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往事

母后去世在一个冬日的夜晚。

        早在那之前，她的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人在生病时总不会很好看，疾病带来的憔悴让她总是恹恹的躺在榻上，偶尔屋外难得的好天气也只能隔着一扇窗遥遥望上几眼。

        父皇一开始还会经常来看望母后，可时间一久，便很长时间都见不到人影，一问，不是在贵妃哪儿，便是在容妃哪儿，慢慢的，母后越来越沉默，脸上也很难再见到笑容，也不会再问陛下今日会不会来了。

        宋琛清楚的记得，那一日下了很大的雪，真的很大，鹅毛似的从天飘落，为整个世界裹上银色的装束，白的刺眼，那雪下了整整一日，在土地上铺上厚厚的一层，难得的大雪让人们躲在屋内，将寂静还给大地。

        宋琛开心地扑在母后的被子上撒娇，母后这几日越发的没精神，但今日起床时却难得的有精神，就连神色也好了许多，宋琛很开心，他觉得母后一定是快要好了！

        “母后母后，等春天我们一起去放风筝吧！镇国公家的小孙子总是和我嘚瑟他母亲给他做的好吃的，然后还会经常陪他玩乐。”

        说着说着，宋琛嘴一瘪，有些委屈。

        皇后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脸颊，眼中带着一丝愧疚和不舍，“琛儿不难过了，陪母后去外面看看雪吧。”

        宋琛埋头在母后的手掌间蹭了蹭，像只小猫似的，闹着要主人给自己摸摸肚皮，他犹豫道：“皇兄不是说外面风大不能出去吗？”

        皇后难得孩子气地眨了眨眼睛，小声道：“我们不告诉珏儿，我们自己悄悄的去。”

        宋琛歪头想了想，但和母后一起出去玩的诱惑实在太大了，他犹豫半晌道：“那…那就玩一会儿哦。”

        皇后将殿内的下人全都撵了出去，自己穿好衣物，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从衣柜深处拿出一件大红的大氅披上。

        这大氅以鲜艳的红色为底，上面绣满了白色的梅花，绣工精致，衬得皇后的容颜越发娇艳，眼角的红色泪痣也更加明艳。

        小宋琛不自觉看呆了，“母后…母后好好看啊！就像天上的仙女一样！”

        皇后轻笑一声，弯腰牵上宋琛的小胖手，“琛儿，走吧。”

        坤宁宫的后院因为皇后的喜爱种了一大片白色梅花，这几日正是盛放的时候，梅花在枝头盛放，丝毫没有被大雪打折了腰，依然傲寒凌立。

        两人到这时，雪已经渐渐小了。

        宋琛一看到大片的雪便‘哇哦’一声，然后迅速跑上前，不顾雪花的寒冷开始捏雪球，想要堆一个大大的雪人，不时还转头看看母后有没有在身后，他脑袋上的虎头帽随着他的动作摇摇晃晃，看起来呆头呆脑的，可爱极了。

        皇后看着这一幕，脸上不禁露出温柔慈爱的笑意。

        但当她目光转向这一片梅园时，脸上的笑意便散了干净，只剩下了麻木。

        她苦笑一声，伸手小心翼翼地拈起一枝梅花，她低头轻嗅，却什么味道也闻不到，只有记忆中的梅花香越发清晰。

        皇后家族势力强盛，她又是家中独女，身份贵重，但这身份却成了众位皇子眼中的香饽饽，她不愿深陷内宫，只愿找一人白头偕老，生死不离。

        两人梅园初见，白梅冷傲，红衣女子转身回眸一笑，青衣公子自此情根深种，再不能忘。

        但沦陷的又何止是少年，女子也对面前温润如玉的公子一见钟情，就算是后来知道了这人是三皇子，也不顾父母反对，执意要嫁。

        可谁知，恩爱不过一瞬，后宫中如云的美人终是让两人渐行渐远。

        直到皇后知道，当初的初见不过都是那人登位所步的一盘局，所有的柔情蜜意，情根深种都只是谋划，她的情深义重对上那人的薄情寡义就像是一场笑话。

        孩童嬉笑烂漫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母后母后！快看，小雪人！”

        宋琛手里举着一个快要‘头首分离’的小雪人，小雪人脑袋摇摇欲坠地顶在身子上，脸上是宋琛从地上捡起来的小石子做的眼睛，嘴巴是用树枝拼接而成的。

        小雪人脸上挂着歪歪扭扭的笑脸，配上他身后创作者一脸天真无邪的笑容，看着让人也不自觉跟着露出笑容。

        皇后仔细地替他将头上、肩上的雪扫去，无奈笑道：“小心着凉。”

        宋琛嘿嘿傻笑一声，捏住母后的手指问道：“母后在看什么呢？”

        “看梅花。”

        “梅花有什么好看的？”

        皇后眼神空洞，苦笑一声道：“是啊，没什么好看的。”

        就像那些过往，既然做出了选择，那便再没什么后悔的了。

        皇后牵着宋琛慢慢往回走，雪又开始下了，一片片落下的白色精灵调皮地落在两人头上，肩上，身上。

        “琛儿，记住以后不要辜负任何人的真心，要做一个从一而终的人。”

