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夜晚

谯辞距苏幕遮近，看清楚了他的变化，心里涌上一阵不爽。小嗤妖居然对别的人那么关心，害怕还得掩饰起来。

        他视线转向吴满，刚刚那一试探以及吴满和苏幕遮后来的对话，让他确定，这位表弟心里的自卑感特别严重，且时常怀疑自己，不相信自己，重点是极度缺爱，害怕被抛弃。

        因而就会陷入一个得到关切但不敢相信，不知做错什么而怀疑自己，颓废多想并伤害自己，最后被人发现暂时清醒，无限的一个死循环。

        而苏幕遮和谯辞一温一火的试探，并不在他以往的那些死循环里，他们并没有把他当成一个特例来对待，而是用他们一贯的作风来看待他。

        这让吴满无措，因为这些跳出了他循环的范围，就好像他们和他是一样的，并不是在家或者在学校的时候，别人看他的那种异类的眼神。

        好比现在的谯辞，在苏幕遮这些举动过后就对吴满产生了不满的情绪，甚至是吃味的心情。

        他也没掩饰，看着吴满的眼神就是一副醋坛子打翻的模样。

        吴满没见过这种眼神，以往那些眼神最多的都是嫌弃、疏远、厌恶、恼怒或者是顺和，却从未有人对他露出这种……他形容不出来的眼神。

        没有之前看过的任何情绪的一种，可他能看出来这人不满他，可在不满什么，他却不懂。

        吴满又对自己产生了怀疑，他做错了什么吗？

        苏幕遮静默一会儿，不小心看见谯辞在不快地盯着吴满瞧，把对面的人都看得低下了头。

        他于心不忍，这毕竟还是个孩子，就要“遭受”谯辞不善的眼神，他抵唇咳了声，故意示意谯辞让他收敛些。

        谯辞收回视线嗤笑了声，“你那么关心别人做什么？关心关心我不行？”说着竟有些委屈起来了。

        苏幕遮惊讶地瞧他，有些没理解到他什么意思。

        而吴满听见这话却是一愣，原来对他不满的原因是因为他抢走了眼前这人的关注吗？并不是他的错？

        “我什么时候没关心你了？”苏幕遮仍没收到信号，顺着话语想要反驳他。

        “现在就没有。”谯辞眼神淡淡瞥吴满，见他好奇的抬头了，也不多废话，拉着苏幕遮回去了。

        走前，还对着吴满嘱付：“有事就来找我们。”便快速拉着人走了。

        看着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两个人，吴满内心第一次有了在见到别人时从不会有的茫然情绪，他看不懂这两人来做什么，进而也不懂得他们对自己有什么看法。

        想到别人对自己的看法，吴满又回忆起了在学校的时候，那些人对他的评价及侮辱。

        “你就不是个正常人。”

        “整天画这些没用的东西能做什么啊？”

        “傻鹅，呆头呆脑的鹅，哈哈哈。”

        “你脸上的痘痘看起来好恐怖啊。”

        ……

        “哈哈哈，我们帮你挤掉这些丑疙瘩怎么样？反正你也不怕疼。”

        -

        他猛地抓紧胸前的衣服，身体打颤，猛喘着气脱离这些痛苦回忆的桎梏，那种人间地狱他再也不想再体会一次了。

        他到底为什么还活着啊？

        手腕上的青筋又因为他的动作而暴起，他攥着自己的手，摸了下自己的右脸，低头无神地望着那腕儿上的一道道痕迹。

        他又想拿刀了。

        控制住自己，控制自己。他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要给别人惹麻烦。

        稍稍缓过劲儿来，他苍白着一张脸回到了自己位置上，继续勾勒着那些在他眼里无比优美的线条，只有画画才能让他忘记烦恼。

        -

        “你突然把我拉走做什么啊？”回到自己的房间，苏幕遮挣开谯辞的手，问他。

        “你还想怎么跟他聊？”谯辞捏捏他的脸，“才第一天，打个照面就行，反正说多了他也不会和我们交谈，慢慢来。”

