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夜刺（二）

顾云舒明白他在担心什么：“还是先告诉薄野贤钧吧，趁我们还有足够的时间——”

        突然，顾云舒瞳孔骤缩。

        几乎是同一时刻，她向前扑上去，伸手将荀慕之一带，二人一同倒在地毯上。

        下一刻，只听得布匹破裂的声音响起，营帐四周的布墙顿时撕裂出数道口子，紧随其后的是数道寒芒。暗箭夹杂着冷风，呼啸着席卷进来，二人几乎是贴着紧随其后的暗箭滚入大床底下。

        杀意与数不清的暗箭灌入营帐，将帐中各式精美的瓷器搅得碎烂，桌椅翻倒，破碎床褥中的棉絮漫天纷飞。支撑营帐的柱子终于轰然倒下，激起一片飞扬尘土。

        营帐四周已经围上十个黑衣人，每人皆是黑巾蒙面，同先前那名刺客的打扮如出一辙，手中都拿着一把□□，方才那“箭雨”便是出自他们之手。

        原来这才是无量舫今晚真正对付二人的手段，先前那刺客前来的目的只是为了让他们放松警惕。

        好在二人及时躲入床底没有受伤。二人相互松手，顾云舒立刻探身就要离开。

        “小心。”荀慕之突然抓住她的手臂，指节紧绷，随后缓缓放开。

        不待尘埃落尽，顾云舒的身影在朦胧中闪过，顷刻便至其中一人面前。那人大惊后退，另外一人连忙掷出长鞭施以援助。

        那长鞭看似绵软，实则质地柔韧，与顾云舒手中的长剑碰撞后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随后将长剑紧紧缠绕住。那人使力后拉，却没有像往常那样轻松从顾云舒手里夺取武器。

        顾云舒面无表情，紧握剑柄的手紧绷泛白，手腕猛地翻转，浩瀚的内力沿着交缠在一起的剑和长鞭传导过去，几乎是硬碰硬，那人顿时汗毛竖起，手腕震得发麻，长鞭松开了顾云舒的剑身。

        今晚的刺客，顾云舒对付四五个还能游刃有余，十个一起上，一时间她占不得半点上风。四下没有守卫可以呼唤，因为顾云舒已经看见了营帐周围横七竖八的尸体。

        这十人不愧是专程前来刺杀顾云舒的，他们所使武器各异，长鞭、流星镋、铁蒺藜、虎头双钩、飞轮环刃等等等等，全是顾云舒从未交过手的兵器。

        十人同时抢身而上，凌厉的刀光剑影自顾云舒周身突袭而至，形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看样子他们今夜势必要将她毙命于此。

        顾云舒立身当中，被澎湃的杀意压得有些喘不过气，足尖一踏，直接平地而起，避开了十人的合力一击，紧接着自空中旋身而下，挥剑斩向离他最近的一人，那人连忙后撤避开，密不透风的包围圈顿时被破开了一个大口。

        然而不待顾云舒缓上一口气，其中一人将手中的飞轮环刃一把抡出，那飞轮环刃嗡嗡作响，直往顾云舒身上掠去。顾云舒侧身避开，那飞轮环刃却像张了眼睛一般，在半空中诡异地旋了一圈，竟又向顾云舒飞了回来。

        眼看就要不可避免的挨上一击，身后银光一闪，一把弯刀绕过顾云舒迎面碰上那飞轮环刃，看似苍白无波的动静，却将那飞轮环刃狠狠撞开，锐意尽失。

        弯刀飞了一圈重新回到秦秋手里，她从外围突袭而至：“我来帮你！”

        “好妹妹！”顾云舒身上气息瞬间暴涨，二人里应外合，刺客的包围圈顿时分崩离析。

        贺楼郸将荀慕之从废墟下拉出来，随后拔出自己的佩刀：“云姐姐我也来帮你！”

