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白晓

三月二十二号，星期一，学校里有升旗仪式。

        吴满没去，他窝在教室里睡觉。现在的他在学校里要么是个透明人，要么被人指指点点，左右就两种情况，他根本不在乎。

        他来学校又不是来学习的，只是来了结一些事情而已。

        睡了十分钟左右，他就彻底醒了。

        醒来时，外面的操场上还在搞着升旗仪式后的演说活动，枯燥无味。

        他没兴趣也没心情听着，只好选个老地方去发呆，也就是楼顶的天台上。

        撬了锁往天台里走，顶层的风吹起来都不一样，刮在脸上胡乱的拂。

        他走到女儿墙边，看着那一米多高的墙面深深叹息。抬头，天空又是白云一片，四月即将来临，太阳公公也快要出来展露光芒了吧。

        早上十点多的天，其实并没有多温暖，相反，还透着一股钻心的凉。

        吴满穿着学校发的深蓝色校服，也禁不住瑟缩了一下。

        女儿墙边可以看见教学楼下的风景，只是如今正是课间操升旗仪式的时间，所以大家都在另一个大操场里集合，下面就没有人看见他了。

        没人看见他……

        他身子微微倾向前，脑袋就出了墙，能看见下一楼的窗户。

        看着这么高的距离，他突然惊醒，忙不迭后退了几步。

        身上冒着虚汗，风一吹过就变得很冷。他不停地哆嗦，双目恐惧着什么，惊颤不已。

        半晌，他冷静下来，撑不住似的跪坐在地。

        现在死了岂不是很不划算。

        他手指掐着自己的腕肉，弄出来许多指甲印，等它堆积成淤血过后才停歇。

        水泥地是湿的，吴满坐的那一处却恰恰是干的。可惜水泥总容易起灰，他站起来时，裤子碰地的地方全是一些细白干燥的灰尘，他用手拍了许久才拍掉。

        吴满还有些寒战后的后遗症，他的脸上留有水珠，眼眶更是布满血丝。

        他仰头，呼吸着新鲜空气，略微发抖的手臂却暴露着他不平静的心。

        纯白天色让人放空一切，仔细看，那些白云也会随之移动。天空飞过几只鸟儿，在寂静无垠的天际之下，它们仿佛一道最亮丽的景色，在上空鸣叫，盘旋，共舞着飞翔。

        吴满愣愣地看着它们，突然笑了起来，笑容里有惊喜，疯狂，和即将尘埃落定的决绝。

        他转身离开这里，锁上天台的门往自己教室走去。

        他脚步有些急促，混着迫不及待，想要去记录下自己的灵感。

        只是，步伐太快，导致他在拐弯时没刹住脚，撞上了迎面而来的人，对面的性子似乎很急躁，被他撞了还要骂上一声：“操，你特么不看路是吗？”

        听见声音，吴满垂下脑袋揉手臂的动作顿了顿，有些焦急，想直接越过他离开。

        然而，对面的人仿佛认出来他是谁了，在他经过的时候一把抓住他手臂，紧紧箍住，“啧，吴满啊，你居然真的回来了？”

        吴满侧头，一双毫无感情的眸子对上倪杰兵阴笑的脸庞。

        “怎么不继续在锦花县呢？真的怕我去找你爸妈？”

        吴满闻言握拳，想到了自己在养老院的时候，收到过陌生号码发过来的他父母照片的截图。

        他当时就知道是谁了，本来打算不管的，只是后来倪杰兵发来的照片越来越多，不止他父母，还有他表哥以及其他亲戚的，他才不得不选择回来，不然也不会那么着急忙慌的要离开养老院，回到学校来。

