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哑女的世界（19)

文喜制衣坊外面挂出歇业的牌子，大门紧闭，左边的家具店和右边的茶馆也上了锁。有一些远道而来的老茶客不知情，走了空，便向周围人打听怎么回事。听到老板搬了家，都失落的离开。

        璐璐和雪儿整理好了一些货品，让老马和伙计们打包运出去，他们沿着地下通道，从永安街的店门出来，将几车布匹运到城南的毛氏制衣坊。永安街的这家店铺之前也是做布匹生意，由老马的妹夫冉东临负责任经营。冉东临因几年前的一次□□失去了妻子和一双儿女，一度心灰意冷想轻生，被老马劝住，并介绍给了杜家。他得知璐璐所谋之事，觉得自己大仇可报了，因此十分忠心。

        这家店门前有一条小巷子，一道高墙将这边的街区和那边的居民小区隔开，巷子比较狭窄，因此这条街也叫永安巷。冉东临在此经营已经有三年多，由于地方偏僻门庭冷落，少有人来，这里售卖的都是普通百姓用的土布和平价洋布。以生意作为掩护，暗地里则为盟友传递消息或给予帮助，而今，它的使命也要结束了。

        七夕节当天，璐璐令老马等人布置好店内陈设，又将一些重要的东西打包交给他带走。

        “小姐，这件事还是我来完成吧，你带他们走，我们已经找好了落角点，完事儿后我过去与你们汇合。”老马恳求道。

        “不行，这件事只能由我来做，我不在，他们会起疑，你赶紧带他们离开，放心，逃生通道已设置好，不用担心我。”璐璐回道，她不知道的是，雪儿站在门后面听得清清楚楚。

        老马和伙计们将东西装上车，准备离开。

        这时候，远处传来呼喊声，是群众游行示威的声音，璐璐叫他们先行离开。

        雪儿站在璐璐面前，拉着一张脸，双手比划着说自己要跟着她一起。

        璐璐摇了摇头：“等会儿，你跟着小冯哥哥一起走，我晚点去与你们汇合。听话。”随后又把冯久叫过来嘱咐道：“小冯，雪儿就交给你了，一定要保护好她，也要保护好你自己。这里有一封密信，非常重要，你一定要想办法交给杜朋。切记，绝对不能落在别人手里。”

        雪儿听了，一个劲儿的摇头，哭丧着脸，说什么都不肯离开。璐璐见状，示意小冯把她拉走。岂料，雪儿死死的抓住门框，就是不松手。璐璐顿时脸色有些难看，强行掰开她的手指，将她推了出去，然后快速的关上门。

        门外响起阵阵敲门声，街上百姓急匆匆的跑着，像是在逃难，嘈杂声渐渐的盖过了敲门声，谁也没有注意他们。

        “雪儿，答应我，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昨天接到北方发来的电报，哥哥在战场上牺牲了。雪儿，我已经一无所有啦，父亲，母亲，还有哥哥，他们都不在了。这个世界很快就会忘了我，没有人会记得我的存在，只有你，唯有你，所以，你一定好好活下去。你放心，如果我还能活着，一定会去找你们。万一我失败了，你一定要替我看看未来的新世界。”璐璐已经泣不成声，她听到外面越来越急促的脚步声，朝门外大叫道：“走！快走！小冯带她走！”

        小冯见到街上越来越多的人都在跑，他一把拉住雪儿的手也冲进人群中，任由她无声的哭泣。雪儿回头看着紧闭的大门，视线很快就被拥挤的人群挡住。她被周围的人推着前进，想跑回来也不能了。

        小冯边跑边说道：“雪儿，放心吧，璐璐小姐不是送死，相信我，她一定会从逃生通道出来的。我们先去办正事，再到约定的地点等她。”

        听他这么说，雪儿的心绪似乎平复了一些，于是也跟着跑起来。

        在他们身后，距离他们几百米的地方，游行的人们已经跟东洋兵发生冲突了。惨叫声，喧哗声，咆哮声，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仍旧听得一清二楚。

        这时候，文喜制衣坊门口，来了两辆绿皮车，卡车上的东洋兵迅速冲了下来，列队站在门口。吉普车上下来一个军官模样的年轻男人，跟在他身旁的是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

        雪儿和冯久随着人群往前冲，冲过了两个十字路口，迎面撞过来一个人。雪儿一个踉跄差点摔倒，那人一把扶住她。定睛一看，原来是顾青虬。

        “雪儿？你，你们……璐璐呢？没跟你们一起吗？”他拉着雪儿的胳膊，焦急的问道。

        雪儿摇了摇头。

        “她还在店里？”他又问道。

        雪儿点了点头。

        “那我去找她”，说着便又拨开人群继续往前冲。

        雪儿回望着顾青虬离去的背影，心里有了一丝丝安慰，今天是顾少爷的订婚宴，可是他却逃了。她真切的希望他能带她出来。

        “雪儿，我们走吧，这下你可以放心了。”冯久微笑着，拉着她的手准备继续走。

        在他们身后不远处，一辆黑色的汽车疾驰而过，只听得一声闷响，像是撞到了什么，人群中传来几声尖叫声，周围的人下意识的停下了脚步，竟一时忘了逃跑。

        “撞死人啦？”

        “对，是个男的，看着还挺年轻。”

        “看这人像是个有钱人，说不定身上有值钱的东西。”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钱，命重要还是钱重要，赶紧走！”

