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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龙须糖


回到公司,麦羽还没推门,隔着一堵墙就听到办公室里热闹得跟煮沸了的茶壶一样。

        只有许俊安淡定地端着一杯老年养生茶,“没错,姐弟恋,那崽子还在上大学。我管他有没有钱?是他高攀好吧,我们小羽是哪点儿差了吗你倒是说说?”

        众人泯默,麦羽才叹口气推开门,假装若无其事地坐回工位。

        田明笑呵呵的,把这次发的pr宣传稿放她桌上。

        因为公司做了赞助,免不了要发通稿宣传品牌形象,打架斗殴云云自然是被控下来没写的,“小羽,你说奇怪不奇怪,这些媒体都选了这张当主图。”一般来说,随便选一张能表现出当时现场气氛的概念图就行。

        照片占据大半页的篇幅,前景是球员们虚化了的奔跑的身影,聚焦却放在了广告板后杨屿和李一麟身上,虽然他俩压根都没上场比赛,但依然很难被忽视。

        公司logo倒是够清晰了,这俩人一人一个帅法的脸也同样异常清晰。

        “这不挺好,”麦羽拿起来端详,故意撇清关系,“公司logo这么大,都知道是我们赞助的了。”

        “小伙儿挺帅啊,跟我当年有得一拼。”田明当年也是南川大学小鲜肉一枚,只是工作以后发福,短短几年各种线条都变得圆滑了一点,“我也姐弟恋,我女朋友也比我大。”

        麦羽瞳孔滞住,视线转过去,像是光杆司令突然找到了组织、燃起了共鸣,“真的?”

        “真的啊。某互联网巨头的人事总监,能力贼强,管我就更有招了。我要是招待客户时间太晚,她还会帮我叫车。你以为她是关心我吧,其实是通过出发地点查我岗。”田明嘴都笑咧到苹果肌了,“所以别听那些闲言闲语的,只有自己的感受是真的。”

        麦羽觉得跟田明的距离一下子就被拉近了,和他建立起了神秘的革命友谊。

        打开了话匣子躬身过去放低音量,“那……你会介意你女朋友比你年纪大吗?”

        “我介意什么,她都没嫌弃我。哎呀,我真是想不明白,你们这些姐姐都在担心什么?”

        麦羽被问住了。硬生生地憋出一句,“那……姐弟恋正常吗?”

        “大清已经灭亡了,麦羽。你正不正常你自己不知道?”

        她一直在做的事情都是防范危险靠近,担心失去。

        长久以来都想要得到无关紧要的认可,营造出万事俱备的条件。

        看她好像有点面红耳赤,田明故作老成地岔开话题,“喏,你看我吧,我跟她在一起三年了,刚在一起的时候我大二,感觉世界都是围绕着姐姐在转。你不觉得吗,人越长大,爱情占的比重就越少。朋友,听我一句劝,和弟弟谈恋爱嘛,就是要享受这种不顾一切、彻底陷进爱情的滋味。”

        “嗯……这个理论,好像是的。”

        年轻的时候不撞南墙不死心,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从尾椎骨涌上来,引擎在身后掀起滔天巨浪推着人向前。

        长大了之后,原本一直往前冲的那个方向箭头变成一个扇形范围,指南针消了磁。

        虽然不至于原地打转,但是海面那么宽广,有很多的方向可以选,当然也有鲨鱼、礁石、海啸以及更多需要担心的东西。

        不得不负担的责任,鸡毛蒜皮柴米油盐等等等等,都挤占了爱情的比重。

        她对所谓“姐弟恋”的担忧就卡在不上不下正中正间的位置。少年的爱意那么直白热烈,浓度和频率都让她沉迷,同时也应接不暇。

        晚上吃过饭,背对着杨屿躺在床上玩手机,“杨屿啊,你有空吗?”

