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预选赛一波三折3

广播播报的语调平淡无趣得一如既往，此刻却有如落入柴堆的一点火星，瞬间点燃了全场的热情。一看第三单打是山内大树和白石藏之介之间的帅哥部长对决，嗷嗷待哺的观众们都想抢占最好的观景位，人流即刻往第一排涌去，沸水里的饺子似的你挤我我挤你。

        站在第三排的星野遥周身一下子空旷了起来，视野反而变得开阔。

        她好奇地往场内望去，也想看看这个千呼万唤始出来的山内部长究竟是何方神圣。

        传说中的山内大树身披大池中学的浅蓝色外套，走姿二五八万似的拽得不行，紧接着遥发现……这不就是刚才她身边没事找事的那个人嘛！

        “呀——！山内部长看这边！”

        “今天也是被你迷倒的一天，山内部长！！”

        大池中学看台上响彻云霄的尖叫声就不用说了，遥听见四天宝寺这里也有好几个女生嘀咕着山内大树挺帅的。

        刚才遥直接将他垃圾分类，压根没往帅不帅这方面想，现在仔细一看，平心而论其实长得还可以。

        山内大树似乎也习惯了这种明星般的瞩目，得意洋洋地对自己的迷妹挥手飞吻，十分熟练。

        忽然，他的动作顿住了，继而如临大敌一般望向了对面。

        白石藏之介刚刚三十秒忙得不可开交，喝完水拿好球拍，跟比赛下来的谦也和裕次击掌接棒，赞扬了他们的表现后把等得不耐烦的金太郎交代给千岁，这时才姗姗来迟。

        白石骨架细长，走路习惯挺得笔直，步伐平稳又从容。与刚才的喧嚣截然不同，所有人都不知不觉闭了嘴，静默着用目光追随他，好像在美术馆欣赏一件需要屏息凝神才能窥其真意的艺术品。

        白石本人仿佛没注意到逐渐安静的赛场，在场上站定后没什么动作，不过他单是随便往那一戳，就足够赏心悦目。

        遥觉得不管最后结果如何，白石至少在美貌上已经大获全胜了。

        一片鸦雀无声中，场边勾肩搭背的小春和裕次把手放在嘴边作喇叭状，对白石喊道：“白石！来搞笑一个！”

        白石原本在低头沉思，有意无意地用笋芽般的手指拨着拍线，听到他们的话一脸单纯地转过头，手捋了捋头发，似乎有点……害羞？

        “今天还是算了吧，人挺多，怪不好意思的。”

        说完他还有些抱歉地笑了一下。

        好……可爱。

        观众席上女生绝倒一片，遥也感到脸颊热乎乎的，想着藏琳这个外号起得真是精妙啊。

        对面的山内大树不爽的心情都写在了脸上，对手这么出尘不是显得他特别土嘛，于是他抬起球拍指着白石，语气格外猖狂：

        “你就是传说中的网球圣经吗？真是夸张的称号啊。不过，不要因为你们是去年的冠军就自以为是，要知道，去年我们学校输了，只是因为我没上场。”

        白石转头看着他，目光清醒，但没有答话。

        对面的山内大树应援团显然认为白石无言以对，他们部长占了上风，纷纷喝彩起来。星野遥看到横幅应援棒眼花缭乱挥成一片，小喇叭沙锤摇铃叮叮当当吵闹不停。

        白石虽然迷妹很多，但由于四天宝寺的学生常年在搞笑氛围中浸润，不兴粉丝俱乐部那一套，白石又很低调，故而四天宝寺这边画像应援牌什么的一概没有，相比对面略显朴素。

        山内大树觉得自己的气势又涨回来了，却见白石毫不在意地将球拍架在肩上，嘴角划出个意气飞扬的笑容：“既然你这么说了，那就让我见识见识吧。”

        这小子长得端端正正，原来也挺狂的！

        比赛开始，由山内先发球。

        星野遥刚刚看他摆好姿势，就因手背上的一点凉意激灵了一下。

        下雨了。遥的心沉了下去。

        这滴雨就像发号施令的枪声，马上更多雨点相继被天空抖落下来，一发不可收拾。遥感到肩膀被打湿，耳畔汇集着网球场特有的各种声息。

        阴沉的天景，冰凉的雨水，不好的回忆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湿滑的地面每走一步都像在浮冰上，膝盖的擦伤疼痛难当，球场外刺人的目光……

        无数次、无数次从噩梦中惊醒，醒来的前一秒总是看见那个雨天。

        工作人员连忙给观众席拉起了遮雨棚，身上被棚子的阴影遮盖，遥猛然回神，发现自己手指冰凉，心脏绞紧，喘不过气一般难受。

        遥取下被淋湿的帽子，深吸了一口气，再看场上时，白石居然已经被对手拿了一分。

        遥听到前排四天宝寺的学生愤怒的斥责声：

        “好卑鄙啊。”

        “就是啊，明明自己提出来下雨可能比赛要中断，又趁白石部长不注意发球。”

        山内大树做出伸懒腰的姿势，对着白石嘲讽道：“不介意吧白石，你们的口号不是胜者为王吗？现在借我用用吧。只要我得分了，不管怎么得的都算数吧。”

        像是为了给他造势，山内身后的应援团紧跟着一片附和之声。

        这场雨来得不巧，不过毕竟是春雨，雨帘虽密，雨势却不猛，裁判没有暂停比赛的意思。裁判不喊暂停，比赛就是默认继续，利用这一点钻空子的行为虽然令人愤慨，却因为在规则容许的范围之内，着实无可奈何。

