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三章

公孙氏骂了一遍又一遍，哭了一通又一通，直把众人哭得是烦不胜烦，忽而看见外头又来了一路人同站在门口的黑衣说话，看打扮像是宫里头的人，公孙氏立马扑了上去嚎啕大哭抱着卢公公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得不行。

        沈葳蕤跟在最后头进来，刚进来就看见一个穿得破破烂烂、一身粗布衫的老妪抱着卢公公的大腿不撒手。那老妪看年纪头发已经花白，年纪应该比崔之旺还大上十几岁的样子，只不过那苍老的面容看起来却像是崔之旺奶奶辈，甚至连腰背都佝偻着直不起来了。

        沈葳蕤一打眼就觉得这老妪有几分眼熟，但就是想不起来这老妪是打哪里见过，终于凭着依稀的记忆想起来当初被她揍了一顿四处撒泼那乳母撒起泼的样子似乎和这人有几分像，再仔细一看，顿时一愣——沈葳蕤七岁那年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公孙氏身上的衣裳什么的都还齐整，好歹也都是粗丝做的，料子颜色也都还新的，只不过那衣裳大红配大绿穿得有些诡异、不大得体，但现在这一身的料子全是最普通的百叠布做的，脚上居然趿拉着一双草鞋。

        这打扮也敢在尚书府撒泼，不愧是她……沈葳蕤心想。

        “姑娘这是什么眼神，难道姑娘认识她？”卢公公道。

        沈葳蕤微微点了点头，尽量轻描淡写的嘚瑟了一下：“认识的、认识的，当年因为这人不守规矩殴打我的婢女，我揍过她，然后她就撒起泼来了，搞得崔尚书来我家下跪过，倒教我怪不好意思的……”

        “还有这事儿？！”卢公公微微错愕，把沈葳蕤拉回到沈府的围墙里面，找了个角落，道：“姑娘，您还是别不说话了，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罢。”

        沈葳蕤早就等着这句话，一听，杏眼顿时笑成了两道月牙，笑眯眯的双手合拢搓了搓，神秘兮兮的看了看四周，兴奋的低声道：“公公，有几件事您有所不知，这里面撒泼这位，她可不是什么乳母，是崔厢的亲外祖母！崔厢和崔堂不是一个娘生的，崔厢的亲娘乃是崔之旺贬谪泸州时续娶的一个继室。当年他发妻跟他去泸州赴任途中病故，他过了半年便又在泸州续娶了一个小吏的女儿虞氏，当年崔家是把这事儿告诉我爹和我，给了我实打实的证据，我爹才敢把我放在崔家的。”

        沈葳蕤顿了顿，略略不好意思的说：“可惜当年盟誓尚在，没到崔家危及我性命的关头，我断不好再公开此事。”

        “这……”卢公公自然是早有耳闻那乳母有些来头，但是不晓得什么来头，一直也以为顶多就是把小妾生的说成原配狄夫人所出，万万没想到，但看沈葳蕤的样子也不像是会胡乱说没有由头的事儿，“姑娘说的那位虞夫人莫不是那位盛传是崔家继室的小妾？”

        “不是啊……”沈葳蕤嘴角抽了又抽、强行把嘴角捋平了后却因为憋笑又憋出了眼泪，外人只看到她神色”复杂“的咬牙道，“公公有所不知，这位虞夫人虽然只是个小吏的女儿，但是崔之旺他当年是被贬谪的时候，官阶被贬到了六七品了都，比那小吏也强不到哪儿去，只不过毕竟做过四品官员家底儿是有的。但毕竟是丧妻在前，发妻还留了嫡长子，那以后的家底儿也是定了要留给崔堂的。加上他当年横竖也得在泸州待上个三年五载，泸州那地儿当年又苦又穷的，还真没几个好点的官宦人家同意把女儿嫁过去，他要找也只能在泸州本地另找，但他不找也不行，因为他当年那条件搁在京城里虽然没人愿意嫁，但在泸州可也算是个好归宿，他在泸州的那些个手下的女儿、妹子要给他当原配是不够格，但凑一凑当个继室却没什么问题。是以都抢着托媒婆上门去说，他被折腾了几个月就服了软，三个月丧期一过，那媒婆就直接挤到他家堂屋里一天到晚天不亮就去、天黑了都不肯走，日日如此，甚至因此闹得他无法正常办公。这事儿当年闹到我爹那里去过，逼急了朝廷想让他再吃几个月苦头就官复原职算了，没想到这消息传出去那帮骚扰他的人更来了劲儿，直接带着自家女儿堵上了门，朝廷派人想接他走，报信的官员刚靠近泸州就被劫了七八次，最后在附近驿馆里蹲了半个多月也没法靠近他，而他被骚扰了三两个月之后受不了，挑了其中一位小吏的女儿娶进了门，这便是那位虞夫人。”

