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Chapter1

偌大的纯白教室里坐满了孩子，这些孩子们都有着极为相似的面容，唯一能区分他们的就是脖子上烙印的蓝色代号。

        授课的老师似乎对此见怪不怪，下课铃声响起后就径直离开了教室。

        像是某种统一的仪式，老师离开后，孩子们就看向自己的同桌开始了交谈，他们互称代号，然后说着一样的话语，像是被操纵的提线木偶一般，连一丝表情也没有。

        教室四角的监控器开始转动，诚实的记录下孩子们的一言一行。

        “1623(ささ)号，今天的天气真好。”4790号看向旁边的女孩。

        阳光透过窗扉洒在女孩的身上，白若凝脂的肌肤被镀上一层柔美的光，黑色的长发间脖颈处蓝色的代号若隐若现，她是1623号，4790号的同桌。

        “4790号，今天毕竟是金曜日的晴天。”她唇角微勾，黑色的眼中盛满了欣喜。

        1623号是4790号的朋友，唯一的，朋友。

        两人对完暗号，示意今天并没有监听，只是单纯的监控。1623号的3与ささ【酒】的发音相似，4790用这个示意她现在可以交谈，而1623号用金曜日的晴天告诉她今天老师并没有放置窃听器。当然，如果放置了的话，1623号会回应正确的日期并且加上更为学术用语的天气预报。

        得知这并不会被监听，两个女孩表面上做着与其他同学一样的动作，用木讷的表情欺骗过监控，嘴上却开始了她们难得一次的交谈。

        “ささ，我已经一个月没和你好好说话了，马上就是毕业考核，可是我还没有学会写这次傅里叶变换的代码，要是考核不通过怎么和聪明的ささ在一起呢？”

        “zero的话，走体能路线说不定更好哟，大家都有不擅长的方向，zero已经很努力了。”在监控的盲点，1623号安抚似的握了握4790号的手。突然的触碰让4790打了一个机灵，这还是1623号第一次与4790号做肢体接触，当然这也是4790号第一次与别人接触。她的手很温暖，手掌没有什么茧子，柔软的指腹摩擦着4790号的手心，那是不同于坚硬器械的柔软，没有疼痛也没有强迫，有的只是渗入骨髓的无法阻挡的温柔。

        “ささ，你的手好温暖。我的手太粗糙了，有没有让你不舒服？”

        “没有的，zero很好。我的话，希望zero通过考核然后活下去，最好能够离开这里。”细碎的光芒落在了1623号的眸中，像是4790号见过的最美的星河。

        那是4790号最后一次见到1623号。

        铃声响起后，闲谈到此结束。4790号想过最近可能就要毕业考核了，可是并没有想到来的会那么快。

        这所“学校”名为paradise，意为天国。似是为了迎合这种设定，这里所有的学生老师都穿着白色的衣服，只有每次毕业考核出现的教官是一身黑衣。可是所谓的天国进行的可不是什么高尚的教育事业，从碧色的营养液中睁开眼时，4790号就看到了满屋子面容相似的孩子，那时她就知道她们不过只是这所所谓天国学校的试验品。所谓的老师也不过是曾经优秀的实验体，从自然数代号变为了罗马计数的代号。

        1623号是同一批中唯二拥有自我意志的实验体，所以她们是朋友，不是其他实验体口中的字面意思的朋友，而是占据了彼此生命的朋友。

        当天的晚上，代号123到10的老师将学生们从宿舍带出，准备进行所谓毕业考核。

        夜晚的学校并没有开灯，高大的老师各自带着学生走在教学楼的过道，学生们都穿着白色的服饰，女孩们穿着白裙披散着黑色的发，男生们穿着白色的短袖与短裤，大家一字排开，都抬着属于自己的烛火跟着老师走向无尽的黑暗。

        红色的烛火照亮漆黑的过道，只能照亮自己的一隅。老师带着大家从顶楼向下走，每路过一个教室，都有学生被点出代号进入教室，而其他人继续向前。

        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变少，楼层也从顶楼下到平日里封锁的地下楼层，手中的蜡烛也仿佛到了生命的尽头，灯芯摇摇欲坠。地下并没有什么教室，像是算好了什么时间，最后一个房间出现在眼前，老师打开门自己进去了。

        随着响亮的关门声，这一层楼中孩子手中的蜡烛摇曳几下也熄灭了。

        黑暗中一瞬之间寂静无声，可是没过几秒，站立的地面消失了，她听到了身下机器轰隆作响的声音，然后是血肉被机器搅碎的声音。

        “ささ，我好冷呀……”

