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二章

未时三刻，沈葳蕤饿到在床上打滚但也没力气出去弄吃的了。这事情还得从两个时辰前说起，不知道谁这么缺德她上午刚去偏殿和正殿中间的那道门看了一看，回来就发现偏殿的门四敞大开、进了一屋子的蚊子，那蚊子叮得她脸都肿了。这也便罢了，她搁在床上的外衫和放在脸盆边上的皂胰还多了一股奇怪的味道，她不过拿起来闻了一下就头晕了半天都没缓过来，一直到点上荷包里特质的醒神熏香才将将缓过来了一点，躺在床上爬不起来。思来想去，她合理怀疑这事情八成是崔厢打击报复搞的鬼。

        她迷迷糊糊的不知道是晕过去还是睡着了，隐约听见敲门声，强撑着挣扎了半天总算睁开眼睛，刚坐起来就看见她床帐旁多了一身宫女的衣服，沈篦拿起衣袖闻了一下、什么味道也没有，像是新的没穿过的，顿时开心了不少，她这身衣裳上面染上了浓浓的醒神香的气味，她虽然怕头晕但也不喜欢衣服上遍布香料味，没想到正缺换洗的衣裳就有新衣服从天而降。

        “姑娘换上衣裳过来吧，只不过这一路上可千万别说话。”卢公公的声音伴着被风吹开的帘幕传进了屋里。

        酉时三刻，太阳半遮半掩的将将要落下，京城西郊的那一大片连在一起的别院莫名的都格外的安静，唯独有一户人家大门四敞大开的，里面的仆人进进出出的全都一副着急忙慌的样子但全都跟没头苍蝇一样的乱晃不知道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你倒是说句话啊！我早说了，不要为着讨好那些人家留下这么一些个没用的仆人！你看看如今厢儿都被坑成什么样子了！”崔之旺的“前妻”看着眼前这场景已经是气得泣不成声，缓了半天才咬牙道，“当年你我和离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你答应我至少比照崔堂那么照顾崔厢，可转眼你就反悔，就算崔厢是我这个和离了的继室所出，你也不能！！”

        崔之旺面露难色，低声喝道：“你住口罢，那些仆人都是你母亲亲自选的，你去她跟前抱怨去罢！你又要走，又要崔厢被当成正经少爷，要不是崔堂他母亲的娘家咬牙认了崔厢，你以为他会好到哪儿去？！你走了我也公务繁忙，你难道还指望有人像崔堂外祖父母那样亲自管着他么？他要读书我亲自请了翰林院的一等生办了族学、他还未成年我就给他名下置办了田产和银庄，我能做的都做尽了，他自己不听我的，非要跟那些个不该相处的人待在一处，我有什么法子？！你母亲非要假装成乳母整日跟着崔厢管着他，城里正经官宦人家的公子哥儿都不搭理崔厢，幸而他成绩算好考入了翰林院，不然我要给他求个官职都难办！就这样，你娘还天天管来管去，我能兜得住的都帮忙兜了底，兜不住的也帮忙兜底了，你闭嘴吧你。”

        “你是说他娘子？”虞氏几乎是咬牙切齿了，“说到他娘子我就来气，早知道这样，你还不如让他娶了沈家那姑娘算了。你图个什么呀！把事情搞成这样，那聘礼他也不敢动，谁也不敢动，娶了沈篦顶多家里添个人，反正她爹陪嫁的物资都够养成百上千个沈篦了，她年纪又小日后和厢儿一起用，就算不肯拿出来也还不是留给孙子，养个活人不至于吃你们崔家多少，你何至于把事情闹得那么大！”

        “你闭嘴吧你，我说的根本都不是一个事儿！沈节给他闺女陪嫁的东西是多、陪嫁的人也多啊！哪个不是千年的老狐狸精一样的人，说是童养媳，你又不能让崔厢七八岁就把她睡了！到时候找借口跑路，随便给崔厢下个套子都够崔家喝一壶的！崔厢身边全是你娘老子看得上的人，哪个是正常干活儿的，一个个的就你娘还觉得是正常人，那孩子我横竖也尽力了，你娘非要赖在他身边我也管不了那些了。”崔之旺的脸憋得通红，说了这么多却还是一副憋得慌的憋屈样。

        虞氏一股火上来，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咬牙切齿的道：“你是说崔厢不是正常人？怎么还配不上沈篦了？”

        “他要是正常人我都不至于把事情闹成那样！！也就你们一家觉得他算是正常，他也就比那些个京城吊儿郎当的公子哥看起来正经些，早都被你娘带废了，兴许还不如那些个混世魔王呢！起码外人一看就知道他们不正经也不会信他们的，崔厢是外人看着正经实则耳根子又软人又糊涂，你娘说什么他信什么，我怎么劝都劝不住。那沈节就是看他好糊弄，他那德行京城官家女眷都看不上，沈篦在崔家好生养大之后你觉得会不会跑了？！她一跑路随便扯出来哪件崔厢私下里干的糊涂事都够崔家喝一壶的，你还觉得没事！”