        说着他就走到床边坐下，从背包里给自己找了一小袋口香糖出来，拿了一片放进嘴里嚼，突然间，他想起什么，“你刚刚是真的想要看那些画？”

        闻言，苏幕遮疑惑，“对啊，不然呢？”他叹口气，“就是看了还不如不看。”

        “太恐怖了？”

        “有点，但最主要的还是我欣赏不了，看不懂，没那个能力。”他松了松头发的扎带。

        谯辞听这话，默然不语地看着他，片晌，他笑了声，自己这是得到个什么样的大宝贝，草。

        听见低沉笑嗓的苏幕遮有些蒙圈，他转头看见谯辞脸上明显的笑意，不解极了，“你在笑什么？”

        谯辞吹个口香糖泡泡，不久就破掉了，他又嚼着，嘴边的笑仍旧不减，“笑我居然得到个大宝贝啊，是吧大宝贝？”他挑了挑眉。

        苏幕遮心尖酥软了下，脸上微燥，却还是故意耸耸肩，撇嘴嫌弃他，“噫，真油腻～”

        他做作地说完，故意关上厕所门，并且锁上了。

        等谯辞反应过来想去收拾人的时候，里面那不知好歹的小美人已经哼着小曲儿在洗澡了。

        正是晚上的时候，他们都洗漱完，准备睡觉，自上次酒店那回之后，谯辞晚上都是抱着苏幕遮睡的。

        这次本想也一起。可当他准备喊正在涂抹面霜的苏幕遮来睡觉时，外面的走廊响起一阵阵慌乱的脚步声，竟有些愈演愈烈的势态。

        谯辞眉峰轻颦，有些不爽，大晚上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苏幕遮倒是没什么感觉，他睡得本来就晚，现在还没到他的睡眠时间呢。前两天那是和谯辞造才睡得着，现在这段时间这人必须收敛些，他倒是又能变回夜猫子了。

        “外面怎么了？”他听了一会儿，见外面还是没有要停下来的趋势，才问谯辞。

        “不知道，去看看？”谯辞提议道。

        “嗯。”

        他们推开一点房门，朝走廊看过去。只见走廊上来来回回着几个护工，在忙进忙出着什么。

        半晌，当他们准备关门的时候，护工所在的地方涌起一阵老人的哭喊声，哭声穿透层层墙壁，震颤着苏幕遮的耳膜。

        他捂耳皱眉，片刻，放下手，打开门走了出去。

        谯辞听力也绝佳，听见这叫声不由得难受，但最受害的还是耳朵。视线瞧见苏幕遮走了，他便在后面跟随着他。

        靠近之后，才勉强听清那老人在叫喊着什么“不要”，“孙子”之类的话。

        上年纪的老人早已口齿不清，护工也不能理解她的话语，但还是尽心竭力地哄着她，似乎在想办法理解她的话，开导她。

        因此，大晚上的才会有好几个护工围在这里，想办法哄老人入睡。

        她们轮番上场，和老人交流，老人看见她们却还是不领情，只像个孩子一样挥手让她们离开。

        后来，实在无法，才想着拿各种东西来试着让老人接受并安静。这才有了那些哒哒的急促的脚步声。

        只是，这些办法仿佛并没有什么用，所以当苏幕遮和谯辞走到那个声源处时，门口围了好几个护工，面对老人，毫无办法。

        “怎么办？徐奶奶冷静不了啊，这样下去会把别的老人也吵醒的，”负责附近几间屋子的老人的年轻护工焦急地说，表情看着都快哭了，“我才刚刚把那几位爷爷奶奶哄睡，他们睡眠本来就浅，之前就有老人醒来以后想要上厕所，或者又有老人睡不着的，我都好几天没睡个好觉了。”