        只见他的佩刀无论是刀鞘还是刀柄上都镶满了价值不菲的宝石，即使眼下是黑夜，荀慕之脸上都映出了五颜六色的光。

        “……你去添什么乱。”荀慕之一把揪住他的领子。

        这把刀这么价值不菲，想必小贺楼汗平时都不会□□，更不用说自卫杀敌了。

        然而话刚说完，荀慕之突然盯向贺楼郸身后，大叫：“小心！”

        其中一个持双斧的刺客眼见对上两个凶婆娘占不到上风，便想着先解决这边的“文弱男子”，也算完成了任务的一半！

        他举着双斧飞身劈来，贺楼郸匆忙横刀格挡，连另一只手都按在了刀背上才勉强挡下，只不过这东西势大力沉，贺楼郸一时不防险些被撞到，荀慕之就在他身后，见状立刻抵住他的后背，二人死死架住那斧子。

        刺客见一击不成，再举双斧便要横劈过来。荀慕之向后撑住的脚顿时用力，按着贺楼郸的手臂向前一推，使力将他手中的刀横扫过去，刺客被抢先割中咽喉，高举着双斧木然倒下。

        握着刀的贺楼郸浑身一颤，惊愕得瞪圆了眼，荀慕之喘了几口气，轻轻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虽说有秦秋的帮忙，但除去二人身上好几处伤口换来其中三名刺客的倒下，剩下六名刺客依旧配合得天衣无缝。

        秦秋的弯刀追魂夺魄般向着六名刺客而去，在四周盘旋了一圈，贴着他们的脖颈险险划过，顾云舒立刻抢身而上，中途却被侧勾过来的铁蒺藜拦住去路，绑住铁蒺藜的不是普通绳索，顾云舒先前一劈竟没能将其劈开。

        贺楼郸隐隐听到身侧有复杂的机关声轻启，余光瞥见荀慕之抬起右臂，“嗖”的一声，接着便看见一名刺客仿佛被人从身后当头敲了一棒，难以置信地顿住了动作。

        明明他才是暗器高手，竟然会被其他人的暗器暗算成功？

        不待他弄明白自己后颈究竟中了什么暗器，顾云舒已至他身前，剑光一闪，同时夺过他手上的刀。那人喉咙上顿时多出一道血痕，身影缓缓倒下。

        荀慕之唇边流露出一抹笑意，若无其事的收了袖箭。他知道，若是自己不出手相助，顾云舒他们也能解决麻烦，但他不想再看到她受更多的伤。

        “那边什么情况？”

        “是贺楼汗那边吗？”

        “薄野汗吩咐今晚绝对不能打搅到他们。”

        “可是有人在那边交手！”

        “什么？快叫上人随我去看看！”

        刀剑相击的声音在临溪湖畔的寂静中格外刺耳，最终还是引起更远处巡逻守卫的注意，连忙召集其他人赶过来。刺客眼见不妙，开始有了退却之意。

        夜色之下，顾云舒双手各持一刀一剑，寒光闪动，剑尖点点，如明星在夜空点缀。她周身凝聚着寒意，一刀一剑化作无数虚影，如铜墙铁壁笼罩在四周，既不让他们近身，也不让他们逃离。

        “跪下！”

        秦秋一脚踹翻最后一个还站着的刺客，将他押到顾云舒面前。加上顾云舒制服的两位，他们今晚一个俘获了三名的刺客，另外七名的尸体已经安静躺在四周。

        顾云舒居高临下看着他们：“嘴里有没有□□？”

        “？”

        三名刺客面面相觑，顾云舒补充道：“别想着服毒自尽，除非你们想现在被卸掉下巴。”

        说着，一旁的荀慕之撩了撩袖子，随时准备好大显身手。

        三名刺客立刻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守卫正在赶来的路上，相较于被交给部族大会处置，三名刺客此时更为紧张，今晚这一交手，他们知道面前几人比部族大会其他人更不是善茬。

