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兰澄卿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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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离开墨枢之后,辞渊和阿暖就上了紫云会早就准备好在城外的马车,没有问去向,只看他们二人想去什么地方。
楚祁玉放他们走,就真的不怕之后再也找不到了么?
天下之大,中州之远,何处藏身呢?
他们一路经过川蜀贵州,避过了十数次的伏击暗杀,沿路不曾停留,直奔中州大地、大胤与梁渝边境之处的鹿阜原而去——他们的最后一次出现,是在远昭境内。
但自从到了鹿阜原以后,他们就完全失去了踪影。
那时候离他们出走,已经是接近半个月。
记得次日的时候,皇都大乱,封闭了所有出入境内的地方,全力寻找九瑶公主与宣平侯。
墨枢已经是乱成一团,娄归也是没想到阿暖竟然会用这样的方式逃离自己的掌控,这也是她第一次抛下了所有,只愿意为了跟辞渊一起走。
不过在朝的很多人都因此阻拦娄归的追击,无数的人就竭力保住百霜阁和紫云会这两大势力,就连以墟阁长久不出面的,都开始为了阿暖进行庇护了。
曹翼曹司空也是首当其中的阻拦了娄归对于百霜阁的查封,随而相跟的有怀化大将军韩亦凉、尚书、中书令,无数的官员都随而阻拦了太后的下令。
他们都知道,阿暖如今选择了这样的人生,就不如放任她去做自己喜欢的事儿。
陛下也不知如何是好,毕竟与梁渝的缔约时间已经将近,阿暖凭白抛下这一切离开,必然是要把大胤推在风口浪尖上。
然而楚祁玉,表面虽然不动声色,但他却调动了梁渝在大胤里的所有力量,在天下各处秘访着她的踪迹。
当初明明就可可以拦下的,现在还偏偏这么费劲。
也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
碧丛丛,高插天,大江翻澜神曳烟。
楚魂寻梦风飒然,晓风飞雨生苔钱。
瑶姬一去一千年,丁香筇竹啼老猿。
古祠近月蟾桂寒,椒花坠红湿云间。
阿暖坐在马上,辞渊牵着马头,她仰头看着深谷两边高耸入天的高山,听着耳边的猿啼鸟鸣,总是情不自禁地想到这一首诗。
鹿阜原,在两国边境的交界处,应该不会有人想得到,他们会在这里吧。
听说鹿阜原的人都不受大胤国朝的制约,也不听命于梁渝,算是中州大路上最为独立的一个地方了吧。
宛如桃园。
哪里的人,安居乐业、举案齐眉,和如琴瑟、承欢膝下、幸福一生。
当时的她,听母亲提起这样一个地方的时候,没有走出过皇都的丫头听得睁大了眼睛,觉得那简直是一个传奇之地。
她曾经,又是如何羡慕哪里人的生活的。
算是这世间,最为安乐的地方了。
或许阿暖,会喜欢这里的。
不想如今,她竟然真的踏上了这一片传说中的土地。
离开远昭境地之后,渡了几次水路,终于将如附骨之蛆般的追杀甩开。
这一路行来,大胤的风土人情渐渐淡去,所见所闻皆是前所未有之事,令人耳目一新。
从远昭到鹿阜原的这一路,崎岖颠簸,须要经过三日三夜的车马劳顿。
到了鹿阜原,沿著山下那些荒草湮没的古驿道西去四百多里,便是梁渝人的地盘。
阿暖低下头,看着自己苍白纤细的手腕。
“这里算是两国交界处了,他们应该想不到的。”
辞渊忽然抬头望着马上的阿暖,他们这几日舟车劳顿的,现在如此悠闲的日子,应该算是极少的。
“我一直都待在墨枢,从来没想到,原来这外面的世界,竟然是这样的。”
阿暖忽的跃下马,与辞渊手牵着手,走在鹿阜原的街道上,像极了相濡以沫的小情侣。
或许,这就是爱情吧。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这就是她曾经一直向往的生活吧,与自己心爱的人相濡以沫,执手共看天涯佳话,不在管顾什么纷争与利益,在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继续前行。
鹿阜原后有一座往生崖,崖上的花草也是这里特有的品种,辞渊早在崖下的村落里,置办好了一处地方,幽深的小径里,有着一座闲庭的屋子。
屋前有这一大块的空地,上面可以种着阿暖喜欢的海棠花。
或许他们就可以在这里,度过生命中最重要的时光。
房子不大,虽然不比他们在皇都住过的那样,但是对于现状,还是不错的。
“这个地方,你是怎么知道的。”
阿暖坐在院子里,拖着自己的脑袋,瞪着两个圆圆的眼睛,面色天真的往着辞渊,问出了这个问题。
辞渊拿来刚煮好的茶,缓缓坐下,开口道:
“这是我出生的地方,我是鹿阜人,我爹是这里的一等一的铸簪大师,我娘曾经是梁渝人。所以我算是跟着鹿阜原一样了,流着两国的血。”
说着说着,辞渊便给阿暖倒上了茶,送到她的面前。
“那你为什么会在墨枢呢?”
