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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离开东雷


"怎么回事,这蝉声怎么如此吵闹?"方卿璇皱眉,抱着刚入睡的张骏,不耐烦的说道,"再吵下去,他怎么能睡的安稳?"

        "师妹们,这蝉声怎么回事,不是说今年这蝉少了很多吗?"她看向旁边侍立着的几个康善堂女弟子,不解得问道。

        "师姐,我们也不知道。不过您放心,我们这就替您把这些应声虫赶走!”为首的一个着青纱道袍的大弟子赶忙回应。

        “也好,若我自己来赶,就必要杀生了,杀生之气对这孩子不好,你们去吧,快去快回。”

        “是!”众弟子作揖行礼后迈着轻快的步伐出了门去。一阵关门声后,室内就只剩下了这宛如母子般的两人。

        方卿璇将张骏揽在怀里,而睡着的张骏则伸出小肉手抓住她那如瀑布般铺散于自己身侧的青丝,嘴巴不时的喃呢着什么。

        望着怀中崽子那娇憨的睡相,方卿璇有些忍俊不禁,她低下头,在张骏粉嫩嫩的脸颊上印下一吻,接着又将手放到了张骏那微隆的小腹上,感受那柔软的触感。

        一股幸福的感觉从她的内心深处传来,仿佛整颗心都被填充满一样。这种奇妙的感觉,她之前只在父母健在时体会过。

        “小可怜,自小便没了家,你的命……还真是苦啊。”抚着张骏滑嫩的面庞,她幽幽的自言自语起来,眼神中泛着一股同情。

        “不过小可怜,你放心,看在你这么惹人怜爱的份上,本女冠就勉为其难的照顾你长大好了。嗝嗝嗝……”方卿璇念叨到这里,不由得被自己的装模作样逗得合不拢嘴。

        在不知不觉中,她已经被张骏悄然的改变了。

        "你说,现在你暂时是我的人了,我是先给你取一个什么名字好呢?"

        方卿璇想了想,突然想到了什么,一双漂亮的眸子转悠了起来。她露出了自己那洁白整齐、犹如白玉般的牙齿,发自真心地笑了起来。

        "我看就叫小可怜吧!"一个随便的乳名脱口而出。

        而“小可怜”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命名了,还在呼噜呼噜做着美梦,口水一丝一缕地流到了方卿璇的青丝上。

        外面的蝉声逐渐静了下来,正午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房间内,照耀在方卿璇的脸上,映出了一片母性的金色光辉。

        多年以后,当方卿璇再次回想起这一天的中午时,已经饱经沧桑的她,竟有些希望时间能够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这位道爷,怎么了?为何拦我?”烈日当头,东雷宫的山脚下一位满头大汗的男子站在原地,他喘息着,一边擦拭着脸上的汗珠,一边向着一位着青色道袍戴白玉子午冠的年轻弟子询问。

        “你是何人?我怎么没见过你?你来这干什么?还有,我刚才见你一乡野莽夫竟也能腾云驾雾,便觉得奇怪,叫你下来盘问,这到近前来一看果然不对劲!”

        “道爷,我这……”

        “我说,你一个穿破布短衣的穷鬼,怎么买得起我东雷宫特制的穿云靴的?是不是偷的抢的?你如实说来!”那弟子蛮横地打断驿夫的辩解,继续说道。

        "道爷……我不是偷、抢。我……"男子想要辩驳,但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哦,不是偷、抢?哼哼哼,不是偷、抢,那你是哪儿来的?"看门弟子继续追问。

        "我……是、是……”

        “什么?别结巴!”

        "回、回道爷,小的哪敢偷?哪敢抢?小的是东雷宫显文殿的外院驿夫,这几年一直为方黄冠(指方远)做事,今日方黄冠是有事相招才到此啊!”男子连忙磕磕绊绊的回答,他生怕自己说慢了会被东雷宫的人当作贼人抓起来。

        可那弟子显然没有信服,继续与驿夫纠缠不清。

        “既然这位兄台已说明情况,你又何必阻拦呢?"一个穿着华服,头戴紫冠,手拿折扇的文弱公子从天上缓缓飘了下来,插足到两人的对话中。

        "原来是黄鹤师兄!无量天尊,弟子失礼了!"看清来人后,那青衣弟子连忙拱手施礼。

        "嗯。"黄鹤点了点头,目光打量了驿夫一眼后便落到那驿夫身前的箱子上。

        “你是显文殿殿主的客人?”那玉面公子黄鹤用宛若女子般的音调,轻声问道。

        “唉,我是,啊!不不不,小的只是供方黄冠差遣的下人罢了。”

        驿夫唯唯诺诺的摆手道,他可不敢失言得罪这东雷宫里的大人物们。

        听闻此言,黄鹤眉毛一扬,回头对着身后的弟子说道:“既如此,你便放他进去吧,别让显文殿的人等急了!”