        “别太有压力，小糖，在养老院都是这么过来的，这些老人或许就会是我们以后的样子，也别怪他们，啊，上了年纪能像个小孩子那也不错的。”在这里工作了十年的萍姨开解着小糖，试图让她高兴一点。

        小糖擦擦湿润的眼睛，笑起来，眼神坚定地说：“我知道的萍姨，我没怪爷爷奶奶们，我只是觉得自己好没用啊，连让他们安然入睡都做不到。”

        “不是你的问题，生活嘛，总有我们无能为力的事。”旁边的旭姐开口，“我们也不知道徐奶奶怎么了，这就是我们无力的地方，今晚可能注定无眠咯。”

        “想开点嘛小姐妹们，”一直听着的奂姨开玩笑似的调和气氛，又说：“我再去哄哄徐奶奶吧，看看能不能知道她在想什么。”

        说完迎着一张笑脸，端着糕点走进房里。

        旭姐摇摇头，想说点什么，猛的一住，看见张望的苏幕遮。

        “诶，小妹妹是什么人啊？刚来的护工吗？”旭姐见他没穿护工的衣服，反而穿着睡衣，困惑地问他。

        骤然听见一声小妹妹，还是冲着他来的，苏幕遮有点迷茫，粉红紧跟着也蔓延在他脸上。

        他急忙开口解释：“姐姐好，我不是小妹妹，我是男生，我也不是新来的护工，我只是有事，需要在这住一段时间。”

        听见他是男生，旭姐尴尬不已，她哈哈两声，向他道歉，“我这，不好意思啊，我以为……主要帅哥你看起来就很……俊！对不起对不起。”

        “没关系的，需要帮忙吗？”苏幕遮理解的笑笑，询问她。

        “不用不用。”旭姐摆摆手，“你们回去睡觉吧，我们这里马上就好，不打扰你们睡觉的。”

        苏幕遮头点了一半，本来小声哭闹的徐奶奶声音突然激亢，又飘了出来。

        满副笑相的奂姨哭丧着脸，一头沮丧地走出来，“没法啊，我一说要去扶她或者靠近她，她就哭得特厉害。”

        一时间，房外的四人都有些无可奈何，对这事难以为继。

        苏幕遮拿不定主意的转身，看着谯辞。想问问他们该走还是该留。

        结果，没问出口，稍稍偏了偏头便看见谯辞身后有一人立在那里，吴满也从房里出来了。

        他毫无波澜地看了看他俩，视线又绕过他们看了眼房间门口，而后，他小心翼翼地绕开两人，走向那边的四人。

        不知道他小声说了什么话，四个女人都奇奇看着他，眼神带着期待。随后，吴满心平气和地走进房里，不多时，徐奶奶哭泣的声音遽然没了，转变成了亲切的问候。

        “乖孙子……乖……”她抓着吴满的衣袖，口齿不伶俐地喃喃自语。

        “嗯，徐奶奶，我在。”吴满的声音响起，一如既往地没有生机。

        “便—大便……”徐奶奶颤抖着双手对他比划，让他扶自己。

        吴满照做，没有一丝不耐。安抚好老人的情绪，并向徐奶奶表述完他需要别人的帮忙之后，吴满才抬头看了眼小糖。

        小糖立马会意，赶紧进去帮助吴满。他们一起把徐奶奶搬进卫生间，又替徐奶奶安置好坐便椅，吴满便和她商量好自己出去等。

        走出厕所关好门，吴满一言不发的站在墙边，像是在等着她们出来。

        “要不，你们先回去睡觉吧？”萍姨看着这边不知作何的苏幕遮和谯辞，又看眼浑身散发着低沉气息的吴满，建议道。

        “我让徐奶奶睡觉，她需要我。”吴满头仍然低着，抿了下唇单刀直入道，“她之前把我当成过她孙子。”

        苏幕遮瞧了瞧这尴尬的气氛，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本该回去的想法在吴满出现的时候就被压了回去，遂他只能硬着头皮道：“我们……不放心他，等着也没关系。”