“小时候贪玩,兵荒马乱的,我就一个人跑到了鹿阜原山下,接过被一群唱戏的给带走了。然后到了远昭,趁着他们在演出,我便偷偷跑了出去。那个时候,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也不知怎么的,就落到了一伙马匪的山寨里。后来,朝廷派人歼灭了那个山寨,我也是在那个时候,才遇见的九王爷。”
“那你爹娘呢?”
“应该是死了吧,做了郎月阁的暗卫,曾经有一次出任务,我回来过一次。这里的老夫说,自从我离开之后,就再也没见过我爹娘了,如今,我也不知他们究竟如何了。”
辞渊的眼里有了一丝落寞,毕竟是自己的亲生父母,现在不知生死,也不知下落、从不管顾,不闻不问,的确是寥落的很。
“你把九王,当你义父?”
“九王对我很好,我进了郎月阁的时候,拼了命的学习武术,拼了命的训练。因为我救过长公主的命,所以九王就收我做了义子,一直对我苦心栽培,一直把我当他儿子一样。”
说到这里,辞渊竟然有些迟疑,喝了一口茶,准备转移话题了。
“所以,你去郎月阁,也是九王的意思?”
毕竟辞渊入郎月阁,被阿暖选走,再入百霜阁,都是当初他们铺好的路。
但是现在,阿暖已经不怎么在意当初的事情了,所以吐露得很快,心里也没有当初那么不舒服了。
“嗯”辞渊喝着茶,小声的回应了阿暖的问题。
阿暖忽然放声轻笑,“那你也不怕,那个时候我不要你啊.....我可是听郎月阁的人说,若是我那日没选你的话,你就会死哦。”
阿暖的嘲笑总是来得那么猝不及防,不过当时,他们又是如何算准了阿暖一定会选择辞渊,而不是其他人呢?
那个时候紫云会还没有把手伸到郎月阁,若是阿暖真的不选他,怕是真的就会死的。
郎月阁,也是辞渊成为阿暖影子之后,才收复的地方。
算这么准?
“世人都闻大胤五公主喜欢年轻俊美的男人,不知道我算不算是呢?”
阿暖喝下去的茶,差一点没有被辞渊的这句话给逗笑喷出来,捂嘴笑了好久,明显是停不下来的意思。
“嗯....算是吧。”
毕竟当初,阿暖也是很喜欢他那一双眸子的,一双俊冷而又柔情的眸子。
她听的有趣,忽然起身朝着院子前的藤子走去:这里又是花藤,又是花圃,辞渊是准备在这里给她种满山的海棠花么。
不过现在的生活,她是最放松的。
辞渊在身后揽住了她的腰,将她紧紧的抱在怀里。
“阿暖,我真的好怕这是个梦啊,我怕下一秒我清醒的时候,你就不见了。”
他侧着头靠在阿暖的肩膀上,听着阿暖在她耳边轻轻的说着:
“这么个大美人在你面前,你竟然觉得是梦!”
