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端倪

天色尚未明亮，看不尽的阴霭在黑暗的掩护下肆意翻滚涌动。不眠的夜还没有辗转结束，东方依旧一片混沌。

        与慕容涟只不过临时合作，等回到中原后都不一定有机会再见上面，顾云舒索性懒得与他解释自己和荀慕之的关系。

        “裘和裕一定护在燕弗罗身边，他武功不低，我没有把握将他拿下。”顾云舒与裘和裕交过手，言外之意是要慕容涟到时候千万不能只顾自己。

        慕容涟大方揽过责任：“我去将裘和裕引开，燕弗罗武功不高，你去审问。”

        顾云舒：“他既然能当上一帮之主自然有些本事，我们就这样闯进去，你不怕他事后找麻烦？”

        “哦？”慕容涟好奇道，“顾姑娘可不像是会如此思前顾后的人。”

        “那是自然，”顾云舒眉梢微挑，“只是在为慕容兄担心罢了。”

        慕容涟哈哈一笑，愉快道：“那便多谢顾姑娘关心了！”

        “若是顾姑娘的确存有忧虑，我倒是有一个法子能以绝后患。”

        “什么法子？”顾云舒问。

        慕容涟：“杀了燕弗罗。”

        “杀了……他？”顾云舒再次眉梢一挑，“为何？”

        慕容涟：“顾姑娘比我更清楚缘由。”

        顾云舒眼神微动，难道他指的是燕弗罗背后的无量舫？可她对无量舫所知少之甚少，除了他们在淮安郡的所作所为，她实在想不出任何理由致燕弗罗于死地。

        “顾姑娘有何难言之处吗？”慕容涟见她突然沉默，问到。

        顾云舒：“无妨，到时候我自然会见机行事。”

        二人悄声越过燕弗罗的守卫，这些守卫离燕弗罗的营帐不近，数量却不少，将营帐牢牢围住，连薄野贤钧的人也不敢靠近。大帐内没有一点光亮，安静得很。看来无论出多大的事，只要对燕弗罗影响不大，他都不会去关心。

        慕容涟率先落地，刹那间，一道疾风自帐中刮出，门帘还未落下，裘和裕已经抢身掠出，同慕容涟交上了手。平地上拳风四起，二人都没有使用兵器，仅凭拳脚，一时间难分高下。

        只见慕容涟旋身一踏，身形陡然拔高，卖了个破绽之后向不远处遁去，裘和裕立刻欺身跟上，二人在不远处又交起手来。趁着这个空挡，顾云舒立刻闪身进到营帐当中，接下来却立刻怔在原地。

        一盏小小的油灯闪烁着忽明忽暗微弱的光，油灯下的桌案后坐有一人，正是燕弗罗。

        他冷冷地盯着撩开门帘进来的顾云舒，一言未发。油灯的光不是很亮，所以先前从帐外看时没有发觉一丝异常。

        顾云舒颇为窘迫地呵呵笑了两声：“燕帮主，想不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

        出乎顾云舒意料的，燕弗罗在见到她后没有一丝惊讶。

        “看来燕帮主很清楚我会再来，除非从你口中得到我想要的。”

        顾云舒微微蹙眉，先前晚宴上不难看出燕弗罗的仇家不少，他的贴身侍卫裘和裕已被慕容涟引开，他难道就不怕自己是来杀他的？

        燕弗罗分外平静道：“我已经说过，当年之事，与我无关。”

        “不，与你有关。”察觉到帐中没有其他人，顾云舒放开胆子向燕弗罗走近，“与无量舫也有关。”

        燕弗罗瞥向她：“无量舫与我有什么关系？”

        “事到如今，你还不承认吗？”

        燕弗罗：“承认什么？就凭你一句话，我就要说自己是无量舫的人？”

        顾云舒目不斜视地盯着他，并未动摇自己的猜测。

        “还是说，承认我知道你们是赝品，却没有说出来？”

        顾云舒顺着他拍马屁：“燕帮主好眼力，如此慧眼识珠不应该看不清当下形势，也不枉我大老远从中原赶来……”

        “你是中原人？”燕弗罗突然坐直身子，打断顾云舒，一改平日的慵懒随性。

        “怎么了？”