        “你说,我就有空。”

        “嗯。就是我有一个同事,上次在球场你也见过的,今天他跟我分享了一个感悟。他说觉得越长大,爱情在人生里占据的比例就越少。”

        “嗯?”杨屿本来坐在床沿处理工作,现在弯下腰把电脑放到地上。顺势躺下去,钻进被子从背后抱她。

        小狼狗的胸膛宽阔坚实,把她卷在怀里,气息就在耳边吹得她发痒,“你觉得有道理?”

        “嗯,挺有道理的。我以前觉得要是爱一个人为他死都可以。”

        “现在呢?为我就不愿意了?”

        “不是这个意思。”她有点恼,坐起来拼命想解释,“我这只是一个夸张的形容手法,哎呀,解释不清了还,你不觉得吗?”

        杨屿依然躺在床上,看她着急的样子就发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一只手撑起脑袋靠在枕头上,抬起另一只手绕着她的头发玩儿。“但是,不是爱情的比重减少了,是你的世界更大了。”

        没有任何成分损失了质量,是世界变大了。

        这几个字像是空谷里的回音一样在她胸腔里一阵又一阵地荡漾开来。

        麦羽的瞳孔旋涡般收缩,睫毛密密地筛下无数暖黄的光束。

        她散着一头卷发扑到杨屿身上,像给杨屿盖了一层细绒毛的小被子,甜甜地对着他的胸口呵气,“你说得对。”

        杨屿嗤笑一声,继续绕了一缕她的头发,“是吧,那以后多给你讲讲道理。”

        麦羽的出现像是小时候吃的龙须糖,含在嘴里想给其他小朋友炫耀,舌尖不敢碰怕化了,嘴唇不敢张开怕散了。

        在遇到她之前,因为杨毅华作为退伍军人对他的苛刻要求,也因为性格里的倔犟使然,他一直把自己当成钢筋铁骨来训练。

        一直走在严格塑造自我的道路上,只能高标准完成设定的目标,说一不二,受什么委屈都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他没有享受过完整的成长,总是上课上到一半被大人敲开教室的门带出去,连老师也都习以为常。

        他的世界从来就被各种责任和义务占据,需要不辜负别人的信任,为公司牺牲自己的利益,还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那么多张嘴在等着。只要出了过错,他就得挺身而出担着。

        同学们做考卷的时候他要对产品线的亏损做解释,别人打游戏的时候他站在杨毅华身后学着和合作方打暗仗。

        不像同龄人,时间大把大把的,没有后顾之忧地挥霍,一门心思扑在青春期的情愫里也放肆。他站在很高又很险的地方,如果不往上走,顷刻间就能摔个粉身碎骨。

        是麦羽让他知道,原来他也可以理所当然地坐在副驾驶,受了点小皮肉伤也有人照顾,可以大大方方地排学校门口的网红小吃店,有人哄他高兴,问他累不累,而且现在他还会缴水电费了。

        是她拓展了他原有的世界边界。

        ------

        陆钦鸣在会议室的桌上坐着,半托着下巴直勾勾地盯着屏幕,“目前大部分人工智能相关的研究都是基于统计学,你知道统计学是什么?”顿了顿,等着会议室里除了他以外唯一的另一个活物回答。

        但是杨屿选择了无视他,走到屏幕前用触屏笔划掉了“自研产品”四个字,“来不及,下个月发布会。”

        “简单来说统计学就是找规律。所以大品牌为什么有更大概率能孵化出成功的子品牌?因为掌握了规律。”

        陆钦鸣和杨屿可以在完全不搭理对方的情况下,和谐地自说自话。

        杨屿继续在下面空白的地方画了顺次排列的框,“尽快在系列产品矩阵里,抓出一个最容易打概念的。”

        “好的,遵命-杨总。”陆钦鸣这次算是先妥协,把轨道掰回到杨屿这边了。

        “前期投放效果怎么样?”

        “无功无过?喏,你自己看。”陆钦鸣划开控制屏,把数据投上去。

        “欸,杨叔身体怎么样了?”

