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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逃离现实


  翌日。

  玉手轻挑银弦,双手在古琴上拨动着,声音宛然动听,有节奏,宛如天籁之音。

  百霜阁传来的婉转声音,阿阿暖好不容易静下心来了。

  锦烈推门进来,看着阿暖如此娴静的样子,有点不知如何开口她心中的话。

  风髻露鬓,淡扫娥眉眼含春,皮肤细润如温玉柔光若腻,腮边两缕发丝随风轻柔拂面凭添几分诱人的风情。

  过了片刻,结束了这首曲子的弹奏,阿暖缓缓站起。

  娄归想要素和清霁的下落,百霜阁也不用一直在黑暗之中行事,阿暖也被逼无奈重新回百霜阁主持大局。

  傅庭兰当初创立的时候,就不希望这里的一切归属于大胤王室。

  谁知道,到了自己手上,先开始是为了裕帝而为之、暗地里不动声色;现在却又是被逼之下,要完成娄归的命令。

  到了她手里,便就成了这幅模样了么。

  她全身一怔,抬眼望去——种满了海棠的院落里,长廊下,风铃在风中击响。

  然而在一刹那转瞬即逝的飘雪黄昏,一刹那她回顾往日的时候,身后竟是无数的萤火虫。

  黑夜之下的百霜阁庭院,原本是没有一丝光亮的,但在这些萤火虫的照映下,竟然显得熠熠生辉,让那个绝色的女子,站在其中。

  宛如身处镜屏山中一样。

  是谁,为她捉来这么多萤火虫,仅仅为了博她一笑呢?

  想必,不用猜就知道了吧。

  “阿暖。”

  一声轻呼,身后的声音,竟然如此的熟悉,熟悉的就像是藏在她心里的那个人一样。

  是辞渊,没错了——

  阿暖的脸上终于展露了笑容,身处险境了这么久,她曾经的笑容都是为了趋炎附势、惺惺作态。

  但是今日这一笑,却是发自内心的,她是真的很开心。

  “有些话,我一直都不敢说出口,一直都不敢告诉你真相,一直都不敢见你......我的确不是那个简单的辞渊,我的身份见不得光,是你曾经的信任,才让我找到了属于我自己的感情。”

  作为暗卫,哪怕是九王的义子,他都没有被主子真正的当人看待过。

  郎月阁的时候,阿暖就知道了,他上一个主人身死,而他便就成为了没有人选就会身死的影子。当初阿暖选择了他,才让他躲避了一死——阿暖一开始对他的信任,完全超脱于任何人,这样真挚的情感,可不是人人都能感受到的。

  “三月初六当天,娄归以你性命为要挟,让我借她紫云会所有精兵。后来的事儿,你我都知道了。”

  后来,紫云会杀了她哥哥。

  “素和长慕这个名字,是九王给我取的。就往待我恩重如山,我也不可辜负。可你对我的信任,我更不可辜负,哪怕是用我的命,来换你一生的幸福。”

  或许辞渊做的,才是成全吧。

  当初在天牢,请求阿暖的赐婚,也是觉得,只有那个梁渝皇子才能保她平安,或许自己没有那个能力。

  法场上的不敢出手,也是因为楚祁玉声称的一句王妃。

  或许,辞渊一直相信楚祁玉会给她一个安稳而又幸福的婚姻吧。

  毕竟跟着自己,除了出生入死,的确是没什么好下场。

  可是阿暖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

  她曾经的青春都交给了一个人,如今又怎么可能与另外一个人重新开始呢?

  她的幸福,只能由她自己掌控,什么命运、什么缔约、什么联姻,都不能够成为拆散他们的借口。

  “当初,你摔坏了送你的萤火琉璃,如今,我又做了一个。”

  红色的萤火琉璃,用的可是他的心头血。

  阿暖听此之后,缓缓转过身来,眼睛已经完全被泪给模糊了,脸上竟然是开心的笑。

  不知道这样的话,阿暖又是等了多久呢?

