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扳指和女孩

‘表哥，你冤枉我~’

        ‘表哥，我不想做皇后，我只想时时刻刻看见你。’

        ‘表哥，我是多想，多想和你回到姑苏乡下，在青山碧水之间……’

        晨光熹微，春寒料峭，雀儿站在院子里的梨花树上叫个不停。花香伴着清啼，慢慢唤醒了慕容复。缓缓坐起身，他轻叹了一口气。

        最近，总是频繁梦到表妹。可这一世，他依旧没有找到那个叫王语嫣的女孩。

        转头看向窗外，淡淡的雾气充盈在空气之中。仔细听去，还可以听到隐隐约约的摊贩叫卖声。这一切都在昭示，梦醒了。

        虽然自己如今身为都督，住的地方是别墅区，周边都有警卫守着。但慕容复还是喜欢梦中那个热血的武侠世界，快意恩仇，古道热肠。

        门被轻轻敲响，走进来的是他的贴身警卫，堀眠。

        “都督，刚刚王老板亲自打电话来说，今天的寿宴地点，定在了香榭酒店。他已经包下了整个酒店为您贺寿。”

        “香榭酒店，那可真是让他破费了。”慕容复笑了笑，掀开被子下床，声音带着些许慵懒，“不过这点钱，比起跻身明海市上流，可要少的多。”

        堀眠鄙夷一笑，“这位王老板早年一直盘踞在江南地区，跟我们八竿子打不着，这两年倒是一直想跟我们套近乎。”

        “时世不同，要考虑的自然不同，现在天下太平，他要套就让他套吧，反正我也没答应过他什么。”

        慕容复摆摆手走进卫生间，而堀眠自觉地退了出去。

        巨大而明亮的镜子前，慕容复稍稍站定，静静看着镜中的自己。他已经不年轻了，满头银发之下，眼角的皱纹和略微下垂的脸颊都在提醒他，过了今晚，就要迈入五十年岁，人生已过半百。

        说来也是好笑，当初长第一根白发的时候，慕容复的心里就跟猫爪一样不舒坦。后来直接染成了银发，倒是越看越顺眼了。

        嘴角泛起一抹苦笑，慕容复微微垂眸，“表妹，你若是看到表哥这副样子，恐怕要笑话我了。”

        战事安定之后的国家，自然不需要再设立什么都督。所以慕容复很听话地接受了安排，退休之后便在明海市区的别墅里安然度日，但昔日荣光犹在，人人见了仍旧忍不住喊一声“都督”。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香榭酒店门前已经人影绰绰，那位王老板除了要应付络绎不绝前来祝寿的上流名人，还在翘首期盼着督军慕容复的到来。

        这时，王老板的管家突然走了过来，低声耳语道：“老板，小姐她刚刚打电话说会晚点到。”

        “什么？”王老板嘴巴一咧，露出了几颗摇摇欲坠的牙齿，异常不满：“今天是什么日子？她又要迟到？告诉她迟到一秒，就多给都督敬赔一杯酒！可不能由着她的性子胡来！”

        “是。”

        不多时，五辆黑色轿车依次出现在街上，驶向酒店，在酒店门口占据了一片空地。很快，第六辆黑色轿车径直开了过来，停在了那片空地之上。

        很明显，这就是慕容复的车马。

        车子停稳，堀眠从副驾走下来，来到车子的另一边打开车门，一条蹬着黑色军靴的腿稳稳当当地踩到了地上。接着主人慢慢从车里站起身，一身军装，精神抖擞的都督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

        王老板拄着拐杖立马迎了上去，一张满是褶皱的脸笑开了花，“哎呀！我的都督大人呀，您可算来了！”

        慕容复点点头，双手微微背在身后，神色温和：“王老板客气了，在下还要感谢你操办这一场寿宴呢。”

        王老板愈加弯下了腰，恭敬异常：“不用不用，都督是人中豪杰，我等只是略尽绵薄之力，咱们现在进去吧，外面怪冷的。”

        “好。”