        他知道倪杰兵逼他回来的意图，不就是觉得看他被孤立的样子、被大家厌弃的窘态就会很快乐吗？

        更大的可能性只是因为现在的他就算是被倪杰兵明着欺负，学校的人也只会叫嚣着好，而不是像之前那样避开了。

        说不定有人看见了，还要愤懑的来一脚，才觉得配得上那所谓的“正义”吧。

        他盯着倪杰兵的眸子毫无波澜，甚至是想要无视的姿态。反倒是倪杰兵，被他这样丝毫不畏惧的眼神看着，无端生出一种惧意。

        倪杰兵为自己这突如其来的情绪感到厌烦，他阴沉着一张脸，往吴满右脸上来了一拳，并骂了一声操。

        自己怎么会被吴满吓着，他才不想。

        吴满被他一拳抡下来的劲儿逼得踉跄了几步，停下来后也一声不吭，一点都没有被他打了之后的恼怒情绪。

        倪杰兵越清楚就越气愤，他乐于在自己欺负的人的面孔上看见痛苦的表情，只是吴满从来没有过别的情绪，连一丝害怕都不表现出来。

        这让他挫败，更想去折磨吴满，但这人在面对那么多人的指责后，变得更加不畏缩了。

        以前还会有那么一点让他恐惧的小手段，现在这张脸看着他的表情平淡而无视，仿佛他是个死人。

        “呵，我真是一想到你以前居然在我住的地方上待过，我就觉得恶心，你一脸淡然的样子给谁看呢？我看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你熬得过吗？”倪杰兵冷笑，“要不求你爷爷几句，说不定我一开心就给你改改剧本，嗯？”

        吴满还是不说话。

        倪杰兵愤怒，他原本不打算那么快去欺负这个人的，只是今天误打误撞遇上了，还让他这般受挫，左右他现在也没事，他不介意让自己快乐快乐。

        于是，沉默的吴满被他拖到厕所里折磨了一顿，那些拳头没有章法，往吴满身上任何地方打，倪杰兵不会打架，怎么爽怎么来，后来打，踹，掐通通使上，虽然吴满不吭声让他不怎么满意，但看着别人遍体鳞伤也会让他头皮舒爽。

        身上痛感传来的时候，吴满还在想着自己看见的飞鸟，它们看起来那么快乐，又那么自由。

        这场单方面的霸凌结束的时候，吴满头有些昏沉，倪杰兵什么时候走的他都没有印象了，他只知道自己再一次的沉默，或许会是一场“狂欢”的开始。

        吴满的感觉并没有错，他倒在厕所里清醒期间，升旗仪式早结束了。

        中途便有人来上厕所，有些男生看见他，害怕的躲开，有些看见他要死不活的样子，胆大的试着踹了他一脚，同行的人看他没反应，也跟着踹。

        更有甚者直接拿拖把甩他，骂他精神病。

        后来上课铃下课铃又响，厕所再也没有来人了。

        而吴满彻底有知觉的时候，是中午时分。他倒在这里的两节课期间，没有人来看过他，或者是找他。

        意识到自己被很多人踹过，吴满头转了转。

        随即，他挣扎着起身，脱掉那件脏兮兮的外套，跛着脚就往外走了。

        中午的校园人影都没有几个，看见他的人很少，好像都不认识他，只是在看见他一身伤痕的情况下离得更远了些。

        而贴吧里，早已热开了锅。

        吴满被倪杰兵揍晕在厕所的消息不多时就传开了，那些在厕所见过他，踹过他的人立马也去贴吧里邀功，好像自己也是英雄。

        1l：【本人表示在厕所见过吴满，还添了一脚。】

        回复下面全是干得好的表情包。

        57l：【1楼那个算什么，我早看不惯那个吴满了，这次刚好也去厕所看见了，我都是直接拿拖过厕所的拖把甩他的好吧，也不知道他身上的恶臭味和厕所的屎味配不配？】

        86l：【拿拖把的那哥们绝了，我应约来拍手鼓掌，他还真被倪杰兵打了啊？居然不还手？】

        99l：【回复86那经常在贴吧看见的哥们，吴满要是敢还手，我们也不怕做个坏人啊，他打人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自己会被报复呢？】

        这些讨论或多或少都是想看他接下来会怎么做的评论。

        可后面的有些同学还关注了微博上的热度情况。

        554l：【话说，微博上面的热度都消得差不多了，为什么校方和警方居然毫无反应？难道镜花县和百花县的县长不和？让我们那么和蔼的县长都不管这事？闹得这么大，就激起了我们学校这么点水花？】

        555l：【楼上莫名真相了，我也有同样疑问，微博之前有过一段热度，可感觉牵扯更多的是一家汉服店来着，那是吴满的亲戚？听说被逼的开不了店，被迫停止营业了呢。那吴满这事的起源就莫名其妙了啊。】