        反正他们是不可能说出任何秘密的，刺客们不自然地咽了口唾沫，等候着被随时处决，却见顾云舒和秦秋分别收了武器。

        “怎么头上还这么脏？”荀慕之蹙了蹙眉，轻轻抬手，为顾云舒拂去额发上方才滚到床底时沾染的尘灰。

        顾云舒先前只顾着打斗，并未注意这些。她低了低头任由荀慕之动作，随后掀起眼皮淡淡看了三名刺客一眼：“回去给你们舫主传话，我要单独见他。”

        三名刺客再次面面相觑，就这样……放他们走了？

        当然不是。

        眼下他们已经受了伤，只要逃走便会有迹可循。

        顾云舒和荀慕之对视一眼，荀慕之肯定的点了点头，顾云舒扬唇微笑，在三名刺客离开后正要跟踪上去，却听剑锋铮鸣，一道浓烈的杀意自三名刺客背后袭去，竟是后发先至，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四人同时一怔，抬头看去，来人竟是先前于他们有救命之恩的韦纥安！

        只见他手中长剑化作飞虹，剑气直逼三名刺客面门。刺客们察觉到杀意，立刻做出反击，知道此败再无退路，索性使出自己所有的保命手段。

        一大把飞镖暗器逆着剑风急速向韦纥安打来，却见韦纥安在空中旋身，带动手中长剑飞旋，密集的暗器雨猛地冲击在旋转的剑光之上，如流水般被分成两边，向四周流散开去，有的定入顾云舒和荀慕之脚边的土地，二人不自觉地缩回了脚。

        紧接着，韦纥安长剑一荡，仿佛幻化出无数虚影，划破寒风，将刺客包裹其中。

        荀慕之顿时一惊，连忙大喊：“韦纥兄剑下留人——”

        但是已经迟了，刺客们在剑气的笼罩下几乎是毫无还手之力，待韦纥安收剑时，地上只剩三具尸体。

        周围火光渐明，守卫终于赶了过来。

        “你们没事吧？”韦纥安向四人走来，收起了方才周身那股肃杀之意，关切地问道，“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

        “不，你来的不是时候。”荀慕之叹了口气。

        线索就这样断了，也不知无量舫下次出手是什么时候，他们又防不防得住。

        守卫们在询问四人无事后开始收拾一地狼藉，薄野贤钧收到消息匆匆赶了过来，本就忧虑的脸更加焦头烂额。

        “韦纥兄。”荀慕之叫过有些出神的韦纥安。

        韦纥安转身：“解公子何事？”

        “大半夜的，你在这里干什么？”

        荀慕之的语气带有一丝轻佻，笃定了韦纥安方才的出现一定别有原因，他虽然说着，视线却一直看着顾云舒在身边剥橘子。

        他们的营帐成了一片废墟，桌上的一篮橘子却刚好滚落至桌后，在暗器雨中顽强的存活了下来。顾云舒也不浪费，随手捡来剥了。

        韦纥安道：“不瞒解公子，我也是追查那些刺客至此。”

        “哦？”顾云舒剥得专心致志，头也不抬，“那韦纥兄又是为了什么前来这部族大会？”

        说完她掰开剥好的橘子吃了一瓣，觉得味道不错，便又掰了几瓣的塞到荀慕之嘴边。

        荀慕之下意识张口吃了，橘子有几分冰凉，却很甜，从唇齿甜到喉间，一直到心底。荀慕之有些念念不舍的咽下，脸上却一直端着一副正经的模样。

        韦纥安忽视二人之间的动作，不失礼貌地轻笑道：“我来自然是应薄野汗之邀。”

        “是吗？”荀慕之淡淡抬眸，“其实‘韦纥安’并不是你的名字吧？”他顿了顿，“或者说，你并不是真正的韦纥安。”

        霎时间，对方笑容僵在了脸上，在他惊异之余，顾云舒和荀慕之只是歪了歪头，笑容莫测地看着他。

        面对无量舫的刺杀，除了贺楼郸，活了下的只有“韦纥安”一人。

        顾云舒和荀慕之的出现或许只是意外，那韦纥安能从刺客手下逃脱又是为什么？

        二人此前怀疑过这只是无量舫计划的一处失误，毕竟顾云舒都承认韦纥安的武功不在她之下，但这个理由很快被二人否定，无量舫如此算无遗策，决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

