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道路

雨滴在窗边的雨蓬上，淌出一条条透明的水湾，才慢慢悠悠的往下落。

        时间一晃而过，就到了二十八号。

        学校里，吴满没有精神地趴在桌上，望着窗外远处那滴滴落下的雨，荒废颓败。

        他神情漠视，眼里的死气沉沉昭然若揭。

        想想，从回到学校遇见倪杰兵之后，他身上就没有一件好事情发生，他知道那些人厌他，可没想到他们居然会甘愿实施暴力来让自己退缩。

        倪杰兵每日都来找他麻烦也就算了，可那些与他毫无关系的人也会沾沾自喜的为他能被打这件事情而鼓掌，甚至还亲自下场来“帮忙”。

        他是没搞懂为什么，也不打算搞懂了。

        他坐了起来，目光空洞地盯着桌面。

        本来前两天就应该完结的事情，如今被这雨拦住，害得他无法动手，他总觉得自己的计划会落空，老天爷都不帮他。

        “叮铃铃，叮铃铃……”一声急促的铃声从广播里放出来，这是下课铃。

        铃声一响，吴满就回了神，他撑着桌子站起来，想往外走。

        谁知道离开座位的时候不小心牵扯到腿弯上的伤，踉跄了几步，还差点跪下来。

        他这才好似有了灵魂，面无表情的脸上浮起了一点颦眉的动作。

        随即，他撑着桌子的手失了力，无力般的坐在了椅子上。

        椅子被他弄出阵阵声响，摇晃的嘎吱了两声。

        他前面那位隔得有点远的前桌听见声音回头，表情不好地瞪了他一眼。

        但又怕他，只好像一只缩壳的乌龟，只露出头来战战巍巍的恐吓，才赶紧逃离一样的转回去。

        吴满仍旧没情绪，可那同学的动作倒让他有些想笑，嘲笑的笑。

        想到这里，他嘴角无奈的扬了扬，片刻又扯平了，毕竟感觉只有僵硬，还不自然。

        他记得以前他一个人的时候，不但没有现在这种无助感，相反还会觉得很自在，看见感兴趣的东西、能让他欢喜的东西，他也是会笑的来着。

        现在这样，像是个行尸走肉，只会等着电量耗完的机器人。

        “啧。”吴满低声不屑自己的模样。

        少顷，他又硬撑着站起来，坚持往外走去，仿佛外面的世界才最吸引他一样。

        他一路走到后花园，穿过层层雨幕，去到能遮雨的雨蓬下，在那早已被许多人坐得铮亮的、刚好幸免于雨滴摧残的花坛瓷砖上坐下来，怔怔地发呆。

        一排排雨珠顺着他脚前往下掉，他的肩膀和头发也在之前淋湿了，可他本人无动于衷，宛如一尊雕塑，只是在欣赏这寂寞的雨。

        突然，手机微信嗡嗡两声响。

        他打开来看，发现是白晓问他在不在教室，能不能悄悄给他送点东西去。

        犹豫片刻，他把位置告诉了白晓，便把手机揣回兜里，不再看了。

        下着雨的话，白晓应该不会跑来，告不告诉也无所谓。

        但他现在无比后悔，后悔要了白晓的微信。

        他闭着眼睛，静静听着雨声，雨水的声音落在地上并不好听，相反，它听起来就挺让人慌张的，但吴满喜欢这种感觉。

        这种被吵闹环绕，却又独处其中的感觉。

        吵闹，吵闹，安静，就只有安静……

        “吴满。”白晓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浸。

        他睁眼就看见，那个拿着一小盒薄荷糖的少年正小心翼翼的朝他靠近，他打着伞，连刚刚那声喊他的呼唤也极其小声。

        那么一看，他们两个确实有些同病相怜。

        同样懦弱无能，同样自卑。

        他看着走近的人，低低应了声。

        “这个……给你薄荷糖。”白晓似乎有些怕他这副面无表情的样子，说的话里都带着怯懦。

        可不知为何，看着这样胆怯的白晓，吴满竟生出来一种愤怒的感觉，就像是对他这小心翼翼的不满。

        也像是对过去那沉默忍耐的自己的愤懑。

        他微皱着眉。

        白晓一见就慌了，急忙把薄荷糖塞他手上，转身就跑了。

        吴满感受到他雨伞大幅度动作下甩过来的水珠，默默的抹了抹脸，然后把那个盒子放在了旁边。

        他旷了之后的所有课程，只一个人在后花园里静静地待着，等雨停。

        发呆之时，思想就不免放空。他又想起自己那副“自画像”，画完了，却又差点什么特别关键的东西。

        人，我，立场，飞鸟，禁锢……到底还差什么呢？

        他木然地坐着，思考一切可行的脑洞。

        滴答、滴答、滴答……一切讽刺“道”的工具都应该有条路。

        他手指突然动了动，路，还缺一条路，他的路。

        他未来折损的路，即将去往的路，最后到达的路。

        吴满忽地弯腰捂住了脸，神经质地笑了起来。他脸上全是坑坑洼洼的痘疮，右脸那部分尤其红肿，被人又掐过一般，触碰下去都疼痛不已。

        他反射性的退开手，却发现无处安放，摇摇晃晃的悠在胸前，最终也只能放在了腿上。

        雨仍在下着，却仿佛能影响到他身上所有的疼痛点，他在微微发颤。

        那些累积下来的小伤口本来就没有愈合过，再每日被人一撒盐，当然只会越来越严重。

        这种下雨天，它可是最喜欢看人受折磨了。

        吴满觉得自己那些旧伤在隐隐作痛，新伤口倒像是有些感染了，他现在觉得头脑昏沉，只想睡觉。

        可他意识里保留着一丝警惕，迫使他还没有闭上眼睛。

