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第二天早上下起了蒙蒙细雨，我和缪子青起得早，他做了三明治，好吃得不得了，我一口气吃了三个，他往我杯子里添了好几次牛奶说：“慢点，别噎着了，没人跟你抢。”

        出门的时候他叫住我：“檀蔟。”

        我回头看着他。

        他说：“你笑一下。”

        笑一下？好，那我就笑一下，我大大咧咧把牙一呲。

        他笑了起来，眼睛仿佛两刃月牙，他说：“你去看看自己的牙。”

        我跑到卫生间一照镜子，我的牙齿上沾了两片西红柿的皮……

        前天晚上我把伞扔了，出门之前我从杂物间找了一把，它不仅小，还竖着两个猫耳朵。缪子青打着伞，他肩膀宽，伞因为向我倾斜，他的大半个肩头露在外面淋湿了。

        我默不作声的握住伞柄，往他那边推了推。

        他问我：“怎么了？”

        我见伞又挪了回来，再次朝他推移。雨伞就这样被我们来回谦让，他看出了我的倔强，最后为了达成平衡，伞留在了我们中间，我们各贡献一个肩头淋雨，路过的人用奇怪的眼神打量我们。

        超市里人不多，生鲜果蔬都是一天当中最新鲜的，他推着购物车挑菜，我跟在他后面碎碎念：

        “娃娃菜和白菜长得好像。”

        “菜花和西兰花都好吃。”

        “那个茄子长得好像一只靴子。”

        他不搭理我，拿起两根胡萝卜作比较，我觉得买菜很无聊，跑到零食区去了，一个超市的灵魂不就是零食区吗？

        我拿了蛋卷、沙琪玛、话梅糖、鱿鱼丝、鸭脖，豆干，我抱着一堆东西，抬头看见货架顶层只剩一盒饼干，那是蜡笔小新爱吃的巧克力饼干，绿色的包装上印着粉红色的恐龙，我伸长胳膊去取，怀里的东西掉了一地。

        我蹲在地上捡零食，缪子青推着购物车走了焦急的走了过来，四个车轮哗啦啦地响。

        他把我手里的东西接过去扔进购物车说：“我转头发现你不见了，到处找你。”

        我望着那盒饼干，他看了一眼货架问：“绿色盒子那个？”

        我点点头，他轻而易举的拿了下来。

        中午缪子青系着围巾做饭，我记忆中厨房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烟熏火燎，油爆香飘的，我站在门口，看他又是过水又是翻炒，娴熟得好像一个高档酒楼的掌厨。

        我觉得我光杵这儿不太妥当，问了一句：“需要我帮忙吗？”

        他目不转睛的说：“舀一勺味精过来。”

        我洗了洗手，来不及擦干，生怕误了掌厨的火候，打开调料盒一看，一共三种白色，我挨个用指头蘸一遍，我手上还湿漉漉的，一蘸量太多，我尝了尝，咸得要呕吐。

        “行了行了，我的天，你快出去等着吧。”

        他一边拿过调料盒一边用铲子指了指门外。

        吃饭的时候他说：“明天开始我教你做饭吧，你不能一点到晚煮清汤寡水的面吧，吃久了身体会出毛病的。”

        我扒着碗里的米饭说：“好啊。”

        下午雨下大了，我懒洋洋地趴在茶几上写暑假作业，缪子青盘着一条腿坐在沙发上拼魔方，魔方也是我从装星星灯的盒子里找到的。他的手非常好看，修长干净，骨节恰到好处，我瞅了一眼我的中性笔，我感觉他的手指快要和笔一样长了。

        我问他：“缪子青，你上哪个高中啊？”

        他转着魔方说：“六中。”

        我一下肃然起敬，直起身子问：“六中哪个班？”

        他说：“火箭班。”

        六中是我们这儿最好的高中，火箭班是重点班。

        我感叹一声：“天啊，你好厉害。”

        他还原了魔方的第六面，活动一下脖颈说：“也就那样吧。”

        他凑过来看我写作业，没一会儿皱着眉头发表意见：“都是基础知识啊，怎么还错这么多？”

        我抠着茶几说：“从小学数学就差。”

        他揉了揉后脑勺，把我的书本拉到自己面前，在稿纸上行云流水的写下解题过程。

        我看着他低垂的睫毛说：“你一定可以考上很好的学校。”

        他嗯了一声说：“反正离开这里就行。”

        缪子青给我辅导了一下午的数学，结束的时候他按着太阳穴说：“开学就要高三了，你真的加点油吧。”

        我深知给我讲解知识令他元气大伤，毕竟我的脑子属于那一种你讲到最后一步，我还在第一二步云里雾里的。我觉得今天他太辛苦了，我不能再让他做饭，我拿起伞冲了出去。

        他在后面叫我：“你去哪儿？”

        我回他：“我请你吃炸串!”