        或许……韦纥安也并不是无量舫预料到的那个人，就像他们没有料到贺楼郸身边会有顾云舒一样。

        对方突然哈哈一笑，神态比之前更是潇洒了几分。他四下看了看，没有人能听到他们的谈话，便笑道：“不错，我不是真正的韦纥安，只是替他来完成我的目的，顺便帮他挡了一灾。”他也顿了顿，“如同你们从中原前来一样。”

        果不其然，他也已经瞧出二人的身份。

        荀慕之和顾云舒也笑了：“不知阁下姓名？”

        “慕容涟。”对方说，“二位如何称呼？”

        “我姓荀，”荀慕之指了指身边的顾云舒：“这位是我的……朋友。”

        顾云舒眉梢轻挑。

        慕容涟打趣道：“出能共闯龙潭虎穴，入能体贴入微的喂橘子，可不是一般朋友。”

        荀慕之眼神微动，有些匆忙的别过目光，一本正经道：“情长义更久，慕容兄身边若是有过共患难的朋友，自然会明白这样的义。”

        “那太可惜了，”慕容涟说：“我倒是从未有过这样的机会。”

        荀慕之干咳两声，将话题引回正轨：“既然如此，是什么驱使慕容兄前来身赴险境？”

        慕容涟苦笑：“无量舫。”

        荀慕之和顾云舒双眼一亮，问：“无量舫与这部族大会有什么联系？”

        慕容涟短促地叹了口气：“想必你们也能够猜到，七位部族首领遇害以及这些刺杀，都是出自无量舫之手。”

        二人缓缓点头。

        “昭天帮帮主燕弗罗。”慕容涟继续道，“自来到长泊营地开始，我便潜伏在他周围，从他身上发现不少异常的地方。”

        燕弗罗果然有问题，他在诸多事上遮遮掩掩，只怕一定知晓荀慕之和顾云舒想要的答案。

        “在这之前，我一直忌惮他身边的裘和裕不敢贸然行动，既然大家目标一致，不如就趁今晚，我们一同去将燕弗罗审个清楚。”慕容涟看向顾云舒，“你我二人联手，裘和裕到算不上什么麻烦。”

        “好主意。”他的方法虽然直接干脆，但不失有效。

        顾云舒习惯性的转头询问荀慕之的意见，见他只是挑挑眉，意思是让她自己看着办。

        顾云舒并没有意识到二人之间已经有了淡淡的默契，理了理腰侧的剑鞘：“那就动身吧慕容兄。”

        “顾姑娘的胆略当真不一般，能与你联手，是我的荣幸。”慕容涟向她伸出手，顾云舒猜测这是他们的礼仪，也打算伸手同他一握。

        “联手就联手，为什么还要牵手？”荀慕之皱眉抓回了顾云舒的手。

        慕容涟有几分尴尬的笑了笑，收回手道：“是我逾越了。”

        顾云舒叫来贺楼郸和秦秋，让他们保护好荀慕之，这才放心和慕容涟一起离开。

        顾云舒走了一半，荀慕之忽然叫住她。

        “怎么了？”

        荀慕之的视线在她受伤的右肩停留了一瞬，轻声道：“小心。”

        顾云舒冲他弯眼一笑，转身离开。

        一回生二回熟，顾云舒和慕容涟都不是第一回做这种事，加上他们轻功卓绝，轻车熟路的穿梭在营地上空。

        “真羡慕你们，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只是他好像比你还腼腆。”赶路的途中，慕容涟和顾云舒闲聊。

        “什么？”顾云舒侧头看他。

        “我是说你和你的丈夫，不，你们中原人应该叫做……相公吧？”慕容涟虚心提问。

        听到这话的顾云舒脚下一滑，差点从一个营帐顶部的大孔栽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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