        “就那样吧,没什么明显好转。”杨毅华第二次肾脏手术结束之后,身体明显垮了下去,再也没有精力顾公司的事。杨屿就借着公司没人管这理由全身心投入到工作,故意地躲着没敢回家。

        他怕自己碍手碍脚的回去也帮不上忙,而且他们爷俩的相处方式一直就是这样。

        没有一句软话,都是他问事,他答结果。

        想也想得到他肯定会追问,他不在这段时间公司怎么样,什么时候能放心让他接手,任萱萱有没有安排他和某总千金的会面

        这段时间来也没有值得说道的成绩,应付的台词都没个草稿,到时候是越往细了问杨毅华肯定越气。老爷子再动了火他可担不起责任。

        当然也是因为没有任何金钱方面的压力,杨毅华从确诊、治疗到休养都很体面地度过,杨屿大少爷的确也起不到什么实质性的作用。

        陆钦鸣没再问,点了点头,“你知道股权变更的事情吧?”

        “嗯。不是都准备上会了吗?”

        “是,你怎么想的。”

        “能怎么想,就是觉得时间有点不够用。”

        自从杨毅华病倒以来,董事会就暗潮涌动,虽然杨家依然占据着最大份额的股份,但是公司章程白纸黑字写着股东继承人不具备股份继承权力,这也是杨老当初自己点头坚持的。

        如果没有优胜劣汰的竞争制度,公司业务的盘子只会越做越窄。

        所以下次董事会上,杨屿如果不能服人心,杨氏集团就面临着易主的局面。

        而在这之前,下月召开的利荣产品发布会是一个很好的机会。近几年公司一直在寻求转型机会,产品市场化已经是战略方向。如果能漂亮地打下这仗来,将占据一个易守难攻的有利局面。

        “这个,还有这个,可以一试,”陆钦鸣拱起中指的第二块骨节,顺着屏幕上的几条线滑过去,“怎么样,有信心吗?”

        杨屿冷笑了声,向一边偏了偏头扯起嘴角,“陆钦明,你第一天认识我?老子还没输过。”

        市中心写字楼里,时间从来不分昼夜。整齐排列着的发光窗格里,永远有人亮着电脑在忙碌。

        窗外就能看到南川最高大楼上的数字时钟,快指到10点的时候,才看到麦羽发过来的消息。

        她的头像是自己手绘的一只小狗,杨屿不换,她自己换上了,“姐姐在楼下,接你下班。”

        杨屿站起来,冷不丁地冒出来一句,“我走了。”

        陆钦鸣:“???”

        等电梯的时候陆钦鸣跟上来,杨屿皱眉,“你跟着我干嘛?”

        “我下去抽根烟,再回来继续给您卖命。”“您”字特别重音读了。

        “哦,好。”

        杨屿一边往外走,一边继续给陆钦鸣发号施令,“刚刚说的穿戴式设备和智慧家居的概念策划,你让利荣产品部门今晚上就出个初稿,明天早上10:00来我办公室。哦,对了,你也一起。”

        陆钦鸣也是服了,怎么说他也是行业里赫赫有名、举足轻重的角色,论经验、谋划、能力都比杨屿高一截。别的不说,饭都比他多吃两年,怎么被他使唤来使唤去,还挺心甘情愿的呢?

        “你是我大爷?”

        杨屿脚步停了下来,转过身,意味深长地眯起眼睛,抬起下巴,“别想借着我装嫩,奔、三、大、叔。”

        “我tm”

        一走出门就能看见麦羽的车停在路边,杨屿这次有经验了,直接上副驾甩上门,麦羽的车掉了个头开出去。

        陆钦鸣跟在后面出来,站在旋转大门旁边刚点燃了烟,就看到驾驶座上女人模糊的侧脸,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嘴巴不受控制地呈现了圆润的o型,手上的烟灰燃了一大截摇摇欲坠。

        望着汽车尾气喷射的方向,掏出手机点开和杨屿的对话框,手指有点发麻,“不是,杨屿,你被包养了?”

