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精神病人：第一章

申城市区某商业步行街上，川流不息的游客正朝着江边走去，远远看去乌泱泱一片，全是人头。人群流动缓慢，十字路口多了很多执勤的民警。今天晚上，江边会有一场大型的灯光秀。

        在距离步行街几百米的地方，一处高楼的顶部站着一个人，正朝下面眺望。

        那是一幢老旧的写字楼，总共只有十一层，一楼处的门口张贴着搬迁的通知。这里很快就要被拆了，写字楼里原来的企业已经尽数搬离，因而楼道里很安静。

        孟晓菲看了看停运的电梯，然后直接去了消防通道。她已经很久没有爬楼梯，刚到第五楼就开始气喘吁吁。她坐在台阶上休息片刻，继续往上爬。每爬两层都要歇个十来分钟，反正时间是自己的，没有催她，可以从容一点。

        楼里真安静，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听得到，四周斑驳的墙壁上留着各种脚印和贷款、开琐、修电脑的小广告。从地面和扶手上的积灰程度来看，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打扫了。

        孟晓菲爬顶楼的时候，贴身的里衣已经汗湿了，粘糊糊的贴在身上极不舒服。脸颊绯红，鼻尖上和额头上都是汗，她顾不上擦拭，看到天台的门开着，心里松了一口气。楼顶的风很大，也很舒服，她伸了个懒腰，疏松了一下筋骨。

        这里就是她要找的地方。

        天台很大，四周的围栏高度刚好够得到。她满意的笑了笑，从这里看景，视野非常不错。

        正当她为自己能找到这么一个好所在庆幸的时候，发现已经有人比她先到了，瞬间觉得有如自己的地盘被抢了一样扫兴。

        那是一个身材微微发福的中年男人，佝偻着的背对她，似乎也在看风景。

        孟晓菲不由自主的走了过去，她想看看倒底是谁扰了她的兴致。

        男人听到脚步声，回头看了看，然后又毫不在意的转过去，似乎也有些不高兴被打搅。

        “你在这里干什么？不会是也想跳下去吧？”孟晓菲见那人当她不存在，便先发话了。

        男人果然转过脸来，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眼。那是一张万念俱灰的脸，面色青灰，双眼无神，目光浑浊，毫无生气。男人没有说话，双手抓着栏杆，一条腿伸出了栏杆外，骑在围栏上，正准备伸另一条腿。

        “跟我说说呗，又不急在这一时，就当是临死之前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孟晓菲漫不经心的说道，心想着，这个人果然是心意已决，一心求死，完全当她不存在。

        见男人无动于衷，将另一条腿也伸了出去，所站之处，只有二十公分宽，可能下一秒他就会一跃而下，落地成盒。

        孟晓菲有些失落，叹了口气：“没想到死前连想听个故事这么一个小小的愿望都无法实现。”说完，也准备爬上围栏。

        男人见她不是来劝他的，果然又回来了，席地而坐。

        “小姑娘，你年轻轻有什么想不开的？”男人沙哑的嗓音问道，那声音像是肚子里发出。男人抬头看了看她，他大概没料到，到了这个时候，还有人愿意听他的故事。

        男人姓陈，是一家民营企业的老板，五年前，从一家上市公司离职后，就自立门户，与大学校友一起创业。经过这些年的艰苦奋斗，公司终于步入了正轨，在业界有了一席之地。正当他以为万事顺遂的时候，他的合伙人突然失踪。公司账面上的钱也都被卷走，连刚刚客户打的预付款也没留下。

        人没抓到，钱款也追不回来。不仅如此，那位合伙人还带走了他们公司的核心业务。他不得不将房子抵押填补一部分窟窿，遣散了员工，公司申请破产。老婆跟他大吵一架后，带着孩子跑了，他彻底的成了孤家寡人，一无所有。

        孟晓菲神色黯然道：“至少你曾经成功过，不管是做职业经理人，还是自己创业当老板，你都超越了我们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你懂生意，有技术，有经验，有人脉，大不了哪里摔倒了哪里爬起来。更何况你身体健康，尚在壮年，还有家人孩子牵挂，一切都可以重新来过。总好过我，一事无成，一无所有，身体羸弱，不知道哪天连吃饭都成问题。”

        男人没有说话，低头沉思，许久都一动不动。孟晓菲也没有再说什么，看着楼下街道上来往的人群发呆。不知为什么，她已经没有那种强烈的想要跳下去的冲动了。

        再次转身的时候，男人已经起身准备离开，走到楼梯口回头跟她说了声谢谢，然后就下楼去了。

        孟晓菲从顶楼下来时，已经是三点多。刚走到一楼，就被一位保安叫住，问她干什么，她随意编了个理由搪塞了过去。

        她沿着商业街漫无目的的走着，四周的喧嚣不绝于耳，这里是申城最繁华热闹的街区，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乏游玩逛街的年轻人，只是这繁华和热闹与她无关。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如果活着，又该去哪里呢。

        她不自觉的抬头望了望天空，就在她前面三四米远的地方，一块广告牌从天而降。

        “闪开！快闪开———”在这一瞬间，她想都没想，条件反射飞速的冲了出去。

        那里正站着一个带着小孩的孕妇。

        周围的人都懵了，不知道发生什么，一脸愕然的看向她，还来不及反应过来。只听得“哐啷”一声巨响，一个硕大的广告牌撞到了一楼的商店门头，连带着店招一起重重的砸在了地上，地砖被砸得粉碎，飞溅到了马路中央，来往的车子和行人这才停了下来。路边停的一辆自行车被砸断，绿化带的花草也在重击之下深深的陷进了土里……