辞渊忽然两眼放光,偷偷在她脸上亲了一下,细声细语的叫着她——“有个这么好看的娘子,为夫我当然要牢牢抓住了。”
阿暖也只是轻笑,笑容里包含着幸福,那样的笑,曾经在墨枢是从未见过的。
转身看到他的眼神,也不等他说话,迎上去的,便是自己的一个吻。
语言已是多余的东西,唇瓣慢慢贴合在一起,辞渊情不自禁地颤了一下。
嘴唇微微张着,露出鲜嫩水润的舌尖,清纯夹杂着妩媚。那惹人怜爱的样子让他情难自禁地低头含住她的唇瓣,继而温柔地绕住她的舌尖。
翌日。
太阳依旧升起。
只有不知道何处的鸟儿在轻啼,在这个万籁俱寂的清晨,听起来是如此美妙,宛如天籁。
窗外天光明媚,树影婆娑,有鸟在啼,声音曼妙空灵,令人听了心头觉得清凉。
她努力睁开了一瞬眼睛,又旋即闭上。
窗外的光刺得她眼睛疼痛无比——
躺在踏上的她显然是已经有些动静了,忽然转身过去,微睁的眼睛模模糊糊的看到了一个影子在自己的眼前。
定神看了看,居然是辞渊。
竟然睡在一张床上。
不过阿暖也没有拒绝,任由辞渊搂着她,任由他干任何事儿。
辞渊伸手摸着她的脸,动作轻柔,细细的打量她的容貌,依旧是骈及当年。
他枕着手静静的伏在身边,万年不变的脸上竟浮现着丝丝笑意。
转瞬,眉头紧蹙,看不透阿暖的思绪,她是因何这般神秘,这般让人着迷。
“你这样貌,还真的跟当年一样啊.....大胤五公主,墨枢第一美人,传闻所言非虚啊。能凑这么近看的,怕是没几个人了吧。”
阿暖侧着身子,朝着辞渊怀里靠了靠,用着一种冷冷的语气回应他刚刚说的话:
“确实没几个人......准确的说,应该是没人。除了你,谁敢在我面前这般?”
这话,显然是调侃。
哪怕是当初辞渊还是影子的时候,阿暖对于他便是很放任的。
任何逾越的事情,她都没有说过分毫。
长舒一口气——
“只是现在,没有素和清珞,没有素和长慕。只有辞渊,只有傅阿暖。我们没有过去,曾经的事情也与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了,我们有的,只是将来,与光明。”
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很多事情其实都可以从头开始的。
素和长慕与素和清珞的曾经,现在已经跟辞渊和傅阿暖没有任何的关系了。如阿暖所说,曾经失去的、拥有的、曾受的一切一切,到现在终究是可以烟消云散了。他们剩下的,就只是光明与未来。
前途一切,终究都归于他们自己。
命运,总归是要自己掌控的。
别人,总归不能操纵一生。
“好,都听你的。”
辞渊抚摸着她的青丝,将她的头往自己怀里靠拢,轻轻抚着,像疼爱孩子一样的疼惜。
这样的时刻,真的是来之不易啊。
但是有些话,阿暖依旧是积在心里,终究是没有问出口。
当时听说辞渊的身世的时候,她突然觉得,自己或许太自私了。
他也是经历了无数的波折与磨难才有了今天这样的地步。在那个乱世里,九王还能够对他宛如亲儿子一样,应该算是极大的恩赐了。
辞渊应该是需要感恩的,对于九王这么多年给予他的使命,应该也算是前赴后继、一往无前的。
可如今,自己带他离开了那个乱世,离开了就往对于他的厚望与嘱托。
真的,不后悔吗?
她不问,辞渊也不敢说吧。
毕竟,他们同样是为了自己的幸福,为了不白活一场。
始知锁向金笼听,不及林间自在啼。
这间院子很幽深,不像其他村民一样,都群居在一起,辞渊特意找人在往生崖下建了这一套房子,为的就是安静。
院子前的一大片空地,辞渊都已经种好了海棠花,等着哪日海棠盛开,他们便可以共同品鉴了。
这样的日子,还真的是来之不易的。
推开门,屋外的空气迅速涌进了房间,阿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清新与自由。
总在不经意的年生,回首彼岸,纵然发现光景绵长。
阿暖抑头侧目,呆呆的坐在院中闲庭里,望着桌上的琴,暗暗出神。
辞渊重新做了一把琴送给她,琴桉上面还刻着她们的名字——禄渐亦辞风欲暖,兰澄卿竹欲堪枝。
黯寞过后日明昉彼此守,更唱一曲天音盈袖,掂一掂饱蘸千年的润泽,悲欢到底谁更多。
暮雪轻歌,长风万里,飘渺,爱恨情仇,一生多逍遥。
阿暖暗自的发呆,倒是没察觉身边有人在慢慢靠近她,丝毫没有危机感,倒是处于过多的亲切感。
沈绛缓缓上前,捂住她的眼睛,声音粗狂,朝着她玩笑:
“这位姑娘,是不是在想你心爱的人啊。”
“倒是,不曾呢。”
阿暖偷偷的笑出了声,故意回答这个问题。
忽然握住辞渊的手,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便看见了那个一直藏在心底的少年郎。
阿暖见到辞渊,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一时语塞,“花儿,种的不错啊。”紧张过后,阿暖下意识的朝着前方院落的空地望过去。
但其实那里只是翻刨了土地,花种刚刚埋进去,还看不见花儿的样子。
她从不服输,从来都没有感受过输的滋味,她只会赢。
但就是眼前这个少年郎,让她心甘情愿的输,让她第一次知道什么是输,也让她无条件的付出了那么多。
“第一次见你,应该是十四岁吧。那时候的你啊,一点都不像个大家闺秀,成天打打杀杀的,看见男人一点都不脸红......怎么,现在长大了,倒是会害羞了?”