        幼时的宋琛不知这番话的意思，但他还是仔细记在了心底，认真点头道：“嗯！我会记着的。”

        向来真心换真心，幼童稚子尚不理解其中的含义，但他还是记在了心底，等到能够理解时，却世事无常，只能做一个流连烟花之地的纨绔浪荡子。

        不过说是世事无常，不过也只是人心所迫罢了。

        宋琛和宋珏一母同胞，两人自幼感情便是极好的，宋琛从来信任皇兄，宋珏也从不会对宋琛生疑，可人心从来不是两个人的事。

        宋琛年纪渐长，却越发受到了皇帝的喜爱，原因说来说去，其实最重要的只是因为他越发酷似逝去的皇后。

        可能是失去之后才会觉得重要，也可能是后悔和怀念，皇帝对宋琛越发纵容和疼爱，简直到了百依百顺的地步，虽太子早已立下，但不少官员都在猜测皇帝会不会废二皇子而改立七皇子。

        时间一久，流言四起，朝堂上也不少人暗暗站起了队。

        宋珏虽不会怀疑弟弟，但他养在身边的心腹却不会这么想。

        一日，刚下朝宋珏便被府中的幕僚拦下，两人一路去了书房，刚进门，幕僚孙志便一下直立立地跪在了宋珏面前。

        “虽然属下说出这话会惹殿下不喜，但……”

        宋珏打断他的话，“既知孤不喜，那便别说了。”

        孙志权当没听见，自古忠言逆耳，自己既然要服侍明君，自然得说真话。

        “殿下是否对七殿下太过于…纵容和放心了？”

        宋珏眼神一暗，“你什么意思？”

        “现下朝堂上流言四起，都说陛下其实中意的七皇子殿下继位，虽说您和七皇子一母同胞，可人心隔肚皮，殿下您信任七皇子，可七皇子不一定啊殿下！”

        宋珏一脚将人踹翻，气愤之下将案桌上的书籍全都扫落在地，怒吼道：“滚出去！”

        孙志虽被散落的书籍打了几下头，但还是坚持跪在原地道：“属下一片忠心皆是为了殿下！”

        “滚！给孤将这胡言乱语的人拖出去重打三十大板！”

        屋外的侍卫闻声而入，犹犹豫豫道：“殿下……”

        宋珏双手撑在书桌上没有抬头，“还等什么！？孤说话没听见…吗？”

        后面的话一下卡在了嗓子口，只因他抬头看到了屋外的宋琛。

        侍卫在一旁犹豫道：“殿下，七皇子殿下来了。”

        屋内一下陷入了死寂，侍卫站在原地不知自己是该继续拖人还是退出去。

        还是宋琛开口打破了寂静：“皇兄这儿好热闹啊，这是怎么了？你一直不来我府上找我我便自己过来了。”

        宋珏不自觉松了口气，起身走到宋琛身旁，笑着道：“也没什么，这儿乱糟糟的，等久了吧？走，我们去春风楼吃饭。”

        两人说笑间将这一幕揭了过去，宋珏是不知该说些什么，宋琛是装傻自己什么也没有听见。

        可那日过后，还是有很多东西变了，宋琛开始终日奢靡度日，每日沉醉于美人美酒，行事越发的没有章理，搞到现在，谁说起七皇子瑞王殿下不叹一口气道一声。

        烂泥扶不上墙！

        而且从那日后，宋琛便再没有去过东宫，就算去，也是恪守本分，再不会往书房等一列的地方去。

        宋珏发现弟弟开始变得荒唐时，不是没有想过原因，也不是没有去和宋琛解释过，但宋琛总是油盐不进，口头上应好，转身就去了烟花柳巷。

        宋珏什么办法都试过，却都没办法将自己的弟弟掰正过来。

        宋琛也什么办法都试过，皇兄还是一门心思的想要让自己改邪归正。

        他知道皇兄不会疑心自己，可三人成虎，他向来对皇位没有丝毫想法，他不愿因为外界的流言蜚语最终和皇兄渐行渐远，现下便是最好的，虽说自己的名声臭了，但却再没有人会怀疑瑞王有夺嫡之心。

        皇兄也不用整日费心去堵自己心腹的嘴，搞到最后只能不欢而散。

        待到皇兄继位，他就可以真正去游历河山，做一个逍遥的富贵闲人。

        春风楼地理位置优越，窗外的大树遮住了阳光，只留下一片阴凉的地方，宋琛懒懒的伸了下腰，看着屋外万里无云的澄澈天空，笑着对一旁的淮夷道。

        “今日天气真好，待会儿我们去碧波湖泛舟吧。”

        “殿下，快要晚上了，碧波湖要做生意的。”淮夷面无表情道。

        宋琛狡黠一笑，道：“那便去照顾一下生意呗。”

        “……”

        “你怎么不说话了？”

        “属下不知说什么。”

        宋琛合上手中折扇，轻敲淮夷的头顶道：“真是块木头。”

        吃醋都不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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