裙子,悄么么防着他,紧紧看着他。
小表妹很可爱。可惜,她的身世牵涉一些不太光彩的旧事,他不便相认。从这桩想去,他也应该自觉离薛大姑娘远些,以免再给她添些不必要的麻烦。
时不我待,事也不遂心,看来他与薛大姑娘是真的没有缘分。既如此,只愿她平安顺遂就好。
将一切都想好想毕,徐校慢慢将油纸与宣纸都浸在了花雕酒坛子里,等酒液完全浸透,便掏出火折子——慢慢将其燃成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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