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遇

暮土港湾的小船，摇摇晃晃地向方舟驶去。啾啾坐在我怀里，这还是小家伙第一次来到这片区域，看上去十分兴奋。狮子在我一边扶着船身，看着船边荒芜的风景，以及那黑得发亮的水面。

        黑水的尽头是云海，船身一震，我们抵达了目的地。

        啾啾忍不住向前快步跑去，我与狮子跟在身后，听到小光子在站上高坡时发出的大声感叹。

        我很能理解啾啾的心情。

        眼前那艘船巨大无比的船沉寂在沙海中央，暗淡、没有生气，但这丝毫不影响它的壮观。

        周围已经有许多的光子，围绕在中间小圆坡的先祖魂灵旁叽叽喳喳的，给这死气沉沉的方舟带来了不少活力。

        这次光子们的任务是修复方舟，他们要从各地去激起自然的力量，来一点点地，恢复这片土地原有的美丽。

        啾啾与狮子来到魔法向导身边。我沉默片刻，也走了上去，看到那双熟悉的紫色眼瞳缓缓看向我，然后微微地，弯了弯，只是，那仿佛绚烂绽开的烟花，似乎已经不复存在。

        喉咙口突然感到有一些哽咽。

        啾啾已经跑到向导身边，欢快地跟这位久远的先祖说起话来，领取了任务。似乎还想跑来拉我，却被狮子一把抗到肩头给带走了。

        留下我与魔法向导面对面，一时无言。

        “孩子。”最终还是他先开了口，声音比起以往，带着空灵的回声。

        “你长大了……”

        脑海中突然闪过他倒在暴风席卷的沙漠之上，鲜血淋漓的手轻轻握着我的，就仿佛我们还身处那个热闹的方舟，在一问一答中安静地学习一般，即使是这狂躁的沙暴，都无法掩盖他温和的声音：

        “我们的首席弟子，要平安地长大哦…”

        现在我已经长大了，在经过如此漫长的岁月之后。我也很高兴，他们终于看到了。

        “是啊。”我走近他身边，笑道，“跟想象中相比，如何呢？”

        “嗯～”向导歪了歪头，若有所思，“事实上，是超乎想象呢。你已经是个十分漂亮的孩子了。”

        我轻笑一声，下意识抬起手想要拥抱，但还是慢慢地放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我转身扬手，为向导放起了烟花。

        那些缤纷的火光映照在他的眼瞳中，就如同他生前那般，美地惊心动魄。

        ……

        接下来的日子里，光之子们都十分忙碌，他们奔波各地，就为了尽早完成方舟的修建，还可以跟着魔法季先祖们一起学习魔法。

        啾啾似乎很有天份，这下小家伙总算可以在某个领域得意地嘲笑狮子了。

        只是有个先祖似乎与啾啾不太对盘，说是总是冷着一张脸，出的课题也都难得要死，就算做对了也不会得到多少表扬，总是把自己以前一个弟子的事挂在嘴上，对底下学习魔法的光之子们吐槽着什么“要好好学习达到那家伙的水平才好”啊之类的。啾啾对此感到不太高兴，所以小光子决定这次拿我做后盾，势必要争取到那位先祖的表扬。

        但是事态的发展显然有点出乎啾啾的意料。因为那位先祖在看到我的瞬间，反而开始直接向我提问，问各种魔法的构成，问理论，问构造，问使用方式，问各种小光子们听得云里雾里的东西——而我只觉得无比怀念。

        “嗯……非常优秀。”术士抚了抚自己的大胡子，满意地笑了，丝毫没注意到光子们惊掉一地的眼睛，“看来你没有疏于练习，我的孩子。”

        啾啾瞪大眼睛在我和术士间来回移动。

        “难道，这是你现在在带领的光子吗？虽然比不上你，但确实很有天赋。”

