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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一朝天子


  “世道”二字,理应是一分为二的。

  道是人心所向,世就是万家灯火下的一粒米粮、城郭万里中的一块青砖。

  记下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必须趁着记忆还清晰的时候,尽可能详细的记录下来。因为谁也不知道,记忆自己的正确形态,还能够在某个地方停留多久。

  当一个人,无知无觉的在午后打盹,而在另一个人的心里,却是走过了万水千山,经历了千种悲喜,推演这各种的可能。

  这是爱的狭义相对论,时间可以长,也可以短。

  如果总是在等绝对的一切就绪,那终究是永远无法开始。

  终其一生,就是要摆脱别人的期待,找到真正的自己。

  人生都是一场梦——对自己而言感觉逼真,对其他人而言,都是毫无疑义的。

  有时候常常会想,人活着就像是在泥地上行走,太过云淡风轻,回过头就会遗憾什么都没留下,连个脚印都没有。但是心里装的东西太多了,一不小心就会陷进去。难以自拔。

  凡是都有偶然的凑巧,结果却又如宿命一样的必然。

  每个人终究会成为自己正在成为的人,每一个选择,其实都是来自人生意义上的诘问。

  在这世间,本来就是各人下雪,各人有各人的隐晦与皎洁。

  再来一万次,或许每个人的命运与选择都会是一模一样的,也会有人愿意伸手去捧水中的碎月,一切虽然都是虚假的,但是没关系。

  倚天照海花无数,流水高山心自知。

  大胤三十年八月初二,大胤三世皇帝章德帝驾崩。

  普天同悲、举国同丧,暮光之城所见之处,皆是白幔。大胤子民纷纷系上白色腰带,致丧旗。禁食腥荤,禁饮酒作乐,一下子变得死气沉沉了。

  更有无数百姓,自发的为九瑶公主祈福,能够愿她早日康复、早日苏醒。

  大胤朝又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藩属小国开始叫嚣,虽然不必担心,可这国家一日无主,必然也是不好的事情。

  百姓心中人心惶惶的,都在关注着那个位置会是谁来坐。

  若是这个时候,又有旁人开始谋划,怕就真的是会一朝而死了。

  九瑶公主也是因为当日的事情,身体遭受了重大的伤害,已经陷入了昏迷不醒的状态,尽管太医已经想了无数的办法,终究是没有结果。

  她身上的溱羽之毒开始重新发作,龙舌百芜花并没有起到完全的作用,想来是前些时间一直再喝娄归和楚祁玉给她的药的原因吧。

  现在看来,这一切都会是必然的了。

  如今宫里大乱,没有人出面来主持大局,素和氏的人都已经卷入这场无端的争端当中,死的死,伤的伤,能够出面的人,已经没有几个了。

  七王爷素和原寂自戕,四皇子素和清梵在之前便身亡,六皇子虽为章德帝、可也因为很多事情而身陨,二皇子不是嫡系、本来就不长管理这些政务,五公主如今昏迷也有七日了、尚未见好转。

  然而宣平侯素和长慕,因为清珞的事情,现在根本就无暇顾及外界的事情。

  如今朝中已经乱七八糟了,人人都各执一词,都没有谁出面来主持了。

  就算曹司空现在位高权重,可毕竟不算是素和氏的内臣和外戚,就算说话,也不会有人听他的。

  曹翼在朝中经营多年,实力不容小觑,二皇子虽说出事昏聩,但是现在如今唯有他一个皇子,按照严朝惯例,在章德皇帝下葬当日便要宣布储君即位。

  若是没有太子,那便要就所有的皇室宗亲,内政大臣一起商议诸位之事。有遗诏的按遗诏行事,若是没有那便将是一片争论不休的混战了。

  可是传国玉玺,还未出现。

  既是没有旨意,那关于储位之争便是要全靠宗亲和大臣们的投票。

  清珞如今是尚在昏迷当中,若是不然,朝中必定会听她的。

  不过有人拥立二皇子的时候,却有很多人为之惊叹。

  但还是马上就有人提出质疑,说是皇帝走的突然,临终前并未透露留有遗诏遗诏一事,现在二皇子站出来说是皇帝早有嘱托,那未免有几分商榷余地。

  这话十分客气,但语气中的怀疑却不容置疑。

  如今皇帝死了,帝位是块肥肉谁不想抢,突然站出来说二皇子是储君人选,那定然是有人不信、不接受的。

  可现在,全凭所有人的争端与无休止的混战了,若是清珞提前苏醒也好,若是她......或许很多人真的会就此拥立二皇子继位了。

  眼睑二皇子遭到这么多质疑,太师是时候的站出来,道“还各位大人请听我一言。”

  果然,虽然前一刻还争执得火热,但太师大人一出来在场之人马上就偃旗息鼓,可见虽然经过了不大不小的一场风波,但其权势还是颇让人顾忌的。

  曹司空微微扬眉,不动声色,端看他作何解释。

  只见太师容色肃穆,十分的郑重其事,高声道“储君之事,关系国本,各位大人们持有怀疑也是应当,毕竟先帝走的突然,着实让人措手不及。如今九瑶公主也昏迷不醒,足足有了七日,宣平侯陪护在旁、自然是不管朝中之事。如今也只有二皇子可以担当重任,难道诸位大人还能找出其他的素和皇室的人么?”

