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医师

柳问沙微微一笑道，“过几日再说吧，你先去找一找这附近有没有客栈，天色也晚了，再等等医馆也要关门，我们留在这里不合适，多开一间，给陶医师留着。”

        “不去葛家了？”云百川问，“要我说今晚上陶医师不一定会赶过来，夜色深了赶路也不好赶，估计明天才会到吧，等到明天一早我们再过来不就行了。”

        柳问沙思索片刻后没同意，两人又商讨了一会后决定柳问沙回客栈休息，云百川留下来守着以防万一。

        他看叶茶的目光更不满了。

        叶茶不知道他们的谈话，她眼里只有叶元，用帕子沾着温水小心翼翼地给叶元擦着冷汗，叶元睡梦中小脸都是扭曲的，断骨之痛不断地折磨着这个年仅五岁的孩子。

        一入夜，顺子就在医馆门口坐着打起瞌睡，因为柳问沙提前叮嘱过，张大夫知道这两人是来自桂城的贵人后，同意了晚上不闭门，让顺子和云百川一起守着医馆。

        约莫是子时，云百川百无聊赖，抱臂靠在医馆门口的柱子上，瞧着不远处客栈的二楼，夜晚的街道十分安静，渐近的马蹄声成了唯一的异声，等到马儿止在了医馆门口，云百川打着寒暄，“陶医师，没想到你还真连夜赶来了。”

        陶医师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身着的蓝褂因为奔波皱的不像样，有些急切地问，“柳公子他怎么样了？怎么会突然伤到骨头呢？”

        云百川笑了笑，“公子没事，是我们路上碰到的一个姑娘，她弟弟伤了腿，公子吩咐要好好治，陶医师，进来说吧。”

        陶医师闻言松了一口气，云百川又叫醒了顺子，跟陶医师说了具体的伤情。

        叶茶也赶紧起身让了位置，陶医师进屋的时候还扶着腰，这半日的马上奔波任谁也顶不住，一边跟云百川抱怨着，一边近了床边察看。

        陶医师诊治时间并不算长，但叶茶心里分分秒秒都是难熬的，局促不安地站在一旁，手指揪紧了衣角，视线也不敢挪开半点。

        约摸有一炷香后，陶医师这才动手拆开了纱布，从随身携带的药箱里取了个小玉瓶，拆开绷带给叶元那些伤口都撒了点药粉，正骨时叶元痛醒了过来，喊了好几次，叶茶咬着牙忍着泪，她那已经完好的右手颤抖不止，人也像个秋日里簌簌而下的落叶，单薄而震颤不停。

        等到陶医师又重新包好伤口后，云百川叫来了顺子，让他把张大夫开的药单拿来。

        陶医师去了几味又添了几味，加上从药箱里取出来的一味草药一同交给顺子，让顺子去重新煎药。

        叶元半昏半醒，小嘴像是呓个不停又像是在颤抖，叶茶刚想上前就被陶医师拦了拦，三人一同出了内屋，叶茶连忙询问伤情，陶医师摸了摸自己的胡须，劝慰道，“姑娘不必担心，他虽然断了腿骨，但性命是保住了的，药煎好了之后喂下，好好养一养，恢复的好日后还是能走路的。”

        命保下了就好，叶茶险些喜极而泣，但云百川闻言有些不解，“陶医师，那不好会怎么样？这孩子还小，若是有个什么残疾落下了什么毛病，那可是一辈子的事。”

        一听到残疾这个词，叶茶便如遭雷殛，原本的一丝丝喜悦也被淹了下去，她急切地看向陶医师，听他说道，“这孩子摔得狠，即便是养的好，走路怕是也要有些问题的，就是因为年龄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怕的就是他这小腿断了筋骨便不长了，我那药对生骨有益，如果养的好，还是能避免这一点的。”