        周围没有什么哀嚎，4790号的声音反而显得突兀，毕竟作为实验体的她们并没有痛觉，而实验体们没有命令也不会发出多余的声音。

        4790号死了，她确信她死的不能再死了，说是死成肉泥也不为过，可是她又睁开了眼睛，耳边是老师授课的声音，以她的记忆她当然记得这是毕业考核当天的早上。

        她偏头看向自己身边的1623号，想问问ささ是怎么回事。

        可是她转向左边只看到了透明的落地窗，某种恐惧在心头滋生，仿佛攥紧了她的心脏，她看到了玻璃上自己的倒影，脖子上蓝色的印记分明写着：1623。

        震惊让她的瞳孔收缩，她僵硬的转头，看向了自己曾经的座位。

        像是照镜子一样，她看到了“自己”，半长的黑发被绾在耳后，棕色的眼眸盯着课本，可是她的眼神空落落的，像极了周围别无二致的同学。书页上写满了一看就会报错的代码。细白的脖颈上蓝色标记并未多做遮挡，上面明明白白烙的是：4790。

        很快，4790号发现了不对，为什么她现在清晰的知道了代码不对，她明明不运行根本不知道代码哪里会出错，况且这个代码那天她根本没有时间运行。

        她强迫自己冷静，看向1623号曾经的课本，课本上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字迹，只写了寥寥几字：

        askyourself

        4790号搜寻自己的记忆，发现她多了很多记忆，这是1623号的记忆，同样的她也继承了1623号的技能。寻找到记忆的最后一片，那是ささ留给zero的话。

        【zero：

        如果你已经经历过一次死亡，那么你就会回到我们最后一次见面的时间点。

        而你，将成为我，并拥有我的一切能力。

        zero，你已经知道这里其实是某项实验的实验场，我们都是实验体。那么我告诉你，这个实验的真正的目的是——实现不死。

        就结果来说，我可能是那个所谓“幸运”的成功体，这场实验最终只有实验体才能存活，我希望你能够活着，所以我自私的把能力给予了你。

        只有死人才能实现不死，所以成功体拥有的能力就是躯体死后在死者的身上再次苏醒，继承死者的一切。

        当然，想在活人身上苏醒的话，需要对方精神自杀并且同意。我同意了，所以，zero要活下去。

        ささ留】

        下课的铃声响起，又到了课间所谓的“交谈”。

        【4790号】转过身，她看着自己的“身体”对她交谈。

        她说“1623号，你好，作为同桌我们现在需要执行关于交谈的命令。”

        看着自己的身体做出这样的动作，4790号说不出什么感觉，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陌生，也许没有觉醒人格的自己就是这样的吧。

        “4790号，你好，我们的第一个话题关于天气，请你发问。”

        “1623号，今天天气如何？”

        “4790号，今天是木曜日，晴转多云，东风小于三级。”

        ……

        夜晚到了，同样到来的还有所谓毕业考核，4790号已经明白所谓考核不过是对失败品的淘汰与处理，如果不能让他们满意那就只有死亡一个结局。

        她并不希望浪费1623号的一片心意，她要在这具身体中活下去，连同她的份活下去，然后搞清楚一切的真相。

        这次她并没有再向教学楼的分流走去，她跟随10老师前往体能方向的考核。关于考核的类型与方式她死前就已经观测得出了结论：老师会对实验体进行分流，按照实验体接受教育的内容走向不同的试炼场，想教学楼走的是脑力方向，而向操场走的是关于体能方向。

        操场是离出口最近的地方，也是唯一有可能逃离的地方，所以ささ才会在最后一次见面时说希望她走体能路线。

        操场上，4790号看到所谓的教官，这次来的教官有五位，高领的黑色风衣与帽子遮挡了他们的面容，他们目前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实验体们有秩序的移动，但是马上他们就会变成嗜血的修罗。

        所谓体能方向的考核就是活着走到a教官的面前，十人一组，在此期间其余4位教官会发动攻击，包括但不限于枪击、搏击。最重要的是，a教官面一米有一条高压电线，高度只有到孩子的半身，如果要“走”过去，一定会在触碰到电线时被电为焦炭。

        现场的惨状当然可想而知，少有人能躲过4位教官的攻击，走过50米到达电线处，而即使是到达的孩子也毫无疑问的按照“走”的要求，被电为尸体。

        他们要筛选的当然是能够觉醒自我意识的实验体，而所谓毕业考核不过是让多余的实验体“自愿”赴死，如果觉醒了自我意识的人当然不会自己选择死亡，只要在死亡面前迟疑，就会被筛选而出。当然，如果在此之前无法展现价值，那么依然只能被淘汰。

        很快，眼前的孩子们人数迅速减少，尸体们都被清道夫拖走。操场的地上染了一层又一层的血迹，滑腻的腥臭的血迹。孩子们并无所感，踩着那些血迹上前，接受他们的“毕业考核”。