        好吧，至少啾啾还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表扬。

        啾啾如今已经能够自己跑图，虽然磕磕绊绊的有时还会漏火，但我已经可以放手让小光子自己在世界中自由探索了。这次正好狮子也跟我们在一块儿，所以我的时间大多数就花在了方舟中，就像以前那样。

        “……我可是听师兄说是为星愿好，才答应搭伙做任务的喔！”

        路上，啾啾被狮子牵着手跑图，鼓着包子脸不满地小声嘀咕。

        “哈哈当然了～”狮子对此习以为常，“让星愿和先祖们多相处一会儿吧～”

        ……

        农夫是最无聊的一个先祖，如今他不再需要插稻草人去赶小鸟了，就总是躲在各种地方，以吓唬光子为乐。

        “duang～……哇啊啊啊啊！！！”他从一边突然蹦出，看到我却是自己被吓了一跳。

        “什么啊，小不点，你已经长这么大了。”农夫眯眼看着我，摸了摸下巴，“也不会被我吓到了，真没劲。想当初我还把你举起来过呢。”

        “是啊，”我笑道，“现在我已经可以把你举起来了，要试试吗？”

        “啊……不用了！诶对了，久违地一起去草药师那边耍一下吧！”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已经兴奋地把我拉到了草药师的帐篷里，然后毫无意外地被对方的捣药棍赶了出来。我看着那悬在我头顶片刻又收回去的小棍子，眨了眨眼。草药姐姐却已经背过身去继续捣鼓药材了。在回归天际之前，她还要给光子们留下一些药剂才行。

        我走过去，从兜里掏出几粒糖果。她看向我的手掌，又看向我，皱着眉。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哪里惹到了她，但是……

        “以前……在这里学习的时候总会发现糖果，对不起，偷吃了你的糖……”在面对一位心情似乎不佳的老师时，我感到不安，“这是我自己做的，我只是……”

        “哈……”草药师叹了口气，揉了揉眉毛，我一下子噤声了。

        “你以为那些是我给自己的糖果吗，如果是的话，我会那么粗心，每天都遗漏几颗在你的桌上吗？”

        她看着愣住的我，刚刚还紧皱的眉毛突然松了下来，表情突然显得很悲伤。

        “我不太机灵的孩子，岁月竟也能将你变成如今这般美丽聪慧的样子……”

        草药师的个子比我要矮一些，但当她走到我面前时，我还是忍不住低下了头，就仿佛我还是个孩子，在她面前，永远都是。

        “你做得很好哦，星愿。”

        她呼唤了我的名字，这是我没有来得及告诉他们的名字。这声夸奖让我情不自禁湿了眼眶，但也让我觉得，那些漫长的等候与守望，果然是有意义的。

        ……

        “真是个优秀的孩子呢～”等那道身影向别处走远后，农夫掀开帘子，跟草药师打趣道，“难道你也哭了吗～？”

        “少废话，为自己的弟子感到自豪有什么问题吗？”

        “我可没有否认啊，毕竟我们都是，非常为她自豪的啊～”

        ……

        蟹舞者看上去很想念这个螃蟹洞，在里面舞个不停，看到我时，他也没有停下，而是继续在背后整着光圈，对我笑道：

        “现在已经不会害怕了吗，小孩？”

        “是的。”我笑着回应。

        木匠周围围着很多光子，但很多都被她强大的睡意感染，在周围横七八竖地躺倒了一堆，只有木匠还不可思议地一边瞌睡，一边修船。

        我去找了旁边的毯子，给那些光子们一个个地盖上。然后，跪到木匠身边，跟她一起修建方舟。

        “不睡觉吗，星愿？”木匠温柔的声音传进我的耳朵，“睡着也没有关系哦，等你睁开眼，我们也还会在这里。”

        被木匠的话触及到了心灵，但我还是摇摇头，以不困为由婉拒了她。

        “真遗憾啊…”木匠轻笑道，“以前你总爱睡在我的腿上，看上去非常可爱喔。”

        “是吗…”我也笑了，“我也很怀念那个时候。”