        我在附近的烧烤店买了一堆炸串和两罐可乐，匆匆忙忙回了家，把吃的喝的一股脑儿罗列在他面前。

        他语塞的吐字：“你……你这人……你真是……”

        我拿起一串鸡柳递到他嘴边，笑嘻嘻地说：“快吃吧。”

        晚上我们又爬上了梯子，推开窗户，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夜空仿佛蒙了一层绒布，模糊浑浊，透不出半点星光。

        我把手伸出去，雨点啪嗒嗒打在我的手掌上，我问缪子青：“你知道我在干嘛吗？”

        他挑了一下眉毛。

        我说：“我在接星星。”

        他再次困惑的挑了一下眉毛说：“你是铁砂掌吗？能接陨石。”

        我看着他的眼睛认真的说：“是真的，我接到过，小小的一颗，发着微弱的光亮，像萤火虫一样，很温热的。”

        他目瞪口呆的看着我，然后缓缓把手送了出去。

        我说：“你闭上眼睛，心一定要诚。”

        他虔诚的闭上双眼，笔直的立在窗前。

        我轻手轻脚后退，脱下鞋子提在手里，悄无声息的下了梯子。

        我穿好鞋子等待，听见上面一声气愤的发问：“檀蔟你人呢？”

        他在梯子口蹲下来瞪着我，抱臂对我说：“你几岁了？”

        我耸耸肩说：“我没骗你啊，就是有星星掉下来。”

        他无语的说：“在哪儿，我看看。”

        我说：“你不就是掉在这里的星星吗？”

        “你……”

        他一下缩了回去，我看不到他的人，只听见他支支吾吾的声音：“你赶紧……赶紧回卧室吧……”

        接下来几天，缪子青不是教我做饭就是教我学数学，我跟着他辗转于灶台和茶几两个战场，抱拳对他说：“兄台真可谓上得了厨房下得了书房。”

        我从他那里学会分辨调料，学会抄番茄鸡蛋，学会凉拌麻酱菠菜，学会排除选择题中明显错误的选项，学会用公式和定理勉强做出大题的第一问。我从他那里学到了很多很多，但我不知道他是否也从我这里学到了什么，我不敢问，我猜测他会说：“我从你这里学会了说废话。”

        那天下午天昏昏沉沉的，像打瞌睡的老头，雨没完没了的下，空气潮热闷厚，仿佛能从人的皮肤上拔丝。我安静的写着数学练习册最后一页的最后一题，缪子青低声说：“檀蔟，你先自己写，我太困了去睡一会儿，醒来给你检查。”

        他拖着步子回了卧室，我做完题走到杂物间里翻箱倒柜，找出了一小盒碟片，这是我小姨的东西。她年轻的时候是个放荡不羁，率性而为的人，交过形形色色的男朋友，有过许多传奇热烈的恋情，其中有个留长发的男子，是碟行的老板，小姨说那个人看过的电影比我们吃过的饭多，她常常在和女性的相遇邂逅中借用唯美而富含深意的电影台词抒发胸怀，再配上他从男主角那儿学来的眼神和动作，总是能毫不费力的俘获女孩子们的芳心，我小姨就是受害者之一。

        后来我小姨和这位观影大师因为一个不可思议的理由分手了，那个男人说要把他和我小姨的故事拍成电影，也确实请来了一个专业摄影团队。有一幕镜头是我小姨穿着红色的长裙站在桥上把发丝拢到耳后，那个男的突然喊：“卡——弄头发那个动作，你应该再美一点!”我小姨过去给了他两个巴掌，甩掉高跟鞋头也不回的走了。

        这一小盒碟片是他们没分手前那个男人送给我小姨的私藏影碟。我找了找，都是英文名字，我不知道如何抉择，我闭上眼，伸手随便抽了一张，封面是一个金发碧眼的女郎和一个肌肉发达的男人背靠背。

        缪子青的卧室没有关门，我见他侧躺在床上，身体线条随着呼吸起伏。我轻手轻脚的走了进去，在他床边蹲下来，我打算就这样等他醒来。

        下一秒他就醒了，眼睛里带着朦胧的笑意问：“你干嘛？”

        我把碟举到他面前说：“看电影吗？”

        我和他坐在dvd机前，一人一根小布丁，电风扇不知疲倦的呼呼吹着。我觉得电影无聊头顶，那个男人品味也太差了，我吃完小布丁就开始犯困，屏幕里的影像越来越黑，我咬着雪糕棍睡着了。

        我不知道睡了多久，迷迷糊糊的张开眼，太可怕了，那个电影还在播放，我的脑袋再度陷入混沌。我瞥了一眼屏幕，见那个女儿在和男人接吻，我眯着眼看，两张嘴唇交织在一起，还有两条舌头缱绻的缠绕，我迷迷瞪瞪的瞄了瞄缪子青，他专心致志的看着电影，我的目光黏在他的嘴唇上，怎么也拔脱不了。

        奇怪，我一直觉得他的嘴唇像花瓣，那应当和花瓣一样轻盈，干爽，可现在他的嘴唇看起来如此肉/欲，仿佛蒸煮过的肉，水光光，红润润，亮嘟嘟。

        我用我迟钝的大脑想了想，我可以告诉他，你的头发像黑色的火焰，你的眼睛像冶炼的晶体，你的鼻子像一柄宝剑，你的嘴唇像两片花瓣，但我唯独不能说，你的嘴唇很肉/欲，这会把人家吓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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