        轮到4790号这一组时，她对同组的同伴说“听从命令:四散跑开。”

        对于他们这样的实验体，下达命令的人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口令的触发。

        得到了命令的几名孩子四散而开，4位教官第一次遇见会逃离的实验体，片刻的晃神后，他们掏出枪准备直接击杀。

        4790号并不打算参与这场所谓考核，她只是想逃离，既然已经到了最好的时机，那么何必又要遵从他们设下的规则？

        她乘着局面的混乱，混入了剩下的待命的实验体中，所幸实验体都有着相似的面容，连衣物也是统一发放的白色，这样的混入就像是一滴水融入了海中，让人难以发现。

        而她并不打算止步于这样的混乱，她在队伍结点的实验体耳边下达命令，让操场的阵型瓦解。她避开教官们的视线，将本就混乱的局面搅的更乱。

        枪声响彻在寂静的长夜，不断有尸体倒地的声音，但是这并不重要。

        4790号已经快要接近出口了。出口的守卫都持枪，已经有被她下令的实验体朝着大门奔跑，守卫子弹上膛，毫不犹豫的击杀试图逃离的实验体。

        她其实并不急，4790号在数子弹的数量，还有三发子弹，他们就必须更换弹夹，那是她唯一的机会。

        “砰！砰！砰！”

        三声已过，她直接向门口狂奔。

        就在快要踏出校门的那一刻，她感到了危险，那是野兽的直觉，来自死亡的气息让她战栗。毫无理由的，她回头拉住身边一同奔跑的某位实验体，将他拉在她的身前。

        “砰。”第四声枪响，那是来自a教官的一枪。

        实验体的身上盛开了血色的花朵，飞溅的温热血液划过4790号的面颊，秉持着物尽其用的准则，她将尸体推向离她最近的守卫，然后向前一滚，以最小的体积避开可能到来的射击。

        警报声响彻旷野，她知道她逃出来了。

        1623号的身体并不如4790号原本的身体那般强健，逃离学校这一项就几乎要耗空她所有的体力。

        学校外是旷野，她自然是知道的，白色的裙子在夜色中太过显眼，4790号只能在泥水里滚了几圈，将裙子颜色染成污秽的暗色。

        “抱歉，ささ，这么折腾你的身体，但是我们逃出来了。”

        这是ささ的声音，她听过无数次，可是如今想要再听到竟然也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她想听她再叫一声zero，她知道她可以自己叫，但是终归还是不同的。

        夜风还是太冷了，裙子湿哒哒的又脏又臭，4790号此时就躲在比她高一些的草木之下。她蜷缩着抱紧自己，试图对友人倾诉，她不需要回答，因为没有人比她更清楚——ささ已经死了。

        1623的身体素质是出乎她意料的弱，在后半夜，染满污秽的裙子已经被她过高的体温与夜晚的寒风弄干，冷热交替的感知让她的大脑停止了思考，她发烧了，但是她并不知道，因为此时的她已经晕倒在了她藏匿的地方。

        ……

        她是在某人臂弯里醒来的，或者说只是单纯像运送货物一样被单纯挂在肩膀上。救她的人显然没有那么好的心思，并没有在意她的身体，只是自顾自的走着，每走一步他的肩膀就会咯到她的肚子，虽然不会疼，但是这样的感觉确实让人很不舒服。

        不知道睡了多久，但是全身无力的感觉让4790号可以确定她需要营养剂，是的，并不是食物，实验体怎么能让实验者还费心做食物呢？

        每天一管营养剂就是她们的食物了。

        “呵，居然没死。那就滚下来自己走吧，1623号。”男人的声音像是冷冽的寒风刮过落雪的松柏，冰冷而又暗哑。

        4790号直接被扔到了地上，她狼狈的爬起，现在的她确实没有那个体力跟上男人的步伐。

        “我需要营养剂。”话说出口，4790号才发现声音竟如此沙哑。

        男人啧了一声，最终还是回头向她扔了一管营养剂。

        那是4790号第一次看见这个男人的脸，说是男人其实也只是4790号的第一印象，因为他太高了，可是对上那一张眉眼间尚留稚气的脸时，4790号才意识到，他可能也只是一个少年。

        少年有着一头与他气势并不相符的柔软半长发，大概也就只有这显眼孤傲的银色与他狂傲的性子相符。

        略长的刘海遮住了他的眼睛，隐约露出里面那双墨绿色的瞳孔，像是白雪也遮不住的绿色宝石。当然如果撇去他本身的俊美来说的话，他给人的感觉更像是雪地里埋伏等待着猎物露出破绽然后一口咬破猎物喉咙的孤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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