        556l：【确实奇怪，倪杰兵明明可以告发他，但一定要打他，我就很纳闷啊？？？】

        557l：【之前不是还有传言说倪杰兵欺负过其他同学吗？】

        坐在教室的白晓忐忑的发出这么一条评论，他每天都在关注吴满这件事情，看着那些人的妄自揣测，既愤怒又无力。

        他就是吴满那天在巷子里遇见的人，倪杰兵欺负他的时候，要不是吴满刚好路过，那他可能会被打一顿的，可他也不敢把那天的事情说出去，他怕他说出去以后就完蛋了，倪杰兵一定会来找他的。

        于是他只能默默关注，期待事情能有转机。

        可今天吴满被报复这样的言论发出来后，他就有些沉不住气了，明明吴满和他才是受害者的，凭什么倪杰兵就有扭曲事实的权力了？

        可他又想知道，吴满明明会打架，为什么以前还要被倪杰兵欺负，吭都不吭一声的？

        他不止一次看见过吴满被倪杰兵霸凌，那时他觉得他们是一样的，都很弱小，可上次倪杰兵让他滚，他故意躲起来留了会儿后，才发现吴满明明会打拳，居然也要那么隐忍，为什么啊？

        白晓没想通。

        如今倪杰兵都没有再来找过他了，他生活得也算是安静。

        可这一切，都是因为有个吴满顶着的原由，他不是个不懂感恩的人，可在这件事上，他居然只能保持沉默。

        就和那些被倪杰兵霸凌过的其他人一样，到现在都不敢漏出一点风声。

        白晓是自责的，更是懦弱的。他内心的感恩战胜不了那些恐惧，让他只能做个旁观者。

        午休时间到，白晓不太想在教室里待着，便一个人溜达去了后花园里。

        这里很适合安静的人来，也很适合发呆。

        午休的时间，后花园里是不应该有人的，可当他走近以后，才发现那里好像有个人影，他眯眼仔细一看，看清楚人后不由得惊喜。

        那是吴满，他带着一身伤痕却在细细的作画。

        白晓激动地走近到他身旁，想和他说话。

        吴满看见有人来，不怎么开心地抬起头看他，看着看着，就发现这人有点眼熟。

        “你是谁？”

        “我白晓啊，就是你上次在巷子里救下的那个人。”

        “我只是路过。”

        “嗯，我知道，但我还是很感谢你的。”

        简单的一段对话完，他们之间的气氛就变得有些尴尬了，白晓本身也不是个话多的人，可和吴满比起来，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他看着身边气压比之前都还要低的吴满，说实话，有些担忧，他这样的情况真的不会在哪天突然爆发吗？

        白晓看他画画，吴满今天拿了个画板，贴着一张纸，那张纸上有了一点手的形状，但他也不知道在画什么，就问他：“你在画什么啊？”

        吴满没有回答他，连眼神都没有分给他。

        白晓抿抿唇，也不知道怎么办了，吴满不理他他还能做什么？要不先走？

        想法一出来，他就有些想迈步了，倒是吴满，本来不打算理他，但不知怎么的，突然回他：“自画像。”

        白晓听见答案还有些惊喜，可看见他纸上的那多于两只的手，不禁怀疑他在敷衍自己，自画像会有这么多手吗？

        没等他想明白，吴满又主动说话了：“加个微信可以吗？”

        “啊？”白晓不明所以。

        “我没什么朋友，你又知道真相，所以可以找你聊天吗？”

        白晓愣了愣，犹豫后还是同意他加自己了，他的话也没说错，自己好歹是个知道真相的人，但却因为懦弱而没有选择说出来，这本身就不对。而这个承担了所有的人只是想找个人聊天而已，他有什么资格拒绝呢？

        吴满都没有把话说成这样，他自己就脑补了一串，还赶紧把微信二维码给他，让他扫自己。

        两人互相加了微信。

        白晓看着吴满的微信头像，默默决定以后每天都要慰问一下自己的“恩人”。

        下定决心后，他又看了会儿画，看见吴满沉浸在自己世界里，便自己离开了，就没和他打招呼。

        可吴满却在他离开以后，停下了画画的动作，他抬眸看了眼白晓离开的方向，眼里都是看不懂的情绪。

        片晌，他松了口气，拿起笔来继续画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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