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预选赛一波三折4

山内大树正好目睹了这一幕。他原本只是想看看白石狼狈的样子，结果望到刚刚对他冷言冷语的女孩。她站在只有零星几人的第三排看台上，脊背纤细单薄，个子不算高，却一下就能抓住人的眼睛。

        她黑发高高束起，杏眼的瞳色偏浅，远看像亮晶晶的琥珀。

        可她望着白石，明亮的眼睛好像只能看见他一个人。

        山内瞬间感觉自己矮人一头，心里颇不是滋味。

        “那是你女朋友？”等白石进场后，山内开口问道。

        “我们是来比赛的。”白石看他一眼，继而转开目光，冷静地扫视场内四角。他明明至今一分未得，却依旧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

        山内心里嘀咕，这小子细皮嫩肉的，看着就娇弱得很，有什么好的。

        重新沾身的雨水让人不舒服，但山内不甚在意，他只想尽快击溃白石。

        带着这样的想法，他发球的动作也变得更猛烈了些。山内瞄准半场刁钻的角落，准备直接发球得分。

        而白石丝毫没有慌张，两步已经上前，反手递了个短球。

        蠢货，又想过不了网吗？

        正如山内所想，网球恰好被挡在了网的边沿。他心中一阵得意，这局拿下了。

        可网球并没有如预料一般直接落在白石的场里，而是在网上快速旋转摩擦后小幅卷起，如同在网上借力蹬了一下，轻盈地翻过球网，落在对面发出清脆的弹跳声。

        就像钟表滴答，倒计时终于结束一般。

        “40-15。”

        白石小小地吐出一口气，面上浮现的笑容自信恣意，眼神如同出鞘的利刃：

        “ecstasy——感觉找回来了。让你久等了，山内同学，现在来好好打一场吧。”

        观众们不约而同地抽了一口气，随即集体狂热地欢呼起来。

        星野遥眼睛放光地望着这一幕。

        是的，白石和当时的她不同，白石很冷静，他没有陷入自我怀疑的怪圈，只是花了点时间适应。别人都在动摇不安时，他却在用心感知着周身每一丝细微的差别，现在他成功在全新的条件下实现了自己的圣经网球。

        忽然，遥眼尖地看到四天宝寺场边的正选们神神秘秘交换一个眼神，好像要举行什么仪式。

        “可以了吧可以了吧！”金太郎兴奋地说。

        “嗯，时机差不多了，开始吧！”谦也点头道。

        一旁的修教练见怪不怪地摇了摇头，嘴角却挂着笑容。

        只见各位正选都收拾了站姿，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遥心里正纳闷，就听见金太郎大喊：

        “一、二——！”

        “咚咚咚咚咚，四天宝寺——！”

        场边八个人合着节奏整齐划一地鼓起了掌，每次鼓掌完都将双手放在嘴边做喇叭状，对着赛场内齐声呐喊。

        八个人的声音不算很响，却仿佛在赛场上平地起了一座高楼，把山内大树听得一懵。

        看台上四天宝寺的学生们方才回过神来，纷纷心有灵犀地对视一眼，似乎都已对此轻车熟路。他们有的击掌，有的拍大腿，有的直接用手掌拍打观众席前的栏杆，准确地合上网球部众的节奏。

        霎时间，有如千军万马奔袭过境，遥被遍地而来的拍击声惊得头皮发麻。

        “咚咚咚咚咚，四天宝寺！咚咚咚咚咚，四天宝寺！”

        沙沙的雨声中，应援声如同越来越猛烈的海潮，一浪压过一浪，掀翻了整个赛场。

        山内大树站在赛场上感受着一波波声浪的冲击，仿佛即将倾覆的大厦下一只渺小的蝼蚁一般，刚才在声势上胜过白石的优越感荡然无存，此消彼长，他心中畏惧感油然而生。

        眼前的白石并没有因为应援声的响起露出一丝更嚣张或是更得意的神情，他只是一如既往地摆好接球的姿势，目光全神贯注。

        全心全意地努力，永远专注于当下，不骄不馁，不紧不慢——白石藏之介就是这样的人吗？

        他……比我强吗？

        山内大树自嘲地笑了一声，想甩掉这种想法似的摇了摇头。

        我怕什么呢，现在应该把注意力集中在比赛上。况且，领先的是我。

        山内抛起网球，却因为手感吃了一惊——刚刚的网球有这么沉重？

        他挥拍击球，球速却因为一瞬间的犹豫缓了下来。白石迅速上前回击，球不偏不倚地落在边线上。

        ——如同教科书一般。

        “40-30。”

