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回到家缪子青催着我去洗澡，我站在花洒下，热水冲刷我的身体，恍惚见我以为我又在淋雨，我抬起头，水击打在我的脸上。我觉得大腿有点痒，又有点痛，我低头去看，原来是那几道割痕发炎了，我一直低着头，水快要把我的脖子截断。

        “檀蔟!洗好了就出来，已经很久了!”

        我听见缪子青拍着门叫。

        我擦着头发出去，他表情凝重的坐在沙发上，我好害怕，以为他要告诉我他准备走了。

        毛巾掉在地上，头发上的水滴进我的衣领，我不捡毛巾，我得看着他，万一我一起身他就不见了怎么办。

        他走过来拾起毛巾抖了抖，覆在我的头上一边擦一边说：“我都怀疑你是不是去吃饭了，一顿饭吃成这样。”

        我没有说话，他停下来看着我，手隔着毛巾捂在我的耳朵上晃了晃说：“你老实讲，是不是吃得不开心？”

        我忍着眼泪点了点头。

        他又问：“那吃饱了没有？”

        我摇了摇头，眼泪一下挂了出来。

        他叹了口气，用毛巾的一角给我揩拭泪水。

        缪子青让我坐在沙发上等着，我等了一会儿，他端着一口锅走进来放在茶几上，锅盖一揭，全是香喷喷的鸡翅。

        他扬了扬下巴说：“吃，全都是你的。”

        我问他：“哪来的鸡翅啊，不都在实验里牺牲了吗？”

        他说：“你走后我又去超市买了点，回来试了几次就成功了。”

        饥饿是一种疾病，在这一刻突然发作，我抓起一块鸡翅撕啃，鲜滑的肉源源不断的进到我空荡荡的胃中，我浑身的血液都流通起来。

        我吃光了一锅的鸡翅，心满意足的拿纸擦了擦油乎乎的嘴，我的手上也一片狼藉，我哼着歌到卫生间洗手，我用舒肤佳搓出来了很多泡沫，当我把它们冲走的时候，我的指肚跳了一下，一种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这会不会是缪子青给我做的最后一顿饭？

        我关掉水龙头向外跑去，缪子青端着锅从厨房走了出来，我张开手臂拦住他。

        我紧张的问：“你要走了吗？”

        他一头雾水的说：“我去哪儿？”

        我说：“我不知道，但你别走。”

        他无奈的说：“我往厨房走，我去洗锅，你挡这儿我也走不了啊。”

        我立刻欢天喜地的让开路。

        深夜我们又上到了阁楼，今晚依旧没有星星，雨丝从窗户飘进来像牛毛落在我们的皮肤上。

        缪子青突然说：“对了，你等一下。”

        他身手敏捷的下了梯子，不一会儿又捧着一碗提子矫健的爬了上来。

        他把碗放到我怀里说：“试试，冰冻过的特别好吃。”

        我尝了一颗，冰得缩了缩脖子，甜味在嘴里蔓延开。

        我问他：“缪子青，人为什么要结婚啊？婚姻是很多痛苦的来源不是吗？”

        他说：“我也不懂，我每次看到热衷于结婚生子的人都很不解。”

        我说：“好奇怪啊，人们一定得通过这种仪式的缔结来确认相爱吗？”

        他说：“我也常常这样想。”

        我咬破一颗提子说：“你说是不是只有地球人才这样啊，外星球上的生物是不是会靠另一种方法来相互亲近呢？”

        他笑着说：“那你觉得会是什么方法呢？”

        我说：“有没有可能是这样的，就是如果我喜欢你，那我就亲你一下，你要是不喜欢我，就让我走开，你要是喜欢我，那你也亲亲我，我们不停的亲，不停的亲，又或者我和你相爱了，那我们就抱成一团，一起在宇宙里漂浮，没有目的地和终点站，就那样紧紧抱在一起飘啊飘。”

        他问我：“那如果我和你中途不再相爱了，彼此想要离开了呢？”

        我觉得嘴里的提子不甜了，低落的说：“我们好好的为什么不爱了？为什么要离开呢？”

        他手忙脚乱的说：“我不是……我不是说我们，跟我们没有关系，我是说那两个外星人。”

        我抬头想了想看着他说：“那样的话，亲亲的就停止亲亲，漂浮的就不要再抱在一起，大家都不要恨，不要怨，爱是自由，不爱也是自由啊，或许不爱了也是一种爱吧，因为彼此给了对方自由，这样一想，爱过就是永恒了呢。”

        他说：“爱真复杂啊。”

        我说：“一起烧成灰烬是爱，两极遥遥相望也是爱，爱不复杂，是人让爱变复杂了。”

        雨又下大了，青苔，菌落，泥土的气味那么清晰。

        碗里还剩两颗提子，我说：“缪子青，我们一人一颗好不好？”