        燕弗罗一言不发地看着她，似乎是要从她的面目间寻找出蛛丝马迹，以证实她中原人的身份。

        沉默良久，燕弗罗终于缓缓开口：“我没有骗你，当年之事的确与我无关。”

        顾云舒抿了抿唇，缓缓摩梭着紧握成拳的手指，忍住一拳招呼在他脸上的冲动，心道：既然与你无关，那你又反复强调什么！光是吊人胃口，你知道什么倒是说啊！

        “参与那事的是我父亲，准确说来，是我的义父，燕昊。”

        义父？！

        “你的意思是，事情发生时你还没有在燕昊身边？”

        燕弗罗微微颔首：“九年前边疆战乱，我在朔方县与家人走散，快要丧命在黄沙中时，被从东面关外来的一队人马收留。父亲膝下无子，便收我为义子，一直留在身边。”

        “父亲三年前因病过世，自那以后由我掌管昭天派。当年一事我只听他无意间提起过，他们敢做冒然下山屠戮，是因为有人许诺给他们好处。”

        燕弗罗顿了顿：“事实上，他们最初只抱有前去抢夺一点钱财的目的，不知是谁带头动了杀心，招来守城官兵抵抗，一发不可收拾，最后成了你所知道的雁门惨案。”

        是这样的吗？顾云舒微微蹙眉。

        且不说究竟是什么好处能让几个山匪营寨敢同朝廷作对，倘若他们真的只是前去抢夺一点钱财，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那样大开杀戒。正如慕容涟所说，燕弗罗身上本就有诸多不寻常之处，他的解释，顾云舒并不完全相信。

        顾云舒：“那你现在怎么又愿意告诉我这些了？”

        燕弗罗：“因为我相信你，相信我们可以成为盟友。”

        顾云舒：“从何说起？”

        “你们两个能孤身前来这部族大会，自然是有些本事，而且我们有共同的目标，无量舫。”他把“无量舫”三个字咬得极重，顾云舒的眉不禁拧得更紧。

        事实似乎与他们此前的判断完全相反，燕弗罗不仅不是无量舫的人，反而同样视其为敌人。

        燕弗罗闭了闭眼，缓缓道：“三年前，我父亲突然染上恶疾，不治而亡。”

        顾云舒抬起头：“是意外？”

        “在外人看来当然是意外。”燕弗罗睁开眼，“只有我知道那件事有太多疑点，我很早便开始着手调查此事，前不久正好查到无量舫头上，而当年唆使我父亲他们动手的，正是无量舫！”说到最后，燕弗罗甚至有些咬牙切齿，这样的气愤神态不像是装出来的。

        又是伪装成意外的意外么？同样的犯案手法，这也证实了贺楼郸父亲的遭遇也是无量舫下的手。

        “如今他们更是潜伏在这部族大会里，我不知他们有什么目的，但这营地里任何一个人我都无法相信，除了你们，真正的外来者。”

        顾云舒：“你想怎么合作？”

        燕弗罗：“我已经将我知道的告诉了你，你们现在只需扮演好自己的角色。他们两次刺杀都没有成功，下一次一定不会那么容易应付，不过在那时候，我会协助你，趁机挖出背后之人。”

        扮演好自己的角色，不就是什么都不用做吗？顾云舒神色一动，这场交易，说什么她也不吃亏。

        “你们是什么人？快住手！”

        “立刻住手！”

        “……”

        大帐之外传来一阵闹嚷声，燕弗罗有些不满地眉宇一蹙，起身同顾云舒一起出去。营帐外突然聚集了许多守卫，将慕容涟与裘和裕围在一边，二人已经停手。见到燕弗罗出来，裘和裕立刻回到他身边。这些守卫是被正在交手的二人吸引过来的，以为又来了刺客。

        人群中自觉让开了一条路，是薄野贤钧赶了过来，他上前同燕弗罗交涉，而身后不远处跟着荀慕之。兴许是追不上急匆匆的薄野贤钧，他的步伐有些少见的急切，直到看见顾云舒，他又重新放缓了步子，恢复了冷静的模样。

        顾云舒连忙上前：“你怎么来了？”

        荀慕之：“听说这里有人打架，来看看热闹。”