  辞渊骗她,她虽然生气,可是真实的,也还是想要一个解释而已。当初的意气用事,烧了书信,摔坏了簪子和琉璃,其实她一直挺后悔的。

  从来都没有人真正的考虑过她的感受,尽管那个爱她的父亲、爱她的哥哥,都从未想过让她自己选择自己的人生。

  一切都已经被摆布好的路,她又凭什么一定要遵循。

  她为这个王朝,做的已经够多了。

  “龙舌百芜,是你拿回来的吗。”

  阿暖转身的时候,并没有接过辞渊送上来的萤火琉璃,而是开口询问起了十二天堑的事情。

  那个她哥哥瞒了她这么久的事情。

  “是。”

  辞渊承认的时候,也是极为不忍,他们之间其实相隔了太多人了,命运与身份的相隔之下,的确很多因素的被迫,他们是无法走到一起的。

  而如今,一切都到眼前来。

  辞渊不能算寡言,但是由于经常要支配那样庞大的组织,所以从他嘴边吐出的十有八九都是指令,说惯了这些话,他的语气都变得肃杀凌厉,再难温和。

  当然,除了对阿暖。

  “为什么不愿意告诉我真相呢?我还一直傻傻的认为,认为是楚祁玉救了我......这么久了,若不是基于救命之恩,我怎么会受制于人呢?”

  她的话很难说出口,哭腔之下的颤抖真的惹人心疼。

  若不是因为救命之情,阿暖又怎么会一直被楚祁玉摆布在手里。

  大胤,又如何会死那么多人呢。

  “我曾以为,只有他,才能给你幸福。”

  大胤公主,梁渝皇子,门当户对是么?

  可是幸福都是人人自己所掌控的,而不是随意被棋主摆布、送来送去。

  “你曾经说,答应我三个愿望,你还记得吗?”

  阿暖伸出手,拿着他垂手在一旁的萤火琉璃,缓缓吐出这样一句话。将萤火举国眼前,映衬在月光之下,透过光亮,看清楚了里面那一只红色的萤火虫。

  “记得。”

  “那你带我走,远离这里,远离这里的一切。”

  身份现在于她而言,已经算不上什么了。

  什么复仇、什么命运、什么重新夺回政权......那些人一步步的利用她的身份、利用她整个人,到了现在,她总是要为自己活一次吧。

  那些东西或许对于她来说太过遥远了,压抑了太久,的确是很想逃避了。

  “阿暖。”

  辞渊竟然有意思诧异,现在这个节骨眼,阿暖若是抛下大胤离去,怕是梁渝不会善罢甘休的。

  而且,娄归真的就会放过她么?

  “我是认真的......这个王朝,我付出的够多了,此后如何,都与我无关了。”

  她母亲让她远离宫闱,其实是正确的。

  一开始,若是真的能够远离,便就不会有现在这样的后果了。

  裕帝利用百霜阁暗探,为自己除去了朝堂上无数的钉子。

  她哥哥为了能够让大胤和梁渝世代交好往来,竟然愿意牺牲她的幸福和一辈子。

  而娄归,夺了属于她的帝位,用无辜百姓为威胁,在此威迫她下嫁梁渝。

  她的一生,不是用来胁迫与认命的,她总是要为自己活一次。

  总是要靠自己,掌握一次命运了。

  “二十年了,掌控的我已经够久了,我真很想为自己活一次了。”

  阿暖缓身朝这桌前走去,看着面前那把流光琴,竟暗自开始嘲笑自己起来。琴的旁边还摆着一把匕首,似是像她特意准备的,就算辞渊今天不来,她也准备离开这个迫于她这么久的地方了。

  匕首的样子倒是挺精巧,弯刀上还有一颗玛瑙珠子。

  没有等到辞渊的回应,阿暖缓缓拔开匕首,朝着流光琴的琴弦,硬生生割断了其中的一根线。“蹦”的一声,顿时给现场安静的气氛,添上了一声孤音。

  “就跟这琴一样,就算在绝世弹唱,终究会有被命运割开的一天。东西坏了,就是坏了,为什么我就不能在它坏之前,重新再来过一次呢?”