        大概前两场的选手都是新吸纳的所以尚未暴露，这样一看，原来不仅仅是这个混混模样的山内部长，整个大池中学的作风都比较流氓。

        白石也不理他，自顾自地站到了接球位，重新摆正姿势。

        山内发球，他力气不小，球像雷霆闪电一般冲向白石的半场，弹起时依旧不减威势，普通选手第一次见恐怕很难接住。

        但对面可是白石，他连石田银尽全力打出的波动球都能破解，这样的力量球不过小菜一碟。

        果然，白石轻巧地后撤一步，待球飞到几乎要脱离正手能接到的范围，才不紧不慢地展臂回击，击球的同时，白石迅速上网，待球被击回，趁对手尚未来到前场打了一个截击，结果——没过网。

        “30-0。”

        观众不敢置信，白石自己也愣了一下。

        谦也瞪大了眼睛：“不会吧，白石居然犯这种失误，我从来没见过。”

        旁边抱臂的千岁缓缓答道：“因为下雨。”

        教练椅上装死的渡边修扶了扶帽子，终于开口了：“正如千岁所说的，这场雨对力量型选手的影响反而没有那么明显，因为他们对角度和回旋的控制往往相对粗糙。然而，对于白石这样精确控球、在毫厘间制敌的选手来说，一点点重量和摩擦力的改变都会让击球的结果天翻地覆。”

        白石卷起衣服下摆，将拍柄和双手擦干，但绵绵的细雨如同缠人的细丝，已经把他的上衣淋得湿透，再怎么擦不过杯水车薪。

        对手山内显然也不是个傻子，他看出降雨给白石制造了弱点，对他来说简直天降横财，便故意逼着白石打边线球，正常情况下可以精准压线的球果然出界了。

        比分来到了山内的局点，雨势越来越大，裁判宣布暂停比赛，等这一阵大雨过去后再继续，如果雨势不减，则延期到明日。

        “不会吧，白石部长居然一分都没拿。”

        “那个山内有这么厉害吗？”

        “笨蛋，小声点！”

        动摇的声音好像多米诺骨牌一般，一块不稳，便推倒一连。

        向来四平八稳的白石在四天宝寺网球部是好比定心丸一般的存在，现在竟被连连得分，意外的展开使得焦虑浮躁的气氛开始在四天宝寺看台这边蔓延开来。

        白石走回场边，整个人已经从头到脚湿了个彻底，浅色的发梢滴着水，稍显凌乱地贴在额前。白石动作利落地换衣换鞋，把银递来的毛巾挂在了头上。

        面对白皙劲瘦、线条流畅的躯体，看台上一片脸红心跳之声。

        如果是平时，遥肯定也在感叹“美少年即使淋湿了也是梨花带雨”“多么美妙的身体”，但她现在根本无暇顾及这些，此刻，她比场内任何一个人都要惴惴不安。

        因为她清楚下雨天打比赛的辛苦，她太清楚了……

        不仅仅是湿滑使得选手容易摔倒或丢拍，也不仅仅是水的存在导致网球的重量、打在地面的摩擦力每一刻都在发生细微的变化。

        最关键的，是因为选手的精神会在一次次击球失利引发的自我怀疑中崩塌，原本轻而易举能做到的事，这一刻却无论如何都无法顺利完成。

        越来越多的失分就像天平彼端越来越重的砝码，无情地将这一端的自己举到摇摇欲坠的高台，陌生环境中以往的经验无可凭依，不知所措的同时感到一种更严峻的恐惧——

        我是不是要输了。

        这种念头一旦产生，就如同天罗地网将自己笼罩其中，再也无法从中逃脱。

        遥将右手中的帽子攥得很紧，踮脚越过人群望向场边的白石，他正拿毛巾擦干头发，阴影中看不清表情。

        “那白石自己也是因为喜欢才选择了圣经网球？选择了忠实基础，把每个动作磨练到极致？”

        “我想让我们队获得胜利，因为胜者为王。”

        她想起不久前，星空下白石转瞬即逝的神情——渴望，矛盾，压抑后的笃定。

        “胜者为王”是他们的口号，那么他作为部长必须以身作则，尽他一切，最大化胜利的可能。为此，他熬过枯燥繁重的训练，放弃其他充满吸引力的网球风格，打着他自己都觉得无趣的网球。

        那如果某一刻，这份坚持不管用了呢？如果他的圣经，反倒成了束缚他的教条呢？

        那时，又该怎么办？

        或者说，现在，该怎么办？

        遥又鲜明地感到了心脏猛然收缩带来的疼痛，和那天晚上的一模一样。

        就在这一刻，白石把毛巾放下，抬头看向高处，正好对上了观众席上遥的眼睛，看到她的一瞬间，白石怔了一下。

        接着，白石指了指自己的脸，就好像提醒对方嘴角有粒米饭时那样。他做了个嘴角向下的苦瓜表情，又用大拇指和食指把自己的嘴角推起来。

        像在演出搞笑哑剧似的，遥忍俊不禁的同时，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要露出那么担忧的表情，笑一笑。

        白石看着她，笑开了。遥不知道现在自己的脸变成了什么样，可能是垮着眉毛展开嘴角的滑稽像吧。

        雨势渐小，裁判宣布比赛继续。白石拿过球拍准备上场，上场之前，他又往观众席遥这边望了一眼，眼底带着自信的笑意，左手举起球拍。

        看到他举起球拍的动作，遥愣了一下，昨天傍晚的情景浮上脑海——

        “放心。”

        那一刻仿佛喧嚣俱寂，时间停摆，世界上只有他们两个人。

        天空仍淅淅沥沥地下着雨，然而有一处天光破开云霭，洒落天缝，点亮了这个灰暗的世界。

        遥感到自己的嘴角渐渐升起，身体前倾，高高举起右手，远远地与他击掌相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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