        然而顾云舒却听出他似乎在责怪自己闹出了不小的动静，甚至引来了薄野贤钧。不过她懒得在意，看了看四周，神秘兮兮地凑近荀慕之耳朵，悄声道：“回去告诉你一个秘密。”

        轻柔的气音洒在耳边，只有他一个人能听见。荀慕之忍住浑身战栗，却止不住心跳加速，靠近顾云舒的那只耳朵泛起了红。

        “什么秘密？”从来都是刨根究底的府主大人被她这句话吸引，“刚刚燕弗罗告诉你的秘密？”

        顾云舒眼神里藏了些看不透的东西，看着他泛红的耳尖，突然伸手碰了一下。

        “怎么？！”荀慕之实打实惊愕了一瞬，飞快偏头躲开，却没有发觉自己的脸也染上了红晕。

        顾云舒笑了笑：“不知道谁说的，咱俩现在可是夫妻，在外人面前有些小动作不应该吗？”

        荀慕之嘴角翘起了一点弧度，连嗓音都藏不住笑意:“总不会是我说的吧？”

        “顾姑娘！”慕容涟也走过来，方才他与裘和裕的比试并未决出胜负。

        “啧。”

        “啧。”

        荀慕之和顾云舒几乎同时翻了个白眼，面色不善地抬眼看向慕容涟。

        慕容涟矫健的步伐顿时滞在原地，他好像又来的不是时候。

        荀慕之皮笑肉不笑：“不知慕容兄下一步做何计划？”

        有屁快放，没屁就照你的赶紧滚。

        慕容涟清了清嗓子：“呃……无量舫不会就此停手，我还要在长泊营地继续找寻蛛丝马迹，接下来可能无法陪同二位了。”

        荀慕之和顾云舒几乎是立刻抱拳：“慕容兄保重。”

        慕容涟拍了拍顾云舒的肩：“能遇上顾姑娘如此有趣的女子是我的荣幸。”随后看到荀慕之似乎要将他灼穿的目光，他立刻收回手抱拳行礼：“你们也保重。”

        另一边，薄野贤钧和燕弗罗正在交涉。既然要合作，燕弗罗主动帮顾云舒打起了圆场。若是其他人，薄野贤钧定然不会相信，但顾云舒是荀慕之的人，加上二人刚刚从刺杀中死里逃生，他便收起了怀疑的心思。

        原本的营帐被毁，薄野贤钧很快又为二人安排了一个新的，同样离贺楼郸他们不远。

        因为是临时安排，帐里的布置十分简洁，没有那么多花里胡哨的装饰，不过床、椅子、桌子等基本需要的东西还是一应俱全。

        “你不是有秘密要给我说吗？”荀慕之憋了一路，踏入帐篷后还没坐下就忍不住发问。

        “当然！”顾云舒紧紧拉好了门帘，“来这边。”

        她抓着荀慕之的手将他领到床上，荀慕之脸红心跳，隐隐猜到她要告诉自己什么。

        然而接下来，顾云舒却拉过床上的被褥，展开，扔到头顶，将二人闷了起来。

        荀慕之有些不明就里，但被褥下的呼吸不畅让他有些口干舌燥，他凝视着她的脸庞，明明手被她牵着，却还不敢乱看，咬了咬唇。

        被褥将二人彻底笼罩，头顶一片漆黑，衣料摩梭之间，荀慕之满脑子胡思乱想——难道要在这里？难道她也害羞，不敢当面对着自己说？

        就在此时，黑暗中亮起莹莹幽光。荀慕之定睛一看，那是顾云舒拿在手上的东西，外形似玉佩，在这一方狭小的被褥空间里逸散着幽幽绿光，宛若潮面升月，莹盘托珠，柔柔映在顾云舒的侧脸上。

        “这个秘密其实是给你看的。”顾云舒攥着牵着的那只手，小心翼翼地将天山冰翠塞给他，介绍道：“怎么样？天山冰翠，真正的珍宝！送给你……”

        她还没有把自己的宝贝介绍完毕，荀慕之就面色一凝，忽的掀开头上的被褥起身，干瘪瘪道：“非常好，我很喜欢。”

        说罢便径直离开营帐，步伐匆匆，甚至在门口时左脚不小心绊了自己的右脚一下。

        顾云舒愣了一下，看着他的背影：“真的很喜欢吗？”

        怎么看他不像是喜欢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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