  其实一切,都可以从头开始的。

  “可你是帝女,你走了,大胤怎么办。”

  “跟我有什么关系呢?那么多人都说,大胤从来都没有过女帝,那我又凭什么为了这个莫须有的位置,献出我自己的一生?”

  从现在而言,她做的已经够多了。

  阿暖转过身,眼神中,尽然都是冷冷的肃杀之气,“我只是个女人,没那么大本事改朝换代,我只想过我自己想过的生活,仅此而已。”

  这一次,就让她自私一次不好么?

  “我不想做谁的棋子,也不想被谁摆布了生活,我只想简简单单过完我的后半生,只跟我喜欢的人一起。”

  阿暖话此,便望向了辞渊——喜欢的人,指的是他吧。

  这个世界对于她而言,已经是虚假的了,全部都是欺骗。她不知道自己该相信谁,能够相信谁,还有可以相信谁。

  她还是害怕,受够了当初一次次被欺骗、一次次被利用的感觉,受够了做棋子的生活。

  被摧残到生不如死之后,就被当做弃子一样的丢掉,自生自灭。

  这个世界是冷漠的,冷漠到已经没有心了。

  趁着还剩下最后一点光与热,为何不好好的为了自己去博一次呢!

  “做好选择,就不要后悔了。”

  “不做公主,做一个普通人,也是挺好的。”

  做一个普通人,不受任何的纷争与侵扰,其实一开始就是她想选择的路。只是后来很多事情多相阻隔,让她不得不选择重新进宫。

  命运就像自己的掌纹,虽然弯弯曲曲,但却是永远的掌握在自己手里。

  现在,世道一切都变了,其实早就已经不需要她了。

  既然是娄归闯下来的祸,就该她自己去弥补。

  天下之大,总有他们的去处的。

  看着辞渊仍旧犹犹豫豫的样子,阿暖忽然感觉到有一丝失落心中忽然萌生了一种想法。转过身去,看着那一把断了弦的琴,冷冷道:

  “你是放不下,宣平侯的位置吗?”

  也是,辞渊从小就是个影子,一个出生于江湖的暗卫,好不容易有了一个侯爵的位置,必然是吸引力极大的。

  必然现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强迫不来的。

  “仅仅一个宣平侯,怎么比得上心爱的人......”

  如果尚有余力,就会去保护美好的东西。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王朝如今也已经这样了,他们曾经的努力也已经付诸东流,哪怕是从新来过也还会是这个结局,没有退路了。

  如今放弃,也就放弃吧。

  这个世界对她而言,早就已经冷漠的冰凉入骨。

  唯一温存的,就是辞渊了。

  她握上他的手,一直等的,就是这个结果。

  今日连夜,他们就要离开墨枢,时间不允许他们在拖延半分了。或许等到明日一早,楚祁玉和娄归就会发现,最后的时间也只有现在了。

  锦烈一直站在屋内没有出来,其实该听的,她也听见了——百霜阁阿暖都想要抛弃了,想必这个王朝带给她的打击又有多深。

  只要她幸福了,一切都好了。

  “锦烈,百霜阁,我就交给你了。”忽然,她伏上了锦烈的耳边,低声缓缓道:“你可以命令那些暗卫继续追查二皇子的下落,至于国玺,若非见到他,哪怕是死,你也得带到棺材里,永远都不能拿出来。”

  没有国玺,娄归其实很多事情,都无法去办的。

  阿暖不想再去躲那个位置了,至于先帝留给她的国玺,不能交出去,那便就好好保管吧。

  “阁主。”

  锦烈的眼睛,竟有了些红晕的样子,止不住的泪开始往下掉了。毕竟跟了阿暖这么多年,出生入死、共同进退的,今日分离的这么仓促,的确是不太舍得。

  “哭什么,又不是去赴死。”