        饶是见过大风大浪，但是当慕容复走进大堂的时候，还是被眼前金钱堆砌的装潢震撼到了。玉面墙、黄金灯、玛瑙画……到处都是造价不菲，看来这王老板是真的下了血本。

        慕容复环顾着周遭，感叹道：“久闻王老板家财万贯，如今一见，不得不服啊。”

        “哪有哪有，为了都督自然是倾家荡产我也愿意。”王老板站在一旁，愈发谦卑。

        戴着玉扳指的手轻轻一摆，慕容复看向了王老板，精致的眉目间有一丝告诫之意：“钱多钱少都是次要的，但请王老板记得按时缴税就好。”

        王老板一愣，连忙应了几个“是”。

        说了好一会子话，寿宴也到了开始的时间。慕容复坐在主位，接受着来自各方名流的庆贺，一杯酒端在手上就没喝几口，全拿来跟别人碰杯了。

        一番觥筹交错下来，别人累不累不知道，反正慕容复是累了。而一向是人精的王老板又岂会不知？赶紧通知台上的主持人，赶紧结束庆贺环节，开始下一个流程。

        于是，在寿宴主持人的安排下，众人暂时停止了庆贺，各自来到大厅里闲聊休息。而慕容复也总算放下了酒杯，有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不过纵使脱离了刚刚庆贺的中心，站在人群外围的慕容复也依旧是众人关注的焦点。身边总是环绕着三三两两的人群，生怕他逃跑一样。

        “早知道就不来参加了，真是找罪受。”慕容复低声跟身边的堀眠说着，神色无奈至极。

        堀眠黑亮的眸子微微闪着，嘴边的梨涡微微浮现：“还不是都督大人您注重‘人情往来’，才有了这么一回事。”

        慕容复摇摇头，放下手中的酒杯，慢慢往窗边走去，“看来以后还是少搞这些，我这副身子骨可经不起折腾。”

        “你好，请问你知道都督慕容复在哪吗？”

        水灵灵软糯糯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强烈的熟悉感涌上心头，慕容复浑身一震，站在原地不敢动。眼底有强烈的情感涌动，袖子下的双手紧紧握住。

        这个声音，不论过多少年，他都不会忘记，这是独属于王语嫣的声音。

        怀着极度的震惊，慕容复慢慢转过身，确认声音的主人。

        眼前的女孩子，穿着白色洋装，发型是时下最流行的螺旋烫，拿着一个小坤包，唇红齿白，温婉秀丽，睁着一双剪水双瞳，眼里有些许的担忧。

        跟王语嫣生的一模一样。

        “表妹……”慕容复喃喃出声，一滴清泪乍然落下。

        “表妹？”女孩子微微歪头，笑道：“想来先生是认错人了，我没有表哥，我是王景则的女儿王语嫣。”

        王景则就是那位王老板，他的女儿从小就长在国外，他自己也很少跟别人提起这个女儿。

        “王、语、嫣？”

        慕容复一字一句念着这三个字，一时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如果她不是表妹，那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相似之人？如果她是表妹，可他们之间差了几十年，造化弄人啊。

        对于慕容复的情感变化，王语嫣肯定是感受不到的。她能感觉到的，就是眼前这位丰神俊朗的帅大叔，紧紧盯着自己，好像开心又好像不开心。

        她转了转眼珠子，问道：“请问你知道都督慕容复在哪吗？”

        堀眠见慕容复半晌不开口，便往前走了一步准备开始介绍，但此时慕容复却示意他不要说话，而后自己开了口，语调轻柔：“你找慕容复有事吗？”

        “嗯，”王语嫣点点头，“我爸让我准点到这里，但是我迟到了，所以他说迟到一秒就要多给都督赔一杯酒，所以我要赶紧找到都督呀。”

        慕容复忍不住笑了笑，眼角的纹路都跟着舒展开了，“寿宴都开场多久了，算下来你得喝多少杯？你爸肯定是骗你的，就想你快点过来罢了。”

        “我当然知道，”王语嫣的眸子里有狡黠的光，“但我就是要当真，这样我爸后面才会心疼我，下次我就又可以迟到了。”

        王语嫣说这话的时候，神色俏皮，一张粉嫩的脸上尽是得逞的笑意，可爱至极。

        慕容复忍不住伸手弹了一下她的额头，笑骂道：“小丫头心思真多，还好你爹请的是我，换做别人肯定气死了。”

