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精神病人：第四十六章

三人突然听到敲击铁门的声音，飞速冲过去，声音是从梁宇那间病房传来的。孟晓菲顿时心里感觉非常不好，各种不详的念头闪现，心跳加速，不到五十米的走道感觉比平日里远了许多。刘护士用手电照了照敲门者，只见对方满脸是血，不停的拿头撞击铁门，梁宇后面拦腰抱住他却使不上劲儿，这人身材微胖且比梁宇还高半个头。孟晓菲被这张糊满血的面孔吓了一跳，而后看到梁宇没事心里又一下子踏实了，原是自己神经过敏。刘护士飞速的打开门，将他扶到床上坐下，李敏则早已返回去拿来药箱给他处理伤口。

        “你们干嘛要救我？让我死了不是更好吗，为什么不让我死？！”对方边说边大哭道，若不是这栋楼的隔音效果好，恐怕院外都能听到。

        “你这是何苦呢？好不容易才好些，过段时间就能出院了。”

        “我不要出院，不要……”大块头男生不停的嚷道，情绪几近崩溃，他是某高中二年经学生，三个月前被诊断为重度抑郁症，入院治疗的这段时间一直很稳定，所以前些天才从重症区转到这边来。

        高中生、抑郁症、自残、不想出院，其实不用问，大概也能猜出个□□分。经此一闹，只怕明天又要被送回隔离区了。

        他们陪着他说了会儿话，好说歹说终于等到他情绪平静下来，继续睡觉，他们才散去。梁宇却睡不着了，坐在窗边开着一盏小灯看书，拿笔记录着什么。

        “梁哥，你在写什么？”男生怯生生的问道。

        “写读书笔记，我是不是影响到你了？”梁宇抬头看了看他，将灯光调暗一档。

        “没事，反正也睡不着，抱歉，若不是因为我，你们也不会被吵醒；这段时间一直给你添麻烦，真的不好意思。”男生看起来有些过意不去，似乎也后悔自己太冲动。

        “不用放在心上，以前我都是一个人住，想找个人聊天都不容易，你们来了还可以聊聊天。”梁宇倒是不在意，反倒安慰他道。

        “梁哥，你来多久了？”

        “十一年了。”

        “啊？！这么长时间？你是一直都在这里吗？”林青阳大约是太惊讶，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

        “嗯，一直都住在这儿，我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不在了，就算出去也是一个人。”梁宇语气平和温柔，他放下手中的笔，合上书本坐在了床位上。

        林青阳一脸震惊的表情，若有所思，沉默良久。他今年十七岁，因为成绩不是很理想，父母各种走关系让他进了一所教育资源比较优质的学校。可是师资优异，非旦没有成为他学习的助力，反倒由于他跟不上课程进度而成了最大的阻碍，他与周围的同学差距更加明显，进一步让他自信心受挫。每次跟父母说起这事儿，他们就会说，成绩不好就要跟着成绩好的同学才能有长进，优秀的老师才能教出优秀的学生，还说即便是废柴在牛津大学睡上四年觉，出来跟普通人也是不一样的云云。见说服不了父母，自己成绩又实在跟不上，心里不免着急心慌，每次看着别人在学习上游刃有余，讨论一些高难度的问题自己完全插不上嘴，他心里的压力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另一方面，每次父母见到月考的成绩，都要歇斯底里的叫嚷：我们省吃俭用，求爷爷告奶奶的想办法供你上最好的学校，你就这么回报我们？你在学校里干嘛？！你太让我们失望了！……句句戳心，让他辩无可辩，即便如此，即使他再怎么努力用功也改变不了什么。每次看到被父亲扔得飞起来的试卷，他就在想，如果死了多好。这种情况越来越多，他的想法也越来越坚定，终于有一天，与父母一通争吵之后，他拿着水果刀划向自己的手腕，被他妈妈一把夺了下来，父母这才觉得他不对劲。实际上这个时候他已经压抑到无以复加，看到楼就想跳，看到刀就想捅的地步。看过心理医生后，医生建议他住院一段时间，他妈妈一听要住院，一下子就跳了起来：这怎么行？他现在是高二呀，最关键的一年，不拼一拼，怎么应对高考……医生气得脸都黑了：我说大姐，你儿子都被你们逼到走头无路不想活的地步，你怎么还想着高考呢？他现在是重度抑郁，重度抑郁知道是什么意思吗？他随时都有可能自杀！看着医生黑着一张脸，态度坚决，他们这才同意他入院。林青阳后来说精神病院里虽然没有自由，但不用每天听到那些无休止的指责和抱怨，有人关照，有人在意和帮助他，比家里舒服多了。

        “梁哥，我听说你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是真的吗？”林青阳捏着嗓子悄悄问道。

        梁宇看了他一眼，钻进被窝，半靠着墙，反问道：“你听谁说的？”