  阿暖抬手抚了抚她脸上的泪,细细叮嘱着,就像是个知心姐姐一样。

  就算阿暖不在了,娄归也不会擅自动百霜阁和紫云会这两大势力的,毕竟现在九王得以平反,紫云会势力重大。而百霜阁里面,多得都是江湖人士,她不会还没坐稳帝位,就得罪江湖人的。

  所以这里,还算是安全的。

  至于以墟阁,怕是天选之后,娄归不会放过祭司大人了。

  若不是裕帝的授意,这天选也总不会落到自己头上的。

  其实一开始,便就是一个布好的局。

  时间似乎过得非常快,转瞬间月从云层里移出,渐渐西斜。

  辞渊似乎感受到时间的限制,他们必须要赶在天亮之前离开墨枢,至于之后往哪里走,就是他们两个自己的事情了。

  因为宵禁,如今主街上没有什么人,城楼的看守也被紫云会换乘了自己人,他们出去,应该是很容易的。

  今日一走,便就永远不要回来了。

  黑夜的主街上,一青一红两个身影,倒是格外的显眼。

  没有人留意到他们要去往哪里,自然,也没有人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皇宫的主楼之上,竟然还出现了一个白衣的影子,正在那里俯瞰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他们直直朝着墨枢的北方走去——那里是北方的北直门,入夜的时候一直有人守在那里,也是今日紫云会帮他们谋得的最后一道屏障了。

  “终于选择了。”其中一个人叹了口气,一身白衣在寒风之下微微飘拂,他抬头望了望浑浊的黑天,然后将手按在心口上,默默在内心低唤。

  然而,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他选择的王妃,为何总是如此优柔寡断、摇摆不定?

  偏偏要今日,做了这样的决定。

  她,心底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让他们走么?”忽的,身边的人朝着那位白衣公子低斥了这样一句,显然是看到了这样一幕,出自内心的愤恨。

  既然已经快是梁渝王妃了,就不能还跟以前一样,没有规矩。

  楚祁玉微微摇了摇头,忽然发现自己这种揣测有些无谓和无聊,不禁苦笑——

  忽然间,心里微微一跳,闪电般地抬头看天。

  抬头望着天空上璀璨的星辰,眼里有诧异的光。

  若是今日让阿暖离开了墨枢,他们之后不一定有机会再找到他们了,那自己又该如何跟墨枢摄政王交代呢?

  和亲不成,婚娶不定,他原本的计划又该如何前行?

  骑马疾行他们一直往着城门口而去,阿暖靠在辞渊的背上,却忽然坐直了身子,往身后城楼之上望了过去。

  不知怎么的,她总是觉得有人在远处看着她现在做的一切。

  果然。

  不过事情已经做了,她也不会再害怕了。

  “公子,不追么?只要您一声令下,属下这就可以抓他们回来。”

  卫庭毕竟是个忠心的暗卫,其实从一开始,他对阿暖的印象就不是很好:堂堂一个公主,出入风月场所、喜好喝酒,身边总是跟着一个男人、没规没矩,一点都不像是大家闺秀的样子,更妄论一个公主了。

  这样的人,如何配得上他家的皇子呢。

  “不必,我今日,给她这个机会,我倒是想看看,他能够跑到哪儿去。”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楚祁玉内心的想法,谁又知道呢?

  谁知道他现在又在大什么如意算盘,竟然肯放阿暖离开——可是离开了,就真的不会被他们找到吗?

  “只有他们两个人,若是真的走了,万一......”

  “没有万一,我必然找得到她。我的王妃,我必然不会真的拱手让给被人。”

  今日放他们走,是他们两个人自愿放弃公主与侯爵之位的,从背叛开始,他们就已经是普通人了。

  阿暖还是楚祁玉的王妃,可辞渊却什么都不是了。

  明明是有婚约的事情,若是旁人随意插手,那他想做的,便就是让那个人永远消失了。

  毕竟宣平侯的名声,不好下手。

  但是普通人,就不一样了。

  就算他们逃离了现实,其实终究逃不过很多人布好的计划——其实在一开始,他们就已经进入了布好的局里,每走一步、每干一件事情,都有特定的结局与结果。

  谁都左右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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