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12章永恩伯府（6）

外屋此时一片狼藉。

        翠鸟争鸣雕花柳木门处，一个硕大的果盘碎在地上，满地的白瓷碎片，乍看一下触目惊心。白瓷碎片旁边，数样瓜果堆叠到一起，混成一片“泥泞”，红的绿的橙的，颜色“自成一派”。

        几步开外，薄淑琴跟她的两个丫头、云妈妈和如蔚、薛钰儿和她的乳娘邢妈妈均摔在了地上。白正春跟薛明磊连茶杯都来不及放回茶托里，扔下杯子就一个箭步朝狼藉处奔去。

        心竹见守在里屋门口的丫鬟被吓傻了，不禁沉声呵斥道：“都愣着干嘛？快去把主子们扶起来。”

        两个被吓傻了的守门丫鬟这才如梦初醒，三步并作两步奔过去，一左一右搀扶起淑琴。

        苏桂率先从里屋出来，看了眼一地狼藉，连忙一个大跨步上前，快速走到白正春和如蔚跟前，关切道：“蔚儿，可伤到了，快给姑姑瞧瞧？”

        小如蔚倚在大哥哥怀里，扁着嘴委屈的伸出两只嫩白小手给白正春看。听见苏桂的声音，她抬起头，泪眼婆娑的瞧着姑姑，看样子是摔疼了。

        摔在如蔚身后的薛钰儿被哥哥明磊从冰凉的地面上捞起来，瞬间疼痛感向周身袭来。小姑娘自小锦衣玉食长大，千恩万宠地呵护着，还没摔得这样重过，不禁放声大哭起来。

        薛明磊吓了一跳，连忙揽住妹妹的肩膀，不住的哄道：“哎哟我的好妹妹，别哭了啊。别哭了行吗？”

        兄长的职责是尽到了，可妹妹大哭不止，薛明磊哄了半天也不见效果，就想求助正春表哥。谁知他扭头一看，几个大人围着小如蔚问长问短，却听不到小丫头的哭声。再看看哭得撕心裂肺的薛钰儿，薛明磊一阵心烦，不禁凉凉道：“哎哟，行了，别哭了。看看人家如蔚，再看看你，虚长人小姑娘那么多岁，还哭个没完没了。早听我的不就没事了？我都叫你别追着如蔚妹妹跑，你还不听。这下好了吧，把人家追到摔倒了，自己也捞不到好处。”

        薛钰儿一听哥哥不安慰自己还数落她，哭得更大声了。

        另一边，一身狼狈的薄淑琴刚被丫鬟扶起来，就听到应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稍稍扭头，就见应氏正从门槛外跨进来，眼看就要踩到一地烂瓜果上，淑琴连忙惊呼道：“嫂嫂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应氏只觉得脚底一滑，整个人就不由自主往后仰去。还来不及呼叫，前方就伸来一只大掌，拉住了她的手臂。在一股大力的拖拽下，应氏往右侧斜倒过去，刹那间脑袋就撞在一团灼热上。尚未晃过劲儿来，头顶上就传来急切的男声：

        “嫂嫂没事吧？可伤到哪儿了？”

        应氏顺着声音抬起头，一下子就撞进一汪乌黑明亮里。眼前的男子高大俊逸，身姿英挺，刚刚在危难之时毫不犹豫出手相救，用他的双手将自己护在这一方天地里，甚至于因为怕她受伤，还把手垫在她脑袋后。恍惚间，她只觉得脸颊在烧，心跳加速，眼前这人的模样清晰得足以让她刻在心里。

        此时，苏柳扶着苏福竣从里屋出来，看这一屋子混乱，忙冲着刚挤进屋的绿衫丫鬟道：“清如，快去请大夫过来。”

        名唤“清如”的丫鬟听到主子的吩咐，连忙点了一下头，转身就往院外跑。

        薛钰儿一看疼爱自己的外曾祖父来了，立刻推开哥哥的手转身扑向苏福竣，一边哭天抹泪，一边委屈的喊疼。

        苏福竣向来对苏柳所出的二子一女十分疼爱，薛钰儿作为外曾孙中的唯二女孙，更是地位斐然，份外受宠。一看外曾孙女哭得梨花带雨，苏福竣赶忙搂住小丫头，不住道：“钰儿乖，摔疼了吧。不哭，不哭。”