        “……”卢公公这几日天天不是听庆帝说让我缓缓就是听皇后和甘泉宫的女官这么说，今天他可算是体会到了这句话的神奇之处，他愣了半晌，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沈姑娘，你先让我缓一缓……”

        “姑娘姑娘，你可还记得我？”卢公公走后，金乌拼尽全力挤到了沈葳蕤身边，此时的沈葳蕤已经被众多好奇吃瓜的宫女内侍团团围住，但大家都不太好意思问崔家的那些事，所以有一搭没一搭的问问沈葳蕤最近用的什么胭脂、头发日常可有保养之类的养生话题，然后拐弯抹角的慨叹两句：“可惜我们人微言轻的不方便问也不方便知道太多，事后想来这事儿不久就会公开了，姑娘就不必这样憋着了。”

        沈葳蕤听了后琢磨总该表个态，索性捂着胸口状似虚弱的点点头，抬头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弱弱的叹口气，道：“其实，笑归笑，在这件事情上我还是很同情崔大人的。”

        “姑娘，是我，我是皇后娘娘身边的金乌，跟着司竹去看过您，可还记得？”金乌是听见卢公公通报让皇后务必安排人过来听听所以临时骑了快马赶过来的，万万没想到一凑过来就听见一个惊天奇闻，她想着无论如何得把事情的经过打听全了回去报给娘娘，所以咬牙硬是挤了进去，进去的时候，人已经快挤成纸片了。

        “我……我看着这位姐姐有点眼熟，但真不记得了……”沈葳蕤实在不能确定这人在皇后宫里是什么情况，如果是皇后派来问话那肯定是没问题，但如果就是随意一问这么八卦乱说好像也不太好，她也怕跟别人乱说影响自己好不容易在宫里树立起来的谨言慎行的形象，所以实话实说道，“其实我还知道崔家很多事情，这几天我看着崔厢发疯早都憋不住了，但是我不方便和别人乱说，原本这京城的谣言都满天飞了，再因为我冒出点什么谣言我也担待不起，我只敢和陛下还有娘娘说一说，你要是去报给皇后娘娘这类情况，我也想再说点……”

        “有你这句话就行！”金乌二话不说拉起沈葳蕤，道，“走！跟我说！”

        “说罢！”金乌把沈葳蕤拉到草丛里、俩人面对面抱膝蹲下，道，“你先说说那崔厢他娘后来是死了还是怎么回事。”