        刚刚那个球无论是角度还是力道都极其精确，落点也完美无瑕，难道白石真的适应了雨天？

        山内大树握着球拍的手用力到颤抖。

        不、不要想这些。

        他将球高高抛起，却被雨水糊了眼睛，没能击到。

        他发球失误了？这怎么可能呢？

        再来一次，网球却还是落在了己方的网上。

        “失误两次，40-40。”

        “本局白石胜，1-0。”

        眼看着只有一步之遥的胜利就这么轻易易主，山内大树几乎感到了茫然。

        怎么会这样？

        去年他被人找茬，打架后手骨骨折，最后没能出场府大会。这一整年，他每天都是靠着在府大会一雪前耻的信念支撑过来的。为此他连休息日都不曾放松训练，不是说天道酬勤，努力终有回报吗？

        偏偏是今天，那群人又找上了他，他看见他们的时候以为赶不上比赛了。他念着比赛，把他们挨个打趴后成功赶上，他以为是老天对他的眷顾。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现在会如此力不从心。

        山内许久没有动作后，白石突然开口说道：

        “你知道一场团队赛需要三胜才能赢下吗？”

        废话，这谁不知道。

        “我怎么可能不知……”

        “不，你不知道。你以为自己知道，却没有真正理解。”

        山内大树怔住了。

        “你说你们队输了只是因为你没上场，实际上，你忽略了整个队伍没有挣得胜利的能力。只需要三胜就可以赢，这三胜由谁赢下都可以。为了队伍全体的胜利，我可以在场边坐冷板凳，但现在，既然我站上了赛场，我必然会为全队赢下这场比赛，这是我的责任。

        “我们四天宝寺赢的每一场大赛，都是全队一起赢下来的，每个人都为了队伍的胜利或努力或牺牲，反过来队伍也少不了任何一个人。

        “如果一个部长只想着自己，那么他必然会一败涂地。在这个胜者为王的世界，我们四天宝寺永远是一个整体。”

        星野遥霎时间明白了，自己的稿子究竟缺少什么。

        她过于注重挖掘每个部员的个性，却忘记了他们终究是一个团队，每个部员都是因为属于四天宝寺才成就了如今的自己。

        如果北斗七星四散空中彼此分离，大概也不会为人所知吧。

        接下来，山内大树愈发魂不守舍，失误连连，反应过来时竟又连失了三局。

        中场休息，大池中学网球部教练走到山内面前，眼神阴鸷，低声道：

        “用那个。”

        他用大拇指指了指自己的膝盖。

        山内猛得一震。

        他知道教练在说什么：用网球把白石的膝盖打伤。

        这在他们学校并不是什么稀奇的做法，他一年级时曾经见过三年级的前辈连续用网球瞄准对手的身体，专挑脆弱的膝盖、脚踝、手腕等，甚至还有网球直接朝对手的面门飞去。

        这种打法在网球中并不算犯规，只是令人嫌恶的下三滥手段，一般人都不稀得用罢了。

        山内大树虽然爱耍小聪明，喜欢看对手吃瘪，但让他把对手打伤，他还是做不到——毕竟他自己对因伤退赛的滋味太过清楚。

        山内大树跟白石一样，二年级当上部长，自他上任之后，就有意无意中压制着这种打球伤人的风气，教练对他颇有不满，但碍于山内是队伍不可或缺的一份子，没有明面上要求他们继续这种歪门邪道。

        而现在，山内显然已经失去了让教练放任自由的资本。

        回场时，山内走得格外缓慢，他内心正在剧烈地挣扎。已经输了四场了，如果他再失利，就真的无可挽回了。

        冰凉的雨帘中，他望到白石藏之介上场之前朝自己的队友们笑着挥了挥手，队友们也蹦蹦跳跳地跟他打趣。

        有点羡慕。

        他突然想起刚刚观众席上遇到的那个女孩子，他瞥到她本子的左上角，有圆珠笔写下的清秀字迹：

        “第一站地区预选赛，平安顺利。”