        薛明磊看妹妹这副如诉如泣的样子，不禁连连白眼，呛声道：“你哭啥哭啊？要不是你追着人家如蔚要金锁看，会撞到人吗？还有脸哭，羞不羞？”

        薛钰儿一听脾气就上来了，转身便往哥哥身上扑去，一边哭一边举着小拳头捶打道：“我就是看看怎么了，我为什么不可以看？你说，你说……。”

        苏桂母子、应氏和薄淑琴都在，女儿就对嫡亲兄长摆出这么一副刁蛮任性的样子，苏柳不禁皱了皱眉头，大声斥责道：“薛钰儿，你给我住手。在你外曾祖父和桂姨母面前大吵大闹，成何体统？还能有点大家闺秀的样子吗？”她素来知道女儿被宠坏了。往日在家里，闹腾些好歹是关起门来的事儿，这会儿倒好，直接在长辈小辈下人们面前使性子。这是苏柳不能忍的。

        薛钰儿一听母亲严肃的声音，就知道她生气了，连忙停了手站定在哥哥身边，小脸上写满委屈。

        被打疼了的薛明磊趁机阴阳怪气道：“大吵大闹只是小儿科。母亲没瞧见刚刚妹妹要抢东西的样子。不知道的以为她是瞧上如蔚妹妹的金锁呢。”

        薛钰儿闻之，立刻反驳道：“你瞎说。我哪有？我只是瞧着那小金锁很精致，想仔细瞧瞧样式，回去让爹爹给我也打一个。我才不会抢妹妹的东西，你不要冤枉我。”家里也有年纪小的弟弟妹妹，她何时抢过他们的东西？哥哥不要看她“老实”就瞎欺负她。

        薛明磊故意噢了一声，拉长了语调道：“是吗？可我看你刚刚凶神恶煞的样子，跟个强盗一样，可一点没有当姐姐的自觉。”

        “你，你胡说，你……。”薛钰儿眼见说不过哥哥，就想向外曾祖父求救，谁知母亲一个清冷的眼神扫射过来，吓得小丫头立刻把眼眶里打转的泪水给收回去。

        苏柳板着脸道：“你如蔚妹妹才三岁，大病初愈不久，就被你追着满屋子跑。这还好就摔了一跤，要是摔坏了，你拿什么去赔你桂姨母和赞舅舅？上京之前，母亲怎么跟你说的？你又是怎么答应母亲的？可还记得？”

        薛钰儿扁着嘴低下头，不敢答话。母亲向来是家里最严肃的人，对他们兄妹几人的教养更是严以厉行。她不像父亲和外曾祖父那样对自己有求必应。原本此次上京，母亲并没有打算让她也跟来，是她嫌家里闷，死皮赖脸磨了很久，向母亲承诺会好好听话绝不任性惹事后才被允许放行。谁知，才上京没多久，就惹出事端来。早知道，她就不该对那金锁那么在意。明明之前大（伯）外祖父也送了她一条很精致的链子不是？

        苏福竣瞧曾外孙女一脸委屈样，十分心疼道：“行了行了，柳丫头。别说了。钰儿才几岁大，她哪里懂得这些？小孩子顽皮些是常有的。别小题大做了。”

        又是这样的话——苏柳以往隔三差五就能从祖父嘴里听到差不多的。换作往时，苏柳大抵教训两句就完事了。但今日姐姐和外甥、堂外甥女淑琴、侄媳妇应氏都在。她是绝不能草草了事的，否则，传出去说薛家没家教，可就不好了。思及此，苏柳沉声道：“祖父，您不知道。这丫头，让她爹给宠坏了。往日调皮捣蛋就算了，这次直接闹成这样，若再轻饶，下次不得把天给捅个窟窿不可。”

        薛钰儿一听母亲言下之意要罚她，吓得一哆嗦，就跪了下去，泣声怯怯道：“母亲别罚我，我错了。是我不好，害得妹妹摔倒。钰儿鲁莽，行事没有瞻前顾后，都是女儿的错。女儿下次再也不敢了。母亲一定要原谅钰儿。钰儿向你保证，下次绝不随便追着妹妹跑。”

        “钰儿，你已经八岁了，不再是还扎丱发的小丫头。家学也上了，书也读了。可知道，人行其事，当需扛责？离家前，你答应过母亲什么？可还记得？”