        “也没谁，就是听到别人议论，我随便一问你别介意。”

        梁宇莞尔一笑：“没什么，传言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已经一点多了，还有几个小时天就亮了，趁早休息，晚安。”

        林青阳自知鲁莽，也不再多问，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中睡去。

        护士站里，刘柏林困得打盹儿，李敏同孟晓菲一样也是个夜猫子，两人低声聊起天来。

        “这林青阳为什么突然情绪这么激动？”孟晓菲刚刚就一直在琢磨这个问题。

        “他八成是故意的，不想出院罢了，这医院里绝大多数人天天盼着出院，也有个别例外。我看到他就像看到曾经的自己，上学的时候天天被家里人训斥，所以我大学都不考申城本地的，为的就是离他们远一点。”李敏说完，微微一笑，那笑容充满了无奈和忧伤。

        “……”孟晓菲愣住了，呆呆的看着她。

        “其实来这里工作也是我自己坚持的，这里虽然辛苦，但人际关系相对简单，不用时常面对病人家属，不用去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烦心。相对于外面，也没那么多勾心斗角，病人大都善良、单纯且有趣，每次看到病人从这里走出去，就觉得自己的辛苦付出值得。”李敏说着，不经意的看了看窗外，孟晓菲默默的听着，猛然发现这个小自己八九岁的姑娘并不像外表看上去的那样稚气未脱，反而让人觉得老成可靠。每一个有故事的人多少都曾经历过一些痛苦，那些伤痕会愈合结痂，成为成熟的“徽章”，苦难能更快让人成长，只是再也回不到能体会简单快乐的年纪了，李敏如此，梁宇如此，她自己亦是如此。

        次日例行查房的时候，林青阳意外的主动跟他们仨道歉，他没有被送回原处，看他神色不像往日那样阴沉郁郁寡欢，似乎是想开了。刘护士说，实际上，他的问题并不十分严重，离开了家之后的这些日子里，情绪一直还比较稳定，虽然沉闷不爱讲话，但对医护人员还是挺有礼貌的，问什么答什么，对医生的治疗方案一直很配合，效果也不错，看起来也不是那么难管的孩子。孟晓菲笑了笑说，只怕是他父母望子成龙心切，对他的成绩不满意进而对这个儿子也不满意吧。真搞不懂有些人明明自己很普通，却期待娃是人中龙凤，达不到标准还各种逼迫，美其名曰：为你好。殊不知基因突变的概率还是挺低的，这是何必呢。李敏叹了口气道，就是因为他们对自己不满意，因而期待孩子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将对自己的不满意投射到孩子身上，毕竟折磨别人好过折磨自己。你们看现在每年抑郁症的未成人越来越多，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三人有一茬没一茬的闲聊起来。

        晚餐时间，林青阳和梁宇以及另外一个室友一起吃饭，恰巧孟晓菲刚起床准备上班，也还没吃饭，于是与他们拼一桌。

        “菲姐，昨天晚上真的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林青阳一脸羞涩的表情，与他那两百斤的个子极不相称。

        “没啥，不用过意不去，好好配合医生治疗，争取早日康复。”

        “我……”

        “你不要告诉我你不想出院。”孟晓菲不等他说完，就截断他的话。

        “你说的没错，我就是不想回家，一想到回去就莫名的烦躁。菲姐，我能不能也来这工作？”

        “据我所知，这里不招未成年的。”

        “真羡慕你们没有人管着。”

        “羡慕？你说这话，你梁哥可要伤心了，他巴不得有爸妈管呢。至于我，从上学第一天到大学毕业，我爸妈从来没有过问学习。选择什么学校，读什么专业，没有人替我操心，都是自己瞎摸索，以至于踩过很多雷走了很多弯路。你爸爸妈妈逼你上进，逼你读书，方法固然不对，至少他们是真的关心你的前程，关心你以后过得好不好。”

        “可是他们的过度关心真的让人窒息，我倒宁愿他们少关心一点。”

        “你爸妈只是太心急了，这样的父母生活中挺多，他们往往不知道怎么与子女沟通，甚至端着家长的架子，觉得你什么都得听他们的。”

        “对，我爸妈就是这样，你一反驳，他们就各种道德绑架，反正我是觉得跟他们说不通。”

        “你在学校里有朋友吗？能交心的朋友。”

        “没，没什么朋友”，林青阳愣了一下，显然被孟晓菲这突如其来的转折问懵了。

        “平常有心事也自己憋着？”

        “……”