        雪儿的听力极佳，不知为何，一种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她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那辆车的方向。那辆车子已经发动，准备跑路了。她看到地上躺着那个男人的衣服跟顾青虬穿的一模一样。她顿时心里像是被巨石压着，快要不能呼吸，她撒开冯久的手往回冲，她一定要去看一眼。

        “雪儿，你回去干嘛？”冯久在后面叫，她头也不回的冲过去，冯久只好跟着她往回跑。不过百米的距离，他们拨开人群跑回去却费了半天劲。

        是他！

        雪儿顿时瘫坐在地上，泪水夺眶而出。

        为什么！苍天呀！为什么会这样？

        雪儿府下身，试了试鼻息，已经没有气儿了。刚刚还是好好的，一个大活人，就这样突然没了。他是为了来找璐璐姐的，他一定是知道些什么，也许就是想带她离开，不然不会在订婚日突然跑出来。

        不！我要回去找她，告诉她，顾少爷没有抛弃她，这样她就会有活下去的动力了。

        对，我得回去，劝她离开那里。在这之前，她早就有了与敌人同归于尽的准备。我能感觉得到，在收到文兮哥哥死讯的时候，她已经有不想活的念头了。亲人都不在，爱人成了别人的。所以，即便是有逃生通道，她大概率也是不会出来的。

        我得告诉她，顾少爷没有抛弃她，这样她或许就会跟我们走了。

        ……

        文喜店外，东洋军官示竟手下把门打开，两人径直走了进去。店内的货价上摆满了布匹面料，以及几件样衣，只是没有看到接待他们的人。

        每一间屋子里都摆上了一只精巧雅致的香炉。一进门，就能闻见一股幽香扑面而来，清新不腻，令人身心愉悦，如梦如幻。

        东洋官兵们保持着警戒状态，大门内外各留了两个看守的士兵，其余都来到了后院。后院厅堂的门大开着，璐璐盛装端坐着喝茶。众人齐刷刷的朝她举起枪，青山太郎示意他们放下，笑着上前道：“王小姐，哦不，应该叫你高小姐。没想到高小姐本来的容貌更清丽脱俗，真是可惜，原以为咱们可以成为朋友的。”

        璐璐笑道：“青山长官过奖了，请坐。”说着作了个请的手势，又给他斟上一杯茶。

        青山太郎尝了一口，赞道：“好茶，高小姐真是好品味，这是君山银针吧。”

        璐璐没有理他，而是看着孙邵，冷笑道：“我记得今天是孙如玉小姐和顾青虬少爷的订婚礼吧，这么重要的日子，孙老板还在忙工作呢。难道孙老板就这么不放心，非得亲眼看着我咽气才行？”

        孙邵哈哈大笑：“小姑娘真会说笑，不过是订婚礼，我有什么不放心的，看在从前与你父亲有几分交情的份儿上，我亲自来送你一程也是应该的。”璐璐看了看门外的小院，目光似乎在看很远的地方，轻蔑的笑了笑：“为了往上爬，孙老板还是真的无所不用其极。不过，今天，你们都出不了这个门了，这么多人陪我上路，我也不冤了。”

        雪儿一路狂奔，朝文喜店的方向跑去。

        “雪儿！雪儿！你去哪里？等，等等我！”冯久的叫喊声越来越远，雪儿完全没有听到。周围人的声音也渐渐远了，消失了，像周围的空气突然被抽干一样，她只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两辆绿皮车映入她的眼帘，他们果然已经来了！

        怎么办？！从永安街那边过去吗？来不及了！

        雪儿不管不顾，准备直接冲上去，门口的两个东洋兵粗鲁的将她推开，两杆□□对着她，看到那黑黝黝的枪口，她哭得更厉害了。拼命的想发出声音，希望璐璐能听到。

        众人听到璐璐这么说，顿时惊恐万分，十几支枪口对着她。

        青山太郎扫视四周，并没有发现异常，但还是十分紧张，忙命人将璐璐带走。

        两个东洋兵刚上前时，璐璐将桌上的香炉打翻，滚烫的炉灰和香料向他们溅去。紧接着空气中弥漫着香油的味道，同时还参杂着一丝烈性炸药的味道，原来放香炉的收纳柜里除了布匹，还装着面粉，炸药藏在面粉中，香炉的底部有小孔，一个被香油浸泡过的引线从香炉里连接到了柜子中，另一端接在炸药的引线上。

        还没等东洋兵开枪射击，“轰隆”一声巨大的响声，屋内顿时变成一片白雾。每间屋子里香炉下面都隐藏着分量十足的炸药，一时间，文喜制坊在一连串的爆炸声，几乎变成了废墟。离得最近的青山太郎和孙邵被炸得血肉模糊，其他人也无一幸免。十几具尸体横七竖八的散落在废墟之中，没有几具是完整的。浓烈的血腥味弥漫开来，连空气都变了颜色。

        门口那两个朝着雪儿开枪的东洋兵被震飞，重重的摔到了卡车上，顿时鲜血直往外淌。

        巨大的爆炸声吓得街上的行人仓皇逃散，哭喊连天，他们以为敌军已经打过来了。

        雪儿心头一震，似乎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瞬间天旋地转，除了眼泪的热度，仿佛周围的一切都是冰凉彻骨。

        璐璐姐！璐璐姐！璐璐姐！

        她努力的想喊出来，哪怕一声。

        她看着眼前一片狼藉的家，晕身瘫软无力，差点昏死过去。

        就在这时，耳边一个声音响起：“离开这里”。

        谁？是谁？

        她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还活着，她看了看自己的手和身体，完好无损的站在马路的另一边。不可思议！她离文喜店那么近，那两个东洋兵都被震飞了，她怎么会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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