        云百川一时无言，见着面如死灰的叶茶，竟比初见时还要颓，多少有些于心不忍。

        叶茶默默转身回了屋，一旁的顺子偷偷叫醒了张大夫，请教了好一会，云百川才把陶医师送回了客栈休息，回来时叶茶就瘫坐在床边，像个易碎的白瓷瓶。

        叶茶给叶元喂下了药又哄着他入睡，一时心力交瘁到了极点，天已经蒙蒙亮，想着昨晚的药钱还没付，等她出门时云百川已经不见了，叶茶拜托了张大夫照看一下叶元，便匆匆回家取钱了。

        她身心疲惫，在这一晚上做了一个至关重要的决定，饭馆不开了。

        如今叶元的药钱如同流水一样花了出去，她得把手头的钱用来给叶元看病。

        等她急匆匆赶回家里，小院却空空如也。

        叶茶突然心生一股不好的预感，她连忙跑向鸡窝，鸡窝里已经没剩几只鸡了，散落了一地鸡毛，藏的钱也没了踪影，叶茶又去看了看羊圈，也是空的。

        她跌跌撞撞回了屋内，这个点王翠枝本该是熟睡的，压根不到王翠枝起床的时间，可那屋里的床上凌乱不堪，散落着不少破旧衣服，王翠枝仅有的几件能看的衣裙都不见了，屋里没剩下半点值钱东西，连她和叶元的房间都被翻得乱七八糟。

        那可是叶元的救命钱啊！

        王翠枝怕她拿钱跑路，居然偷了她辛辛苦苦攒了几年的钱，先一步逃离了这个千疮百孔的家。

        接连的打击让叶茶几乎失了心智，她靠着墙瘫坐了许久，觉得自己可笑到了极点，她本以为这是上天给她的机会，可以让她重新来过，可在她刚刚攒够钱准备重新开店时，厄运就再次降临，还落到了无辜的叶元身上。

        “残疾”这两个字是叶茶心中最为恐惧的噩梦，她欢心庆幸了十五年，却没想最终还是没逃过。

        受伤的不是她，骨折的不是她，那些撕心裂肺感却直击了灵魂深处。

        她十分艰难地爬起身，精神恍惚地回到三水镇上，肉铺老板刚开门就被一副鬼样的叶茶吓了一跳，连忙问，“叶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昨天的羊…”

        肉铺老板恍然大悟，有些埋怨地说，“对了，银子还没给你呢，你昨天走的也太快了，我寻思你不卖了呢，可一看羊还在这，什么事啊跑这么着急？”

        他把钱装在了一个布口袋里递给了叶茶，又好奇地说，“你这是怎么了啊，病了吗？病了赶紧去医馆瞧瞧，这脸色也太差了。”

        叶茶沉默着点了点头，揣着钱回到了医馆，张大夫跟她说云百川刚来过一趟，还给她留了几味养骨的草药，说是柳公子送的，他们还有要事就先走一步，陶医师也和张大夫聊了一些伤情，需要注意的地方都叮嘱过，一一转述给了叶茶。

        她跟张大夫了解了一下后续需要服用的草药价格后，才又重新回到了内屋里，令她惊喜的是叶元已经醒了，叶茶快步来到床边，柔声问道，“小元，饿不饿，饿的话阿姐给你做吃的。”

        叶元见着她这落魄的样子，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小声叫了一句“阿姐。”叶茶一边给他擦着泪，一边柔声细语哄着他，“小元，是不是疼得厉害，疼得厉害也别哭，哭了扯着伤口会更疼，你放心，大夫说你这伤养一养，很快就会好了，想不想吃糖，或者鸡蛋羹，奶糕酥饼，想吃什么阿姐给你做。”

        小孩子哭的伤心很容易抽噎，身子抖动加上情绪低落确实会感觉越来越痛，可如今别说是叶元了，叶茶的眼睛也是泪汪汪的，一直在强忍着，一天一夜滴水未进地来回奔波，负罪感又在心里一直作祟，叶茶连多看一眼叶元的腿都不敢。

        叶元听了她的话果真止住了泪，手指也动了动，叶茶心疼极了，关切地问，“是不是饿了，阿姐说名字，你想吃就眨眨眼睛，好不好。”