  话音刚落,众人面面相觑,太师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让他们都有几分将信将疑。

  再见他唇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眸中有若隐若现的锋芒闪过,这更是让他心中有了几分沉重。

  他这般从容的顺着自己的话来,莫不是已然察觉出了什么?

  还是说这其中有诈?

  只可惜没有人能够给确切的回答,现如今已然是骑虎难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也只要强制压下心中不安。

  “所有事宜,等九瑶公主苏醒再议,现在的琐事,可交给二皇子管理。”

  众人的身后忽然出现了一个低沉的声音,辞渊好像是直接从清珞的华梨苑而来的,就连身上的衣服都未更换。

  然而,在众人看到辞渊出现的时候,心里倒是有了底气。

  曹翼和太师的心里,倒有着不一样的五味杂陈。

  “可太医都不能够把握,九瑶公主......”

  “太师是觉得公主不会醒了?如今全国举丧,无数百姓都在为公主祈福,我相信公主会恢复的,太师难道等不得这一两日了?”

  辞渊眼神冷冷的,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现在的事情,他都是在帮着清珞处理。

  朝堂之上,一度尴尬。

  鸦雀无声当中,一直沉默的素和清霁忽然说话了,“公主吉人自有天相,自然会苏醒,我们也自然能够等。宣平侯说将朝中之事交给我处理,那我也不会辜负你们的苦心。”

  即使当着众人是面无表情,十分肃穆,但是内心却是漫不经心,不屑一顾。

  云开雾雯,是这几天上难得一见的晴天。

  睡了第十日了,清珞恍恍惚惚的状态,终于是醒了过来了。

  太医虽然来瞧过,可是都在说时日无多这些话——她的身体她自己也清楚,什么样子她自己也是了解的,时日无多,自然是自己有征兆的。

  毕竟那把剑,正中她的心肺,的确是伤了很多。

  “真是大好天气啊!”

  “是呀,难得天晴呢——终于可以去园子里走一走了。”

  清珞起来的时候,听到有侍女在外头欢喜地私语。

  她有些发怔,仿佛尚未睡醒,只是拥着狐裘在榻上坐着——该起身了......该起身了。心里有一个声音不停地催促着,冷醒而严厉。

  然而她却有些不想起来,如赖床的孩子一样,留恋于温热的被褥之间。

  ——今天之后,恐怕就再也感觉不到这种温暖了吧?

  身体里的毒素在一步步的侵蚀,不知道到了今天的夜里,她的尸体又将会躺在何处的冰冷雪里。

  那一瞬间,她躲在榻上柔软的被褥里,抱着自己的双肩,感觉自己的身子微微发抖——

  原来,即便是在所有人面前这样镇定绝决,自己的心里,并不是完全不害怕的啊。

  墙上金质的西洋自鸣钟敲了六下,有侍女准时捧着金盆入内,请她盥洗梳妆。

  该起来了。

  无论接下去何等险恶激烈,她都必须强迫自己坚强面对,因为早已无路可退。

  面对死亡,也无所何惧了!

  她咬牙撑起身子,换上衣服,开始梳洗。

  侍女上前卷起了珠帘,日色一起射入,照得人眼花。

  清珞乍然一见,只觉那种光实在无法忍受,脱口低呼了一声,用手巾掩住眼睛。

  “还不快拉下帘子!”门外有人低叱。

  “宣平侯”侍女吃了一惊,连忙刷的拉下了帘子,室内的光线重又柔和。辞渊静静的看着她准备,不动声色地垂下了眼帘。

  “辞渊。”她的声音极其的笑,像是伤了心肺,不敢大声的说话,生怕撕裂了伤口。辞渊见她轻唤,便朝着她身边而来,握着她的手,细心的听着她说,“我想去一趟,百霜阁。”

  “好。”

  她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百霜阁的国玺,是该出现了。

  正当缨宁帮她梳妆的时候,清霁出现在了殿外,声称是来看望的。

  辞渊本来是要拒绝的,可是清珞却让下人宣他进来,倒像是有什么事情要嘱咐似的。

  她苏醒的当天,无数的朝臣都过来说想要看望,都被辞渊拒之门外了。素和清霁也是来了好几次,辞渊都说清珞需要清静,便拒绝了。今日又来,清珞没有拒之门外,必然是有话要说了,毕竟现在,大胤只有他一位皇子了。

  “清珞,你可好些了。”

  透过镜子,看着身后的两个人,一个人的眼神是极为关心的,另一个人却只是来看自己精神如何罢了。

  朝臣都在担心自己,担心自己还能不能主持朝中的大局了。

  不然的话,他们早就拥立二皇子登基了吧。

  “人走到这一步,总会有死的那一天的。算的到自己的命运,可永远算不到别人对你的多家算计了!”