        “哈哈哈哈哈！”虞氏连哭带笑的仰头大笑起来，拍着大腿噙着泪狂笑不止和街边的疯婆子一般癫狂道，“你说的轻巧，我娘为何跟着你，你还不清楚么？她当年就觉着我小门小户嫁进来又是继母，怕我做不好，跟了过来，然后你们一个个都挑三拣四，说的好似我薄待了崔堂一样！我容易么我？！崔堂当时年纪还小，我刚有身孕我娘过来照顾我本想着帮忙照顾崔堂，崔堂他外祖家直接砸上了门！你不帮着从中调停也就算了，还帮忙指责我娘的不是！”

        “我哪里没有帮忙，你娘过来的时候我就说了，不要她靠近崔堂，崔堂有乳母、有教养嬷嬷、有先生有师父，他外祖家里安排得妥妥当当的，你娘过去把干的好好的下人挑了个遍、全都挤兑走了，还非乱传话，我说一句她就跑去跟下人抱怨十句，崔堂那时被她搞得该做的冬衣都不够了，身边连个会做冬衣的下人都找不出来，你娘还觉得为崔家省钱乱说话，搞得绸缎庄都差点以为我要把崔堂送回他外祖家不给做冬装，寻常人家过冬是只要一套冬装就够了，我崔之旺还没穷到让孩子连件换洗的棉衣棉裤都备不齐！”

        “我娘早都改了啊，她后来是宁肯少给崔厢做两件也不敢动崔堂的东西！”

        “你闭嘴吧！”崔之旺忍无可忍拽过虞氏的头发把人往下一扯就是一巴掌，“年年给月例银子做冬装，你娘年年自认为帮我省钱先是找人扣了崔堂置办冬装的银子、又扣了崔厢置办冬装的银子、最后扣了丫鬟置办冬装的银子险些搞出人命，她折腾了足足三年才没再在置办冬装这件事上乱说话乱省银子！这三年里崔堂冻病过、崔厢冻病过、府里好几个下人差点没被冻出人命！全府怨声载道，都快赶上无间地狱了，你娘还觉得委屈！她原本什么都不管就行了，整日里觉得自己像是个人，我这些年真真是受够了，崔厢那娘子也就你娘还觉得她像是个好人，这孩子我也管不了了，你给我闭嘴别带累崔家！”

        崔之旺和虞氏吵得不可开交，崔厢住的小院里，虞氏的母亲公孙老夫人抹着眼泪拽着大夫不肯撒手。

        “大夫，您说说，我家公子的病还能好了么？”公孙老夫人不知道崔厢伤在了哪里，张氏被崔家关了起来不许见人，崔厢住的屋子里除了几个黑衣侍卫就只公孙老夫人一个崔家的人在那里。

        公孙氏看着满屋子满满当当的黑衣侍卫，穿戴一看就不是凡品，更觉着外孙也许是被官家看上了，官家才这般重视，心里只觉得憋了多年的一口气终于出去了。刚刚崔堂带着大夫过来，公孙氏二话不说就让人起开了，看着崔堂一副跳脚的样儿公孙氏更是上去怼了几句，只觉得不要太舒坦，而后等了个把时辰后，宫里果然派了大夫过来给崔厢看诊，公孙氏更是觉得自己真真是没有料错，更是得意了起来。

        那大夫看了看公孙氏，欲言又止的样子，半晌，没有说话，道：“小人医术浅薄，恐怕治不了这病。”

        “你！你治不了这病你过来干什么？！你可知道我家公子是谁？！这可是尚书府，我家公子是朝中四品大员，堂堂的殿前侍书，你担待得起么你？！”公孙氏略略停顿，却还不解气，指着四周的黑衣，怒道，“你们一个个的不长眼，都不是御医的人敢往我家公子这边领！你们怎么办事的？！”

        被怼的几个黑衣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道：“我等乃宫中黑衣，侍奉殿前，品阶并不比崔厢低。”

        “你们品阶高就能仗势欺人了？！”公孙氏似乎觉得受到了轻视和薄待，立刻又哭了起来，边哭边喊道，“你们品阶高了不起了？！一个个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官家让你们好生照顾崔厢，你们一个个的官家一转身就……”

        “官家让我们好生看着他，并没有说让我们照顾崔厢！”那黑衣又开口说道。

        他身后的几个黑衣按着他的肩膀在他耳边低声道：“别同她说话，崔厢这乳母有些特别，本是他外祖母，他生母是继室，被休出了家门，这老太太赖在他房里不走，对外只硬说是乳母。”

        那怼了公孙氏的黑衣颇为诧异的看了一眼公孙氏、再没说话，房间里全是公孙氏的哭闹声和指责声，时隔多年，沈葳蕤再次进到崔家第一个听见的又是公孙氏的哭闹声。

        当日申时，沈葳蕤可算是把头梳得和一般宫女没什么差别了，跟着卢公公一行人没甚波折的出了宫，颠儿了一个多时辰，正当沈葳蕤快要被马车颠儿吐了的时候，终于听见外头报道：“到了！”