        整个过程只有几秒钟。

        “啊啊啊啊啊啊——”女人们的尖叫声刺破天际，即便在这繁华的街区各种声音混杂之下，也依然清晰刺耳。周围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惊愕的目光定格在这一刻。广告牌周围摔倒了好几个人，一个手提购物袋的阿姨吓得脸色煞白，摊坐在地上，惊慌失措，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袋子里的水果散落一地。有个颇为冷静的姑娘好心的过去扶她，这才战战兢兢的站起身来。在她的一侧不远处有个大肚子的少妇倒在一个瘦小的身躯上，吓得哇哇大哭，一只手抚摸着肚子，另一只手去摸倒在她不远处的小男孩。

        孟晓菲已经晕过去了。

        “天啊，什么情况！？”

        “怎么会掉下来呢？”

        “有没有医生呀？”

        “你没事吧，有伤到哪里没？”

        ……

        周围人声鼎沸，喧哗一片，有个中年人冷静的指挥人群不要围得太密，给伤者留出一些空间，却没人敢贸然去扶起伤者，这时路人中有两个似乎是医生的，蹲下身来问询查看伤情，安抚孕妇。孕妇被年轻女子护住，大半个身子都倒在那女子身上，看上去并没有受伤。医生将她慢慢扶到一边，准备检查小男孩和孟晓菲的伤势。

        “我的孩子，我……”

        “你先不要激动，深呼吸，我是医生，救护车马上就到了……”

        这位孕妇看样子有七八个月了，她的儿子就倒在不远处。她精神近乎崩溃，忍不住大哭起来，几个中年女性蹲下身来不停的安慰她。一个小时前，她和儿子看完漫展吃好饭准备回家，临上车前保姆去商场寄存点拿东西，她带着儿子先出来上车等，刚走出商场就遇到这天降祸事。

        小男孩看上去不过四五岁的模样，衣着考究，手里还紧紧攥着一个卡通手办，他站起身来，看看躺在地上的妈妈，又看了看周围，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吓得他哇哇大哭。年轻的医生一边给他检查身上是否有外伤，一边安抚他。孕妇见到儿子安然无恙，稍稍放心，情绪也缓和了许多。

        孟晓菲此时不省人事，叫都叫不醒，好在还有呼吸。她身上和地上好几处有殷殷血迹。头发被血水浸染，湿漉漉的贴着头皮，几条血痕沿着脖子流下，衣领和背部都被染红。

        很快附近指挥交通的协警也赶过来维持秩序，慌乱的嘈杂声中几个受到波及的人也都陆续被120拉走，被波及的除了孟晓菲外还有五人，那位被她舍命相救的孕妇和她的儿子，另外还有一对情侣，和一个五十多岁的环卫工人。那对小情侣当时离得比较远，纯粹是因为避让撞到了路边的雕像被绊倒，那铜质的雕像极为坚固，撑住了广告牌的一角，因而他俩才没被砸到，只是受了些皮外伤。

        孕妇的家人很快就赶到了医院，小男孩一见到两位老人就哇哇大哭，老太太一把搂住他不停的抚摸他的小脑袋，边温声细语的安慰他。

        产房外焦急等待的一家人，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衣着体面，来回踱着步子，时不时看表，十分焦虑。另外还有一个头发有些花白的大爷坐在长椅上一言不发，时不时的看向产房，一旁的老太太则紧紧抱着孙子不停的抚慰他。

        一个多小时过去了。

        男人见医生出来了，迫不急待的迎上去问道：“医生，我太太和孩子怎么样？”

        “大人受了些惊吓，情绪不太稳定，不过孩子早产，不能大意，还需要进一步观察。”

        “亏得那姑娘出手相救，不然不仅孩子保不住，恐怕大人也危险”，旁边一人说道。

        听医生如此说，这男人凝重的表情才稍稍平和些，这时产房门开了，产妇被推了出来，众人一路护送到病房，那个早产的孩子她们看了一眼就被护士抱走了。

        另一间手术室外，一个栗色卷发，身材高挑，穿着烟灰色风衣的女子走了过来，向刚刚下手术台的医生问道：“医生，请问那个救人的女孩子怎么样？”

        “她的伤势比较严重，要再观察一段时间，你是她家人？”

        女子亮出证件说道：“不是，我叫谢兰，是志愿者，这是我的证件”。随后又追问道：“那大概什么时候能醒？会有生命危险吗？”

        医生边走边说道：“左臂和右腿骨折，肋骨骨裂，以及多处外伤，还有就是她脑部受到重击，我们还需要进一步检查看看。”

        医生说她的情况不太乐观，很快便被转到了icu。医院里联系不到她的家人。她的手机在她冲出去救人的时候从口袋里滑出，又因当时场面混乱，飞了出去，等到人群散去找到它的时候，已经四分五裂，开不了机。她被送上救护车时，有热心路人把手机捡回来，交给了医护人员。她的包包里没有身份证，只有一张医保卡，医保卡背面有一个手写的名字“孟晓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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