        旁边还画了个加油的企鹅头。

        目光掠过白石的膝盖，发球最终还是落在了场地上。

        他做不到。

        然而下一秒，他大幅度挥动手臂应对白石击来的强回旋球时，手与拍柄之间打滑，球拍居然如链球一般从手中直直飞了出去。

        山内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球拍回旋镖似的旋转着直击毫无防备的白石，尽管白石及时闪身躲避，还是被球拍打中了右肩膀。

        霎时间，场内一片嘘声。

        教练渡边修前一秒还像个懒洋洋的荷包蛋摊在椅子上，此刻已经猛地站起，准备让裁判暂停比赛。

        白石却摆摆手阻止了他，示意自己没事，甚至从场地上捡起山内的球拍，走上前递给山内。

        山内脸色发白，想解释却不知道如何解释，半天只能蹦出几个干巴巴的字：“我、不是故意……”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山内意外地看向白石。白石不是神仙，在雨中打了四局比赛多少也变狼狈了，他头发湿哒哒的，脸上的水滴分不清是汗还是雨，很难想象，他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能神色如常理智如初。

        “如果你有这个心思，早就动手了，不会等到现在——你的球拍，拿好。用心比赛吧，一个好的网球选手在比赛的任何时候都不应该让球拍从手中脱落。”

        等反应过来时，山内只看到了手中的球拍和白石的背影。

        山内猛然握紧手中的球拍，重新振奋了起来。

        第六局，山内被白石激起了斗志，双方展开了激烈的拉锯，比分来到“40-40”。

        此时，这场连绵不断的春雨终于停了，乌云渐散，工作人员又重新将观众席上的遮雨棚拉开，拉到一半，突然听到观众席上方有个戴鸭舌帽的女孩喊道：

        “快停下！！有一根钢索断了！”

        其他人听到她的声音纷纷跟着仰头张望，而工作人员没反应过来，手上还继续将支撑架往回收，这一收，遮雨棚失去了半边支撑，发出“轰隆”一声巨响，摧枯拉朽般向赛场内倒塌下去！

        一时尖叫声四起，第一排的观众慌不择路地往看台高处爬。

        山内刚击回一个球，就看到白石身后巨大的钢架遮雨棚正要整个砸将下来，他立刻对白石大吼一声小心——

        雨棚塌到一半被剩下的钢索勉强拽住，同时不可避免地一震，一声尖啸后，取而代之一泻而下的是雨棚上积蓄的雨水，顷刻间在山内眼前展开了瀑布一般的幕帘。

        白石的位置堪堪在幕帘之后，他的身姿成了映在水幕上一个模糊的影，隐约可以望见白石全然没有停滞的挥拍动作，紧随其后的是一颗径直破开水幕的网球，仿佛击碎一面玻璃后，网球仍然保持着原速，稳稳地坠在了网球场上。

        “得手了。”

        水幕渐消，白石的面貌清晰起来，他还保持着击球的姿势，双目如含星芒，镇静得令人难以置信。

        僵在椅子上的裁判好半天才将魂取回来，用颤抖的声音艰难地宣布道：

        “四天宝寺，白石藏之介胜。比分6-0。本场比赛获胜队伍——四天宝寺中学。”

        落日的金光彻底打散了天际的乌云，一片清晰明亮的视野中，白石夺得了本场比赛的胜利。

        直到白石下场，全场的喝彩声依然久久不散。

        回到休息区后，无视了气急败坏的教练，山内想，自己还真是输了个彻底啊。

        眼前出现一块白毛巾，抬头，看见新入队的一年级小鬼拘谨微笑道：

        “部长，下场比赛一起努力吧。”

        因为是预选赛首战所以打满了五场，不过大池中押宝全押在前三场，打完三场就彻底没戏唱了。用谦也的话来说就是“千岁动动手指就把对手打趴下了，金太郎打完还嫌无聊”。

        散场的时候，天已经差不多黑了。

        “赢啦赢啦！阿修请吃烤肉吗！”

        “大阪人吃什么烤肉，就破费请你们吃个大阪烧好了。”

        “不是吧————”

        星野遥点了个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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