        王语嫣捂着头笑了起来，“你的扳指好漂亮，不如送给我玩几天？”

        但是下一秒嘴角的笑意便瞬间凝固，愣了好几秒，她才犹疑着开口：“您是……都督？”

        慕容复眉毛一挑，想着故意逗逗她，于是微微严肃了一下神色，道：“是，我就是慕容复。”

        空气有些凝滞，王语嫣的脸上渐渐泛起潮红，她顺手拿起桌上斟满酒的酒杯，举到慕容复面前，带着歉意道：“都督大人，我给您赔酒就是了。”

        说罢，便拿近酒杯，欲一口灌下。

        “诶！表……语嫣，你还真喝啊。”慕容复走上前，一手夺下酒杯，一手紧紧握住王语嫣的右手手腕，心疼不已：“姑娘家喝什么酒？迟了就迟了，我又不会怪你，你爸那边我去给你说就是了。”

        王语嫣本来心中还有些担忧，但是听到慕容复这样说，刚想瘪下去的嘴立马扬了起来：“真的？！你会帮我求情？”

        “是，”慕容复轻轻松开王语嫣的手腕，放下酒杯，而后认真地看向王语嫣，“我保证你爸爸不会怪你的。”

        “太好啦！”王语嫣一个熊抱抱住了慕容复，“真的太谢谢你了都督大人！”

        温香软玉在怀，恍惚又回到了那年。慕容复有些失神，任由王语嫣抱着，丝毫不理会旁人惊诧的目光。

        “王语嫣！你快放开都督大人！”

        王老板漏风但一听就很生气的声音贯穿了整个大厅，大老远他就看见怎么角落那里人是越来越多，走近一看居然是自己的女儿紧紧抱着慕容复！

        他差点当场暴毙。

        条件反射般，王语嫣从慕容复身上弹开，站在那里低头不语，双手紧紧握着，显得惴惴不安。

        “都督大人，我就这一个女儿，骄纵惯了，冒犯您了，我给您赔罪赔罪。”王老板一边说着一边拉过王语嫣鞠躬致歉，惶恐之情溢于言表。

        毕竟，当年慕容复可是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都督大人，说一不二，铁血无情。纵使现在已经卸去了都督一职，但背后的势力依旧不容小觑。

        “无妨，语嫣很可爱，我很喜……欣赏这样的性子，”慕容复伸手碰了碰鼻子，神色有些不自然，但看向王语嫣的眼神依旧温柔：“小姑娘本来就不适合来酒会，下次她不想来就别勉强了，你说是吧王老板？”

        “是是是，我以后一定注意。”王老板直起腰，但还是拉着王语嫣，斥责道：“都督大人不跟你计较，但你刚刚属实冒犯了，快点给都督大人道歉。”

        王语嫣自生下来就没了娘，所以王老板特别疼她，从不说一句重话，如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训斥她更是从未有过的。可是年轻的她是不会想到王老板这般也是为了保护她，免得日后落了口舌被人议论。

        王语嫣的眼眶渐渐泛红，盯着慕容复，眼睛一眨不眨，楚楚可怜。

        慕容复哪里受得了这个？赶忙拍了拍王老板的肩膀，心疼道：“好了好了，这可是你的掌上明珠，舍得让她哭？赶紧带下去哄哄吧。”

        话说到这份上，王老板当然知道慕容复是真的不计较了，如蒙大赦般长舒了一口气，给管家使了个颜色。后者点点头，走上前准备扶着王语嫣离开。

        “等等。”慕容复突然出声，所有人的目光都来到了他的身上。

        “都督大人，您还有什么指示吗？”王老板刚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右手捏住左手大拇指上的玉扳指转了几圈，拿下来之后，慕容复走到王语嫣面前，微微低头，拿起王语嫣的手，将玉扳指放到了她的手里。

        “这个送你了，我这个寿星就祝你将来的日子，幸福顺遂，长乐未央。”

        温热的掌心紧紧握着玉扳指，王语嫣抬头迎上了慕容复那如绸缎般温柔的眼神，“都督……”

        “叫我，慕容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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