  这话中有话,倒是极其的示意清霁。

  当初他放走娄归,清珞不是不知道的。

  “你这话......”清霁不动声色,反正现在,清珞也不能把自己如何了。

  “哥哥手段高明到,连我都没有想到......梁渝做了八年的质子,还是学会了一些梁渝人做事的方式的吧。”

  辞渊不解,看着清珞说话如此的费劲,倒是极为担心的。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放走娄归,必然会知道清绝不可能活着回来的。你也知道,我对那个皇位毫无兴趣,更不可能继位的。所而事情发展,那皇位便会落在你素和清霁的身上。我说的对么,我的哥哥?”

  清珞当他是哥哥,他真的当清珞是妹妹么?

  当初去梁渝寻找自己的妹妹,是真的担心她的安危?还是想要知道她手中的国玺?或许这么多的因素,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吧。

  只是现在,清珞也没有那么多顾忌了。

  她不生气,皇位在谁的手上,她也不想在管了。

  只要是素和氏的人,谁坐上那个皇位都无所谓了,只要是明君、只要为了百姓着想、只要能够很好的治理这个国家,她倒是不在乎把国玺给谁了。

  “清绝也是我弟弟,我从来没想过要害他,更没想过要害你!”

  “不重要了,人已经死了,事情也已经是成了定局,多说无益了。”

  辞渊扶她起来,缓缓朝着屋外走去,“跟我回百霜阁一趟吧。”

  回百霜阁,拿传国玉玺?

  百霜阁的密室极为隐蔽,若不是阁中之人,尚不会有人知道的,这就是为什么清珞会如此放心的将国玺藏在这里的原因。

  锦烈点着火折子还在前面引路,辞渊扶着清珞缓慢的在中间走着,清霁则在后面跟着。

  一条长长的黑暗通道,若是没有光照亮一下,便只能靠摸索墙壁往前走去。

  微弱的光亮永远照不清眼前的阴暗,正如人脸上的“光明磊落”永远照不清朝堂之上的阴霾。

  油灯里的火苗闪烁着,在这间数丈见方的密室里留下了点点微光。

  密室的四壁由麻石砌成,密不透风,密不见光,谁又能透过那厚实的壁垒窥探这方寸黑暗中的一丝光明呢?

  光与暗,便是这般难测吧!

  拨动桌案上的笔筒,一个轻巧的机关便出现在了眼前,从石桌的下方便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暗格。

  锦烈将暗格中的东西拿了出来,交给了清珞。

  这就是为什么,当初她会给楼若淳说下那句话的原因——就算是掘地三尺,都不会找到这个东西在哪儿,就算是毁了百霜阁,也只会是一抔黄土,什么都找不到的。

  她今日带清霁过来,必然是要把东西给他的吧。

  她自己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她现在想要的,是能够跟辞渊好好度过仅剩的这些时间了。

  “兵符尚在你手,如今把国玺给你,朝中的人便不会再对你有任何的顾虑了。”

  清霁结果拿东西,倒是感觉如获至宝。

  所有人都在为这样东西平静了性命,可到最后,还不是落在了自己的手上了。

  “那你呢?”

  他还是问起了清珞,问起了她之后事情的打算。

  “我只希望以后,再也没有九瑶公主这个人了,公主的身份,我不要了。”

  是她对这个皇族的事情太过于失望了,纷纷扰扰,无数的争端与事情,让她再也无暇顾及了,她只想要过好自己的人生罢了。

  “素和氏与傅氏,你还是选择了傅氏么?”

  终于,她不想再和素和皇族有任何的关系了。

  身份什么的,她不在乎,当初也说过了,素和氏能够给她的殊荣,傅氏一样能够给她。

  何必在做不必要的争端呢?

  今日,算是清算所有罪孽的一天吧?

  然而,终究这里的一切、都还不得不在我们最不希望看见的人眼里前行——如今清珞这样的放弃,在忘川的亲人们、还能够感觉得到吗?

  原来,就算是拼尽了全力,还是有些东西终究无法守护的住的。

  她即使是了解了真相,无法再责备他什么,但是心里那样的阴郁却是永远都不会挥散去的。

  ——那将是他们兄妹之间,永远无法再次逾越的鸿沟。

  风力不再有那个温柔的声音,只是渐渐远离,消失的无影无踪。

  清霁出百霜阁的那一刻,终究不知道自己那么做,是对还是错!

  他算计了所有了,原本想着要好好保护这个妹妹的,可是到了最后,还是把她也算计了进去,丝毫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或许是他错了?

  可是当初,他连自己的母亲最后一面都见不到,这个皇族又给了他什么呢?

  若是手中不握住权利,谁又会真正听他的?

  他又如何会做到所有人臣服清珞那样的,来臣服自己?

  眼神冷凝,忽然,一切所变。

  满地的悲苦之中,只有清珞的眼眸还是明净的,那是没有经历过真正幻灭和浮生的婴儿般的眼睛,纯洁得就像是梦昙花一样。

  什么万人之上、什么独步天下,就算是这样睥睨一生,终究还不是难逃那一日——死没有什么怕的,她怕的是那些舍不得的人而已。

  清霁为了悼念先人,举国丧三年,此前尚未登基。

  大胤三十三年春。

  素和清霁在曹翼的辅佐之下,登基为帝。

  自封晟华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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