        叶元本想说些什么，但这一天多没进食加上身上的伤，已经没多少气力了，便眨了眨眼睛。

        “那阿姐给你做鸡蛋羹好不好？”

        叶元又眨了眨眼睛，明明疼的身体一直都在颤着，却不再哭也不闹了，叶茶哄着他，“那小元你闭眼休息一会，阿姐很快就回来，就一小会。”

        她拿了几枚铜板给顺子，借来了厨房和鸡蛋，蒸了碗鲜鲜嫩嫩的鸡蛋羹，一边庆幸着家里还有些糖块，一边懊悔自己来时居然忘记了把糖带过来。

        没有添香油也没有加别的，就这么小小一碗鸡蛋羹，叶茶用蒲扇扇着降温，直到不烫口了之后才一点点喂给了叶元。

        鸡蛋羹她蒸了好几碗，顺子也捧了一碗，一边吃着一边看着叶茶照顾人，见她所有动作都精细到了极点，饶是见过生离死别的顺子也不免叹了口气。

        安抚着叶元睡下后叶茶端了空碗出来，医馆里看诊的人不多，见着她这个模样也都好奇地多瞧了几眼，叶茶刚刷好碗，就听着门口一阵吵闹声，是叶麻子和春姨，叶茶眼皮都没抬，把碗放回了厨房后发现顺子拦在内屋门口，是叶麻子想进去在闹事，还一直大声嚷嚷个不停。

        叶茶急急跑过去拦在了叶麻子面前，冷道，“爹你别吵了，小元他疼得厉害，好不容易才睡下了。”

        叶麻子见着女儿这一身的狼狈样，那张泛皱的脸上露出了少见的愧疚神色，低了声音问，“小茶，小元他现在怎么样了，还有你二娘呢，家里到底怎么回事？”

        叶茶垂着头说，“爹，我放在鸡窝里的钱不是你拿的吧，不是你拿的那应该就是王翠枝拿走了，那是小元的救命钱，家里的羊除了被我卖掉的三头，剩下的都不见了。”

        她转头看向一旁局促不安的春姨，轻声问，“春姨，我昨天不在家，但王翠枝是在家的，小六子跟你说小元摔了的时候你是不是去找过王翠枝，她听到小元摔了之后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你能跟我爹说说吗？”

        春姨当即变了脸色，其实她心里也一直愧疚个不停，小六子跑来的时候，她正跟王翠枝聊叶茶借钱开店的事呢，她一向是啰嗦嘴，一边猜疑着，一边也想着王翠枝能劝劝叶茶，怕叶茶如果真是为了做生意，万一赔了钱什么的追悔莫及，到时候一切可就晚了。

        可王翠枝一听到叶元摔得不能动弹了，直接回了屋关了门，春姨没想到她的心竟然这么狠，见着家里的羊少了，厨房里的东西少了，叶元又生死未卜，生怕再被坑进这一家子糟心事里，偷了钱贱卖了羊收拾了东西就跑了，春姨着急忙慌地把叶元送到医馆，劝了叶茶许久，才带着小六子回了家。

        她当时多了个心眼去叶家看了一眼，在看到叶家一地零碎后就大概猜到了王翠枝已经跑路了，提心吊胆一夜没睡，心想着如果不是她多嘴，这事远严重不到这种地步，直到叶麻子没钱了回家看到家里的状况，寻了春姨两人一块又来到了医馆。

        春姨支支吾吾地讲了一些，叶麻子听完又气又恼，可内屋里还躺着刚睡着不久的叶元，叶茶也刚提醒过他不能吵嚷，叶麻子连发泄都没地方发泄。

        叶茶撇过头去，郑重其事地说，“爹，你以后别喝酒了，小元他伤的重，钱根本不够给他抓药的，你若是找不来活挣钱，就帮我把王翠枝偷走的钱追回来，我现在真的很需要钱，我也会去找份工，只要能把小元治好，我做什么都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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