辞渊也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好从刚见到阿暖的时候说起。
怎么今日,觉得他奇奇怪怪的。
“人,都要改变的嘛。”
“都说了,我是你的影子,我会保护你一生。”
“可是说过要护我一生的少年郎,却在第一次任务的时候,让我替你挡了箭。不知道,是怎么保护我的?”
阿暖故意傲慢,故意质问,其实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不说不提及,心里也一直都明白。
潇潇风雨,茫茫河山,寂寂暗夜,灼灼其华,北方有佳人,倾国倾城也。
“记得你生辰的时候,我没送过你什么东西......今年生辰也快到了,你看这个可好?”
辞渊从手中缓缓拿出一支簪子,这只不到一尺长的簪子造型流畅简洁,颇有战国古风,头上雕着一只凤凰,嘴里衔着一颗绿珠,回头而望,盈盈美丽。
这支凤簪种水绝佳,一缕翠意萦绕着整支簪子,晶莹剔透,几乎溶解在一汪水里。
就算是从小对珠宝首饰完全不感兴趣的她,也能感觉到这件东西的美。
“凤翅,配你。”
阿暖惊讶地掉转簪子,果然看到凤凰的一片羽毛上似乎隐约有着花纹。
凑近细看,却居然是用小篆细细刻着一个“暖”字,刀法古雅俊逸。
她心里满是欢喜,将那支簪子插在发上。
“好看吗?”
耳畔那一对绮罗玉耳坠盈盈地晃动,衬托得她的脸颊分外白皙。
“胡姬年十五,春日独当垆。”沈绛看着她,忍不住道,“头上蓝田玉,耳后大秦珠。两鬟何窈窕,一世良所无。”
“一鬟五百万,两鬟千万余。”
阿暖自幼被婉娘督促着念那些诗词歌赋,自然知道这是《羽林郎》里的一段,飞快地接了下去,却不由得笑道。
“那我以后出门可要千万小心了。那么贵的东西,万一在路上被人抢了就不好了。”
“阿阿暖,收了我的簪子,你可就要答应我一件事儿了!”
辞渊上前抱住她的双臂,满目深情的望着她。
而阿婧却被她这样的举动弄得有些,张皇失措。
“嫁给我,可好?”
这句话,不知道阿暖等了多久了——
顿时红了的眼眶,让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眼前这个少年郎,就算变得她再也不懂,可还是没有停止喜欢他的心思。但是阿暖不再是以前的阿暖了,她没有时间了,她又还能留在辞渊身边多久呢?
风雨入我相思局,怎堪相思亦相许。
“怎么哭了呢,被人看见了,还以为我又欺负你了……”辞渊一丝抓耳,不知道该如何安慰阿暖。
不过阿暖会主动,上前一把抱住沈绛,而正相同,沈绛也缓缓环上了她的腰。
“你可知道我体内龙舌百芜的毒为清,你可知道我活不长久,你可知若被发现,我或许还是会去梁渝......”
还未等阿暖把话说完,沈绛便打断了她的话。
“我只求,你现在的一句话。”
阿暖想把一切都告诉他,面对爱情,她不想有所隐瞒。
时日无几,辞渊要的,就是当下!
“好!”
“日月为媒,武林为聘,八荒上下,七星高照。”
“不求霓裳羽衣,只求欢颜相嫁。”
这句话,他们各自,又等了多久呢?
以天为聘,地为媒,只在此刻,有个姑娘愿意嫁给一直喜欢了她多年的少年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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