        沈葳蕤刚想掀开帘子下车，马车却又晃动起来，车夫在外头道：“不行，崔家门口全是崔厢房里的下人，两位等等罢，咱们去后门。”

        沈葳蕤掀开马车窗帘的一角，正好看见一群大活人像僵尸一样抻着脖子在崔府大门口晃来晃去，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公公……那些下人在做什么啊？”沈葳蕤数了数人数居然有上百人，顿时一惊，“崔厢这么多下人么？”

        “姑娘，那些下人都是崔厢乳母给他找的，崔厢眼下是躺在屋里昏迷不醒没错，只不过他院子里的下人都以为到了立功的时候，全都出去联系大夫然后抻着脖子在大门口等着自家亲戚过来给崔厢看病呢！”卢公公合着眼道，老神在在的盘腿儿和沈葳蕤对坐在马车两边的座儿上——一上车俩人就谦让了半天都不肯坐在马车最宽敞的正中间的座位上，最后俩人索性都没坐正中间。

        沈葳蕤恍然大悟，道：“我知道有个地方能直接通到崔厢院子里，你们跟我来！”

        “还有这等好地方？！”卢公公跟着沈葳蕤顺着沈府一个偏门进去，走了才不过百十来步，穿过布满杂草的石子小径、拨开已经枯萎的枝叶就看见一个有些灰尘的抄手游廊，那游廊尽头是一个石拱门，过了石拱门走了没几步就是一个小门，卢公公隔着门就听出了公孙氏的声音。

        沈葳蕤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钥匙，低声道：“公公，这锁开了，直接就进到崔厢的院子里了，我这些年本来是能偷偷回来看一眼的，可是崔厢死活不搬走，我没辙了怕惹人非议，没敢回来看过一眼，也不知道这钥匙还能不能用了。”

        沈葳蕤当年虽然才七岁，但是定亲前后按规矩总得让两个孩子见个面说两句话，加上她年纪还小才七八岁的年纪，横竖也做不出个什么过格的事情，说是童养媳，自然是要放到崔家和崔厢熟络熟络，免得日后真嫁过去后两人太过生份。所以当时沈节特意在自家后院辟出一条小径通往崔家，崔之旺也特意把崔厢迁到了紧西边的那个小院里小住，这么一来每日早上沈节把沈葳蕤送去崔家那小院里待上半日和崔厢培养一下感情也方便。

        沈葳蕤当年确实这么日日过去了大约有三两个月，这三两个月里，头两个半月是没和崔厢说过几句话的，后头几天更是直接骂了崔厢的祖宗。她爹当时也没说这是崔家，只告诉她以后兴许要在这小院子里住上很久，让她想布置成什么样就让下人布置成什么样。当年她虽然才七八岁，但家里仆人众多、库房的摆件也随意取用，她用了一个多月每天上午看着下人把那小院算是布置成了她喜欢的样子。布置好的第二日，她爹告诉她那是她未来夫君家里，但又告诉她也许是养父母的家，她那时还小并不懂那些事情，只问为何如此，她父亲便没多说，只告诉她及笄后大约才会知道到底是算作养父母还是算作婆家，但那院子横竖是她要住个七八年了。

        原本院子布置妥当，沈葳蕤就可以搬过去住了，没想到翌日她爹说完这话后，她再去的时候，院子里就多了个老太太，那老太太一身下人的打扮，见了她也不行礼、居高临下的把她从头到尾打量了个遍，又是说她没规矩、又是说她模样个子不行、又是说她见了人也不会说话畏畏缩缩上不得台面，那居高临下的嫌弃样儿把她从头到脚都给嫌弃了个遍，又让下人把她的玉如意、赤金乳燕妆奁扔了换成崔府的东西。

        沈葳蕤被那老太太说得火冒三丈，问她是什么人那老太太却死活不说只拿乔作态的端着架子给了她几个贴身婢女一人一巴掌，沈葳蕤一问，听说是崔厢的乳母，顿时火冒三丈拖下去就打了几十个板子，然后沈葳蕤又颇为得意的怼了那老太太一顿，把她绑在长椅上翘着尾巴回了沈宅。再然后就是崔之旺下朝后直接进了沈家大门赔罪，岂料崔之旺刚刚跪下，就听见那老太太砸门怒骂说是要帮崔之旺出口气，那天沈葳蕤是伴在父亲身侧的，眼看着崔之旺额角的汗随着那老太太的怒骂声汩汩而下，这边崔之旺已经是脸色惨白汗出如浆，那边角门还传来一声又一声的砸门声和那老人一声盖过一声的怒骂。

        “退婚罢。”沈节叹了口气，淡淡道，“看来阿篦是要吃几年苦头了。”

        父亲扭头看了她一眼，道：“也罢，也是她年纪太小，不懂规矩，当时便该扣了那闹事的发卖出去，如今事情闹大了再杀再卖都不方便。也是该让她懂一些人间疾苦，学学该学的规矩了，你们崔家不合适，随她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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