        “那多难受呀，时间长了可不得憋出毛病来？以后想发牢骚就发，想吐槽谁就吐槽，别憋着，啊？”孟晓菲说完继续吃饭。林青阳听得云里雾里，看了看另外两人，不知孟晓菲是何意，梁宇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晚间休息时段，孟晓菲难得的有点空闲时间。梁宇邀她去打羽毛球，他们仨加孟晓菲正好可以打双打。她是个连球都不会发的运动盲，只得先从学发球开始。梁宇的球打得极好，连她这样的运动白痴都看得出来，他俩组成一组，与别外两男孩子pk，尽管孟晓菲十个球免强能接住一个，两边居然还是不相上下。

        “不打了，我这老胳膊老腿儿，真是跑不动了，你们打吧。”

        孟晓菲说罢，就找了一个处长椅坐下，看着他们打。没想到梁宇也走出球场，在她旁边坐下。

        “你昨天晚上，不，应该说是今天凌晨，是不是跟他说了什么？”

        “说什么？”梁宇疑惑道。

        “我看他今天的状态不错，完全不像前几天生无可恋的什么话也不说。”

        “也没什么，他只是问了我的一些情况，我如实相告罢了，他其实挺聪明，心思细腻，就是想得太多，容易钻牛角尖，平常没什么朋友，心里有事没人理解，也没处说。被父母逼得狠了可不就逼出毛病来啦。”

        “原来如此，揭自己的伤疤医别人的病，佩服！”孟晓菲双手抱拳朝他作了个揖，把梁宇逗笑了。

        “菲姐，你打算一直待在这儿吗？赵医生有没有说让你待多久？”

        “没有，什么都没说，而且现在细细想来，她让我住到这里来真的是为着我的安全着想吗，而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我现在怀疑她就是想招个免费临时工，”孟晓菲摇了摇头叹息道：“唉，搞不懂她，不过我能确信的是，她不会害我。”

        “……”梁宇对她这莫名的自信挺无语。

        孟晓菲看了他不可置信的表情，解释道：“你之前不是让我小心她嘛，我自认为我的警惕性和直觉挺强的，她这人看起来像笑面虎，温柔体贴没脾气，严肃起来又很严肃，让人有点不适，但直觉告诉我，她至少不会害人。你是不是想多了？”

        梁宇笑了笑：“她这人深不可测，而且有很多事情都瞒着，我的事情我家里的事情半个字都不肯透露。还有何医生，平常看起来一副吊儿郎当很好说话的样子，但每次问到敏感话题他就打哈哈，这么多年来我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毛病。虽然当初他们对我的诊断是妄想症要我住院的，但实际上，他们并没有对我进行相关的治疗。”梁宇看了看球场，刻意压低了声音。

        “啊？”孟晓菲瞪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这样令人震惊的消息，她是万万没有想到的，难道医生就不怕被举报违规吗。

        “其实准确的说，只有刚来的时候吃了两个月的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就换了，我也懒得问，那时候亲人都不在了，哪怕是毒药我也吃得下去，所以没太在意。”

        “那你是什么时候确认的呢？”孟晓菲终于缓过来了。

        “大概半年左右吧，遇到一个同是妄想症的病友，不肯吃吃药，把药丢地上，那时候我才发现他的药跟我的不一样，后来刻意观察了一段时间，发现他们的都一样，就我的不一样。”

        “你问过何医生没？”

        “问了，他就说’药没错，遵医嘱’，六个字把我打发了。”

        “这不是挺好的嘛，要是真的吃十年药，你受得了？”孟晓菲忍不住笑，紧接着又说道：“就算是维生素和钙片也不能天天吃吧。”

        “嗯，交替着吃了几个月年就没再吃了。刚来的时候郁郁寡欢，食不知味，也不跟别人一起吃饭，所以没人知道这个事儿，居然被他们骗了那么久，真的很难让我相信他们。”梁宇的语气里充满怨忿，听得出他对被骗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

        孟晓菲看他气乎乎的样子想笑，问道：“那你有跟你小姨，嗯，也就是伪装成你小姨的徐东说过吗？”

        “没有，何医生不让说，而且当时就是那女人坚持把我送进来的，我怎么跟她说呢。更何况我那时候也怀疑过她的，虽然只是一点点，一瞬间的念头。”

        “那就好。何医生和赵医生为了保护你真的是煞费苦心，或许从一开始，他们就怀疑你家人死于阴谋。只是你的这种情况一般人都会觉得你有精神病吧，他们又是怎么想的呢？”

        “我也不知道，也懒得问，他们什么都不愿意说，只是让我住在这里，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的病从来没好过。”

        “到现在你仍然觉得自己有病？我看未见得，虽然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但看你这情形不像，你也别纠结了。”孟晓菲看了看远处，悠悠地说道，一只小白猫远远的怯生生的看着这边，她朝它招了招手，小猫喵喵叫了两声，犹豫着要不要过来。

        孟晓菲想起朱艺文漫画里那对双胞胎的故事，便问梁宇是否认识徐向伟和□□两兄弟。梁宇摇头说不知，可看到孟晓菲手机里的照片他又迟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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