        因为他知道，自己就算真的在这里睡着了，最大的可能性也只是昏睡倒下，陪这雨共眠一场而已，再不济就是被某些人发现，再撒些狗血罢了。

        可他两种都不喜欢，睡觉嘛，当然得睡得安稳才行。

        他环抱着自己的手臂，指尖在那臂弯上被衬托得很白，甚至能看出细微青筋。脚尖绷直，假意控制住自己不太妙的状态。

        在做戏这块，他确实能占得个十足十。至少若是从外界看来，他像是冷着了，不像是生病了。

        意志作祟，他还是在雨逐渐削弱的情况下小闭了片刻眼。

        春雨绵绵，在画里无意识睡着的少年竟也很融景。

        吴满感觉自己在下坠，坠着坠着，他感觉前面一空，突然就醒了。

        他身体猛然抖动，惊吓醒来才发现自己刚刚差点往前倒下了。

        心有余悸的同时，他也有些恼意，自己竟然就这样睡着了。

        意识回笼之后，他才想起下雨的事。

        抬头一看，才知道这雨不知何时居然已经停下了，或许是因为春雨的缘故，天空还映着些光亮，不热却透着微凉，春季的独属味道也钻入鼻翼。

        他身上那些痕迹不疼了，脑子却还有些沉，不过他觉得这并不妨碍他去完成自己的那条“路”。

        他本打算撑着站起来，手一碰到花坛边缘却又感觉到自己摸到了什么东西。

        他低眸一瞧，发现是白晓刚才给他的那盒薄荷糖。

        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他慢慢地拿出了一颗。

        这颗薄荷糖的包装纸是蓝色的，里面包着一颗圆形的白色糖，他扯开了糖纸，扔在嘴里含着，等它自己化掉。

        刚开始，这糖还是有些甜味的，后来化了一半，剩下的便是不知道如何表达出来的涩味。

        吴满实在受不了这味儿，直接几口咬破全吞进了肚子里，喉咙口更是一阵清凉，吸口气都是冷的。

        他神情变幻莫测，极不适应这感觉，可他以前没吃过这种薄荷糖，谁知道第一次吃就直接踩雷了。

        他拿起那个盒子，觉得还是送回去比较好，毕竟他不喜欢这个味道，估计也不会再吃，放着也是浪费。

        收拾好自己，他带着那个小盒子走出去了，不过他也没想去找白晓，这么明目张胆的去，会给他带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那着实不厚道。

        于是，他往自己教室走去，想把糖放回去，再趁着一会儿上课的时间去一趟天台。

        也得亏他会撬锁，所以这栋楼的天台除了那些学校的人员，倒成了他的专属地盘了。

        他把自己的画具全藏在了上面那些废弃的桌椅中，那有些桌面是好的，雨就淋不进去，天台还给他提供了便利，给了他一个安静的作画环境。

        薄荷糖没来得及放回去，上课铃就响了。

        吴满脚步微顿，却没有犹豫，直接拐向去天台的路。

        他在途中遇见几个回教室的学生，毫不意外的遭受到了他们厌恶的眼神。

        可吴满也不在意，他几乎是漠然置之，心无挂碍的往最顶层的楼梯口走去。

        顶层的楼梯口是用铁门锁上的，因着刚上课，可能会有学生经过的缘故，吴满刻意等了十分钟左右才开始用那根尖锐的小木棍开锁。

        他把木棍尖的一角放入锁芯，捏着木棍儿转了转。

        咔哒一声，门锁就开了。

        吴满动作轻巧的打开铁门，想走进去。

        “哟，谁让你在这里偷偷摸摸开锁的？”

        他身后传来一个熟悉却令人作呕的声音，吴满握着铁门边缘的手顿了顿，想立刻关上。

        门合拢的同时，倪杰兵也大力捏住了他手，吴满便没能及时锁上门。

        倪杰兵面带嘲讽，不怀好意地对他说：“你居然会开锁？嗯……”他眼里的阴戾显露出来，“你说我要是把这事儿告诉老师，再在贴吧里发出来，他们又会怎么评论你呢？”

        他猛的甩开吴满的手，嫌恶的擦了擦指尖。

        吴满仍一言不发，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老子真是就看不惯你这副样子。”倪杰兵神色轻蔑，表情微怒，“啧，我倒要看看你这上面藏着什么好宝贝。”

        话一说完，他就拉开门往上走去。吴满怕他乱翻自己东西，紧跟其后，却也不见担忧。

        “你还真是会享受。”见他上来，倪杰兵暗讽，“这种好地方，你怎么能独占呢？”

        他望着周围的露天大坝，和那一米多高的女儿墙，揶揄地说：“我就是在这把你打得遍体鳞伤，都不会有人看见吧？”

        他转开视线，“哦，不对，现在就算是把你打死了好像都不会有人管。”

        “唉，怪我，记性不太好，忘记你现在的身份可是个暴力狂呢。”他声线越压越低，满满的恶意从中泄露，带着不可言说的恶寒之意。

        可吴满对于他这一席话，反而并没有太多表示，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倪杰兵，表情竟是前所未有的祥和。

        忽然，他问：“倪杰兵，你在欺负别人的时候，会感觉很快乐吗？”

        倪杰兵闻言，罕见的怔了会儿。

        一霎，他笑起来，仿佛这是个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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