        杨屿面无表情地按着语音键,回了一声“滚。”

        “啊?”麦羽睁大眼睛。

        “没事,跟一个奔三大叔说话呢,我怎么会跟你说滚呢?”

        “哦吓我一跳。”又回想了一下觉得不对,“奔三?什么意思?”暗戳戳骂她老呢?

        杨屿反应很快,“不是,他怎么能跟你比呢?你长得多显小,我都怕别人举报我跟未成年谈恋爱。”

        麦羽自信地点了点头:“嗯,未成年倒不至于,十八岁差不多了。”

        “嗯对,你永远十八岁。”

        夜色琉璃般五光十色,他安心地闭上眼睛,从机械化的数字和流程中逃离,感受着属于她的空间,放慢了脑电波发送回传的频率。

        她浓密的头发像是乌云成缕别在耳后,脖颈处的皮肤白皙细腻,很认真地抓着方向盘,眼里的光明明灭灭。

        他微睁眼皮地瞥到她开车的样子,喃喃道,“麦羽,你真的很勇敢。”

        “嗯?这么突然,哪里勇敢了?”

        麦翼曾经无意间跟他提过,她车祸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坐车。他们就举家搬家,在麦羽高中旁边买了房子。好几年没有出过远门,去稍微远一点的地方,全家都陪着她步行。

        是麦羽到了大二以后,状况渐渐好转。

        而麦翼不知道的是,麦羽之所以从那时候开始好转,是因为谢穆洲。

        他耐心地带着她一步一步克服心里的恐惧,陪着她走出来。

        有很多节点性的改变。比如,是谢穆洲带她坐上后座,紧紧握住她的手让她闭上眼不用看;在公车上把她护在怀里,随着公车的起步、刹车而摇晃,柔声安慰她“没事,没事,我在呢,我们习习什么事都不会有”;陪着她在假期的时候去驾校学车,怕教练凶她,他提前一个学期就考下来驾照,每次去驾校的时候先跟教练搞好关系,方便下学期她来的时候他自己带她。

        她迈出每一步的时候,是他陪在身边。

        不是普普通通的我喜欢你。

        这些颠覆式的进步标志着只有她一个人知道的解脱,也只有她知道,“正常地生活”对她来说有多难、有多重要。

        正是因为这样,她才会在谢穆洲离开后,久久无法释怀。

        蹒跚学步的婴儿终于可以独立往前行走。但是后面扶着她的人已经放手了,没有人提醒她,回过头的时候谁也没有在。

        她只能慢慢尝试习惯这样的生活,直到走路再也不是一种值得她炫耀的能力,他又重新出现。

        所以,接受不了的,怎么接受?让她再来一次?没有人能劝她再试一次的。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道理可以讲来讲去都不过时,比如“感情里没有先来后到”,“没有及时反馈过期不候”,“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谁都懂。

        不是所有人都可以陪你顺利地走到最后,走到最后的那个人也不一定在你的青春里帮你逆风翻盘。

        每个人在每个阶段都有不一样的需求,但依然只能做出唯一的选择。

        杨屿很不爽的就是这个,在那段很难很难的日子里,不是他。压在胸口的气又没处撒。

        他攥住拳头依次弄响了每个关节,才忍住了想跟她发生肢体接触的冲动,想握她的手,摸她的耳朵,吻她的眼睛。“你要是不想开车,可以不用开,我来。你不想做的事情不做就行。”

        麦羽愣住了,然后很缓慢地眨了下眼睛,点了点头。

        依然缓不过神,她曾经只能逼着自己去适应、去面对、去解决,如今居然有人在旁边,给了她另一个选择。

        原来逃避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她现在有了站在迷宫上方的机会,可以拥有上帝俯瞰的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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