        吴满听见这话抬头，表情有些复杂。

        “这样啊，那你们稍等一会儿吧。”萍姨神色莫名地瞧了他们三人一眼。

        三个人也没半点难堪，只是默默关注着房里的事。苏幕遮听见萍姨说完话之后就在和谯辞闲聊，来缓解自己的紧张情绪。

        吴满依旧没声，只注重自己的事情。

        片晌，小糖扶着徐奶奶出来了，老人一出来，就在叫唤着孙儿。吴满当即动身，走进房里，帮助小糖哄徐奶奶入睡。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苏幕遮都等得有些困了，他们俩才总算出来。

        “谢谢你啊小满弟弟。”小糖和吴满道谢，吴满不做声的点了点头。

        “那我们就先走了？我那还得看着，老人们醒来就不好了，有事就给我们打电话。”萍姨比了个六的手势放在耳边，随后和旭姐奂姨一同告辞。

        小糖小声地同她们道别，之后又想和吴满聊聊天，但见人不感兴趣，话也不多，便潦草地说了几句，就走进房里和他道别，把门关上了。

        吴满看着紧闭的房门，转身，往自己房里走去，他房间也在这一层楼，离谯辞他们两个的房间只隔了几米远。

        走至苏幕遮他们身旁时，他抬眸扫视了两人一眼，随后，目不斜视地继续往前走，直到走到自己房间，才开门，关门，走廊归于一片安静中。

        苏幕遮眨眨眼睛，心塞地望向谯辞，“他……这么高冷的？”

        “不管他，回去睡觉，我困。”谯辞搂住他肩膀，在他脑袋上蹭了蹭，把他往房间里带。

        这边，吴满回到了自己房间，却仍然没有丝毫睡意。

        这间只有阴暗光芒的房间里空空荡荡，唯有桌上那一堆只有线条的画册，才给它添了一份人气。

        吴满直愣愣的坐在椅子上，没有任何反应。突然，他感到自己头疼难耐，眼里逐渐浮起一点悲痛的情绪。

        而后，他死死扣着自己的手腕，一顿磋磨。

        他想拿刀割开自己的手，让它流血，让自己死。

        一桩桩恶心的事情泛滥进他脑海，他痛苦不已，只想结束自己的生命。

        可刀呢？刀呢？刀被人收了。

        他浑身冒汗，眼泪无法控制的掉下来，绞裂般的痛流窜到他的神经以及四肢百骸。

        好难受啊，真的好难受啊！

        我想死，让我死吧！谁来杀了我！

        ……

        有没有人救救我啊？

        他蹲坐在墙角，哭得不能自己。

        “笃笃笃！”一阵敲门声响起，袭进他脑中，像是唤醒了他。

        他动作机械地抹干眼泪，僵硬着去开门。

        门外，苏幕遮提着一小袋雪花酥，挑着笑看他。见他一副哭过的模样，有些疑惑，“你怎么了？”

        “没怎么。”吴满握紧门把手，咬牙看着他。

        苏幕遮狐疑地瞧他一眼，而后收回视线，递出手里的雪花酥，“这个是我和谯辞带来的，给你尝尝。”他强硬地塞在吴满手里。

        “对了，谯辞就是跟我一起来的那个人，我叫苏幕遮，你要是有事一定要给我们说，你表哥还是很在意你的，别让他担心好嘛？”苏幕遮温言细语，努力开解他。

        吴满攥着手里的雪花酥，一双眼睛通红。他怯生生地说道：“谢谢，谢谢……”他一连重复了好几个谢谢。

        看吴满这样，也不准备和他交谈，苏幕遮无法，只能离开，“好吧，那我先走了，早睡。”

        门被关上，吴满站在原地，毫无动静，猝然间，他的眼泪决堤，又只能倚靠着门往下滑，绷紧着身子坐在地上。

        他到底怎么了？他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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