        “崔厢他娘现在是死是活我不清楚，但是当年我定亲那时候是还活着的，只不过是留在泸州了。”沈葳蕤仔细捋了捋思路，道，“这事情我还是从崔厢他娘嫁进门那时候说起吧。当年崔之旺原本在等个一年半载也许就好了，但他娶了虞氏之后等于公然打了官家的脸，毕竟这种公开骚扰朝廷命官还闹到京城的人家，崔之旺居然娶了。原本官家是琢磨把崔之旺赶紧调走然后把那些骚扰他的姑娘都清理一遍打成官妓发卖出去，崔之旺娶了虞氏后也就没有把他调走的必要了，就让他留在泸州待了整整三年，崔之旺原以为的是他娶了虞氏把事情压下去官家的人来接他走也不会有人拦着了，却不料娶了虞氏第二日官家派来的那波人就连夜撤走了。我说的这事儿是有确凿证据的，这事情虽然是我没出生时发生的，但我家里同崔府闹翻那时，我父亲就让崔之旺陪着我去了大理寺，大理寺丞当着所有人的面拿出了一沓信笺让我一一过了一遍，其中许多是当年他官拜宰相时为了把崔之旺调走同各个泸州附近的官员往来沟通的信笺、以及当时商讨如何处置虞氏等骚扰朝廷命官的那些人家的信笺，里面甚至还夹杂了崔之旺同我父亲求救说不堪骚扰的一封信笺。那些信笺都在大理寺和宫中档案簿里存过档，只不过如非必要是不能开启的。”

        金乌：“那前段时间传说崔之旺还有个传说是继室的小妾又是怎么回事？”

        沈葳蕤：“这事儿我知道一点，那小妾当年就有这么一号人，确实是崔之旺背锅收留了她以为能帮忙兜个底儿，但他还没蠢到把这小妾说成继室，当年事情闹大了不知道怎么被人发现他在泸州还娶过一个女子的事情，那虞氏当年还活着，且又闹起事来，崔之旺咬牙安抚了虞氏后怕好事者找到虞氏、让虞氏发现他已经是朝中二品大员，只好硬着头皮默许家中小妾在外头撒谎说自己就是传说中那个继室，他那时是宁肯让人以为他宠妻灭妾也不想再和虞氏扯上关系了。”

        “虞氏被休了还不知道自己招人烦？”金乌直来直去，说话硬邦邦的，但好奇的神色很是真诚。

        沈葳蕤知道金乌是真心吃瓜，也不在意语气如何，解释道：“崔之旺当年是想休妻，娶进门第二天发现来接他的人全都撤走了，而虞氏刚进门第二天连顿饭都安排不好还自以为很会操持家务，那时他就已经怒了。他忍了没几天就吵得不可开交，直接把人赶出家门。没想到过了不到一年虞氏一家人愣是抱着孩子砸上门了，崔之旺只好又硬着头皮和虞氏凑合了几个月，但还是凑合不到一起去，虞氏全家却还到处扯谎，端得一副正经样，动不动就说是崔之旺到处求着自己女儿嫁过去转眼反悔，那虞氏也觉得家里人毕竟是帮着自己说话，崔之旺一收拾虞家的人，虞氏就寻死觅活的又哭又闹，俩人凑合了几个月后，崔之旺就把虞氏休了。

        休妻的时候，崔之旺是咬牙安抚了虞氏哄着虞氏让她以为自己是和崔之旺和离后不便跟过来的，实际上是休妻，大理寺逼急了陪着崔之旺演了一场戏，这女人若是算作和离，官家都不会放过崔之旺的，她被休的时候是一分钱也没拿到，崔之旺直接转卖了宅子，告诉虞氏要调去苦寒之地让虞氏不要跟着，崔厢她要便抱走、不要就从此断了瓜葛说是狄夫人所出没虞氏这母亲。”

        “他就这么让虞氏滚了？虞氏就这么滚了？我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沈葳蕤：“要是虞氏就这么走了倒还没那么多事儿了。崔之旺这么提了之后，虞氏全家立马告到了大理寺，再然后就告到了京城，泸州当地是因为这事儿从泸州大理寺到泸州慎刑司全都被虞氏一家子闹了个遍，哭天抢地的谁跟他们也说不清。自此崔之旺在家中那叫个伏低做小、委曲求全、恪守夫德、唯妻是从，再没敢说让虞氏走人，然后当年他被骚扰堵门时候官家派过去接他又走了那队人马在时隔两年后又折回去，那队人在泸州那地儿蹲了一年多才瞅准时机把他带出的泸州！“

        “好家伙！够刺激！”金乌拍着巴掌叫绝，“这桥段，我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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