        他拿走一颗又放了回来，我和他坐在地板上，他用手抓着膝盖说：“檀蔟，你为什么从来不问我不回家的原因？”

        我说：“因为我知道你一定经历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你不用告诉我，但如果某一天你真的想说了，我会好好听的。”

        他轻轻笑了，舒展开两条长腿，手撑在身体两侧说：“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对吧？”

        我吃光了提子，向他展示了一下空碗说：“缪子青，我全部吃完了。”

        “那你很棒啊。”

        他笑得很开心，眼睛仿佛两条活波的小鱼，那两条小鱼朝我甩尾巴，在招引我过去。

        我坐得离他更近了些，把空碗放在他的头顶上说：“是的，我们还有很多很多很多时间。”

        我有一本连环画册，是小时候吃着辣条在路上捡来的。那本画册里每一页的主人公都是一个做着各种动作的火柴人，他没有表情，只有圆形和四条粗黑的直线构成的身体。我很喜欢那本画册，每当我挨骂，挨父母的骂，挨老师的骂，挨高年级学生的骂，我就找个没人的地方翻阅它。我问火柴人：我什么也没干，他们为什么要骂我？火柴人说：因为他们是无能的臭傻子，无能的臭傻子最擅长干的事就是骂人。

        从遇见缪子青的那天起，我每天都要给画册里火柴人画上一个表情，画久了才发现每一张脸大同小异，嘴巴的弧度要么是正常的上扬，要么直接咧到了耳根。

        当我画到最后一页时，火柴人正站在领奖台上举着奖杯，我咬了咬笔杆，在他的脸上画了两条波浪形的泪水，因为我知道暑假就要过去了，缪子青得离开这里。

        那天我和他看着电影，小布丁已经吃光了，我们就干坐在那里，屏幕里一个水手拉着姑娘的手在甲板上跳舞，海鸥围着他们翩飞。

        我说：“缪子青，后天就要开学了。”

        他低下头嗯了一声。

        我说：“要不你告诉我你家在哪儿，我去把你的书包和校服偷回来。”

        他的嘴角动了动，看着我平静的摇了摇头。

        他肯定在笑我幼稚，我也知道我很幼稚，可是我还有什么办法呢。

        他说：“电影放完我就走。”

        我偷偷瞅了一眼手边的碟片包装，上面标着时长120分钟。我开始懊悔，为什么我们不看一部电视剧呢，八十集起步的那种。我心烦意乱的抠着手，在想要不要像个理由先骗他出去，然后把电影退放回片头曲。要不我去厨房喝一瓶麻油得了，好赖他会送我去医院，陪在我的病床前。实在不行我能提几箱核桃露去教育部协商一下吗？问问他们能不能把开学时间推迟。

        “檀蔟。”

        他唤了我一声，我想主意的时候习惯咬着嘴唇，我赶紧把拔牙齿藏了起来，抬头看他。

        他说：“我走的时候，那个星星灯能送我吗”

        哎，星星灯算什么，你看要是方便的话，你把我也装袋里提走吧。

        看完电影他回了卧室，我跑到卫生间，对着镜子把星星灯缠在身上打开开关，我发现自己仿佛橱窗里的一颗圣诞树。我来到他的卧室门口，看他把几件衣物放进袋子，那是我们去批发市场买的。

        他转身看到我愣了一下。

        我说：“送你了，拿走吧。”

        他走过来将星星灯一圈一圈从我身上解下，笑着问：“你这又是在搞什么？”

        我跟他一起走到了公交车站，雨下得很小，华灯初上，一片花花绿绿的景像河灯漂浮于水面，所有人的身影都虚幻暧昧，公交车一辆接一辆的驶来，车灯仿佛手绢从雨丝里摆过去。

        我们在站台上呆了很久，不说话，只是望着马路。

        我突然想，他要坐的公交车是不是根本不从这儿经过。

        我问他：“你坐几路？”

        他说：“14路。”

        我有些疑惑，14路不是来过好多辆吗？是我眼花了吗？

        又有一辆公交车开了过来，我瞪大眼睛识别号牌，大声告诉他：“是14路!”

        他看向我，他的眼睛是无垠的海，让车水马龙暂停下来，他说：“檀蔟，你那天晚上告诉我的有关爱的事，我还是不太懂，你能不能教教我。”

        公交车停靠在了站台上，我看着自动打开的车门紧张起来，缪子青就那样注视我，我想说话，我要说话，我渴望说话，我咬到了舌头，疼得腮帮一抽。

        他从我眼前走了过去，两只脚踏上公交，我上去一把拽住他的手腕说：“那你跟我学，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对吗？”

        他笑了，眼睛亮了，我的世界也亮了，不，是爆炸了，他说：“对，我们还有很多很多很多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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