        薛钰儿低下头，静默不语。听母亲讲话的态度，看来这次是非罚她不可。想想上次被罚举笔在大太阳底下晒，薛钰儿就不寒而栗。毓京的秋天可不比温泉县，母亲该不会要她在凉飕飕的院子里跪上一宿吧。

        苏福竣还想为曾外孙女说话，却被苏柳以“养不教父之过、父不在母代行之”的一系列理论给驳了回去。

        眼看闹得不可开交，苏桂连忙把哄好的小如蔚塞到云妈妈怀里，乐呵呵走过来道：“行了行了，瞧瞧这大好日子，怎么就严肃起来了？钰儿向来外向活泼，小孩子家家，调皮了些，教育教育就是了。没必要板着个脸，吓着孩子了。”

        苏柳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女儿厉声骂道：“姐姐，你不知道，这丫头不教训是不长记性的。”

        苏桂微笑着按住苏柳的手，轻柔的拍了拍，柔声道：“钰儿这丫头我还能不知道？活泼了些，淘气了些。你说几句就是了。没必要动刀动枪的。让下人见了成什么样子？传出去，不定怎么歪曲扯皮。你也说了，钰儿大了，也懂事了，你该教的教，该骂的骂，但别一上来就刀枪急眼的，回头拿起子不知情的，还会说你是悍妇呢。刀棍底下又不一定出孝子，你在这儿折腾个什么劲儿？祖父，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苏福竣知道有苏桂出马，心爱的曾外孙女大概不用受罚，不禁松了口气，轻扯嘴角道：“确是如此。柳丫头，你教女严格，祖父很高兴。但没必要为了孩子间的打闹就施以严刑。钰儿大了，父母的一言一行，她都会记住的。不要让孩子觉得，你为了点小事就要上罚。”

        苏桂笑着点点头，道：“妹妹是个明理之人。姐姐晓得妹妹是怕钰儿学得陋习，日后难改。若今日钰儿犯了大错，妹妹怎么罚闺女，祖父和姐姐我，眉毛都不会皱一下。但今日之事，确实也没到那份上。看在姐姐面上，此事就翻篇吧？今日可是我们姐妹团圆的大好日子，我可不想自个儿的宝贝姨甥女受啥苦。”

        苏柳看祖父和堂姐都统一战线了，知道此时处罚女儿几无可能，便无可奈何道：“姐姐，钰儿自小顽劣，你这样，是会宠坏她的。”

        苏桂笑着摆摆手，道：“没那么严重。钰儿今天确实鲁莽了。你刚刚教也教了，骂也骂了，足够了。钰儿本性纯良，不会有什么坏心思。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不也是家学里先生们教的吗？”说罢，苏桂扭头转向薛钰儿，故作严肃的问道：“钰儿，今日之事，你可知错了？”

        薛钰儿怯生生的抬起头来，蚊声丝丝道：“太姥爷在上、母亲在上、姨母在上，钰儿知道错了。钰儿千不该万不该追着妹妹满地乱跑，毫无节制。钰儿保证，日后一定修身养性，绝不会有下一次。”

        苏桂赞许的点点头，伸出手把小丫头扶起来，随之掏出帕子给外甥女擦眼泪。谁想，这不扶不知道，一扶吓一跳。三年不见，这钰丫头已经从豆丁点大，长成了个清秀少女，眉眼间和苏柳颇为相似，标致的小模样初显。苏桂见之，不禁乐呵道：“哟，我们的钰儿真是长大了。三年不见，姨母都快认不出来了。瞧这水灵的模样，日后及笄了，可不得看呆了那些个翩翩少年郎。”刚刚从明堂见完苏进安后，苏柳就直接带着她来见祖父，也没来得及看看三年未见的姨甥和姨甥女。若她刚刚就见着，估计这番话早说出口了。

        苏福竣被苏桂的一番话逗乐了，笑着接话道：“那是呀。这转眼，钰儿都八岁了。过几年就该谋划说亲了。到时候，如果我这把老骨头还在的话，可得好好替钰儿把关把关。”

        薛明磊闻之，故意呛声道：“太姥爷可真偏心。这钰儿才八岁，您就想着未来曾外孙女婿的事。放着我这年长的曾外孙不管不顾了。”

        薛家少年郎的这一插话，可把在场的都说乐了。苏柳不禁摇摇头，指着儿子笑骂了几声“臭小子”。薛钰儿则羞红了脸，应也不是，跑也不是，只能低着头任由外曾祖父、姨母和兄长轮番取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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