        “呀，对了……差点就忘了呢。”木匠突然从瞌睡中清醒，“刚刚壁画家说要是看到你，就要请你过去一下呢。”

        “诶？”我放下手中还没敲几下的木锤，站起身，“那我就先过去了。”

        “嗯嗯～”

        壁画家那边也有很多的小光子，她正在手把手地教光子们画画，用亮眼的颜料往船身上涂抹。这下不止壁画家，光子们的脸上也多了很多颜料，但孩子们都很开心，互相笑着对方的大花脸，手中的画笔完全停不下来。

        “星愿。”壁画家发现了我，朝我笑着招了招手，我过去，看到这一块的光子们都围在地上，对着方舟的一个角落吵闹着，依稀能听见“好可爱啊……”之类的话语。

        我感到有些不妙，连忙加快脚步走过去。果不其然看到了那个小人样的幼稚图案，这么久过去了，就算整个方舟都已经遗失了色彩，但不知为何，只有这个小小的涂鸦，一直闪闪发亮着。

        “怎么样，很可爱吧～”壁画家像是没有发现我的羞窘，对小光子们笑道，“这可是在很久很久以前，我的弟子亲手给我画的喔！”

        “啊啊真好呀！”

        “好厉害呀！”

        “我也想画！我也想画！”

        小光子们突然叽叽喳喳了起来，争先恐后地围上方舟，你一笔我一笔地开始天马行空的绘画。

        壁画家走到我身边，笑容有些调皮，似乎很满意于我害臊的样子。

        “对嘛～”她笑道，“这样子才有了点往日的影子呢。”

        “我现在这样不好吗？”

        “不是喔～”壁画姐姐轻声道，“我们一直都在看着你，星愿，一直一直……你已经变成如今这番温柔强大，而又坚韧的样子了，没有人会不喜欢如今你的这番样子。只是……”

        “我想我只是希望，能再看见我那弟子有时天真，有时呆愣的小傻样而已。”

        我沉默了，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样子呢，我应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才好……时间过于久远，已经记不清了。

        “哈哈什么啊，你现在在认真思考吗？”壁画家看着我思索的样子，突然大笑了起来。

        “就是这种地方啊，我傻得可爱的孩子。就算不特意去回忆，不特意去模仿，就算已经过去了这么长的时间，你也还是你，星愿……”

        “是我们最喜爱的弟子啊。”

        ……

        各地的光迹收集进度比预想中的要快，方舟在大家的努力下已经渐渐恢复以往的光辉。

        风穿透厚重的云层，光线撒下。清水涌动，生机盎然。火焰与彩旗悦动在方舟之上，那些魔法商店中，有轻盈的蝴蝶飞舞。

        方舟即将重建完成，这意味着先祖们也即将回归于天际。

        光之子们聚集在这块美丽的土地上，看着中间的先祖们，准备与他们进行最后的告别。

        啾啾与狮子分别站在我的两旁。

        “星愿……”啾啾拉了拉我的斗篷，有些哽咽，“再也看不到先祖们了吗？”

        “不会哦啾啾。”我将手放在啾啾的头上，笑道，“先祖们还会回来看望的，只要我们还存在，就能再次遇见彼此。”

        “这样啊，我一定会在这个世界好好活下去的！”

        “嘿小家伙，别把这种理所当然的事情挂在嘴边要表扬啊！”

        狮子毫不客气地说道，无一例外地遭到了啾啾气呼呼的拳头攻击。

        在先祖们即将消散的最后一刻，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魔法先祖们的眼神似乎都向我这里看了过来，那些眼神，温暖，而又带着珍惜与祝福……

        烟花从四面八方喷射上天空，那是光子们在为先祖践行。

        我看到五彩缤纷的烟花盛放在他们的眼中，一下便将我拉回至数百年以前，在这片方舟上，与他们共同生活的时候。

        先祖们化成光消失了，但是我知道，我们还会遇见。

        是的，只要我还在，就永远不会停止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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