        “啊?真的要放他进去吗?可师兄,显文殿没知会我……”

        黄鹤不说话,直直的盯着弟子。弟子感受到黄鹤目光中的冷冽,不由得全身发寒,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水。

        “呃呃,师兄,弟子明白,弟子马上就放他进去。"

        这怂了的弟子说罢,还叫来了一只载人的青雀,让驿夫乘此畜牲上山。

        那驿夫一脸恭敬的对着黄鹤弯腰鞠躬行礼后,便骑着鸟上山去了。

        黄鹤望着着驿夫离去,收回目光,转头望向驿夫刚才站着的方向,一双细长的丹凤眼中闪烁着异色,不知道在想什么。

        而这个时候,驿夫的背影却越来越小。最终消失不见了。

        "呵呵,越来越有趣了。"他淡淡的说道。

        此时的康善堂,蝉声已经息了,但堂内似乎爆发了一场比蝉鸣更严重的争执。

        “师傅恕罪,师傅不说明为何要如此,徒儿实在难以放心。”方卿璇的声音中充斥着不满与疑惑。

        "璇儿,你不是一直烦这个小孩吗?为师今日把他送走,不正随了你的心意?"方远一脸凝重的说道。

        “请师傅明言,为何要如此?”方卿璇不依不饶,一定要师傅把话说明白。

        “为师要他走自有为师的道理,前几日,为师给你送仙桃的时候,顺路到康善堂摸了一下这孩子的仙脉,没想到,他竟是天生堙脉啊。”

        说到这里,这老头的脸上泛起惋惜之情。

        所谓堙脉,便是一个武人的经脉无法吸收和传输武元炁,而没有武元炁,人体的丹田穴便无法凝结武神元以使用法术,以武修仙就更是妄想了。

        而像这种天生堙脉的体质,在夏洲这种全民习武的彪悍之地,基本可以确定是一辈子都抬不起头的废人了。

        方卿璇听了之后,心中一颤。之前与张骏相处的时候,她用武元炁试过张骏的反应,也发现了一些端倪,但她不是像方远那样专业的丹药师,也不敢更不想就这么下定论。

        没想今日,从师傅的嘴里说出来的结果,竟是那么的残忍。

        她看向睡梦中翻了个身挠屁股的张骏,眼中似有一缕不易察觉的难过。

        "璇儿,看来,你是对这个孩子有了比之前更深的感情了是吗?”

        方远目不转睛地盯着方卿璇。

        “……”方卿璇低头不作声。

        见此状况,方远清了清嗓子,用手拍着方卿璇的背,一直没有再说话。

        而两人之间的沉默,终是方卿璇忍不住先打破了。

        “师傅,说实话,我确实有点喜欢上这个孩子了。一开始,我只是因为做噩梦,所以老是对他心有余悸……”

        “嗯,之后呢。”

        “可、可之后,我才发现,他竟是那么的像我,一样的孤苦伶仃、一样的微如草芥,我便不由自主的开始挂念着他。最后我发现,我根本忘不了他。”方卿璇说到这里,竟有些哽咽。

        “之后便不由自主的主动找他,想照顾他。”

        “嗯……”

        “有时候想想真是可笑,我好歹曾是一个亚圣天尊,竟然和一个一岁小孩惺惺相惜。哈,师傅,你说,徒儿是不是越活越倒退了?”

        方远依旧没有说话,像老父亲与女儿交心一样,耐心的听方卿璇的倾诉。

        “现在我才发现,其实这个孩子,他教会了我许多之前未曾明白或是不在意的事情。这些天,我照顾这个孩子,他不听话了,我会生气;他学会了一件事情,我会高兴;他累了,渴了,困了,我会在意,会关心,会担忧。因为他,我想起了师傅和师兄你们平时照顾我的点点滴滴,我后悔之前我忙于修炼,错过了亲情的美好。”

        方卿璇在将这一个月来的心声吐露后,双眸早已没有了之前杀伐江湖的锐气,有的,只是最真诚的情感流露。

        良久后,方远的声音响起,语气中因爱徒终于解开心结而透露着一丝宽慰和喜悦,。

        “璇儿,明明从来就没有人会责怪你,你何必把自己弄得如此卑微?无论怎么样,你都是我的徒弟,是琢儿的师妹,是东雷宫全体弟子的榜样。不论沧海桑田,你一直都是,你要牢牢的记住这一点!”

        看着方远和蔼又诚恳的目光,方卿璇不安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

        而方远接着望向还在熟睡的张骏,叹了一口,用不可抗拒的语气说道:

        “这个娃娃,为师明白你对他的心意,可是为师还是要把他送走。”方远缓缓说着。

        “你若真的像母亲姐姐那样喜爱他,那你就更要让他走。命歧则不同道,他这堙脉之体,若是留在显文殿长大,那些天资聪颖、自视甚高的同龄弟子会如何与他相处,你长自赵家高门,岂能不知?”

        方远顿了一顿,再言道:“璇儿,池鱼岂能与飞鸟同处?”

        “师傅、师傅,我是说……有没有可能,我能护着他的。”方卿璇似乎还想着做最后的努力,挽留这个孩子,她想当然地说道。

        “你可护一时,能护一世否?就算你护的了他,他也会渐渐长大明事理,他会发觉自己较周围人的不足,到时候他会自卑、甚至会落入心魔,你觉得那对他而言是一种幸福吗?”

        “你应该深知江湖险恶,空有实力而无智慧,尚且不能立足,更何况他还没有实力。我显文殿这几天来,里里外外都不太平,若是以后一但面临不测,你觉得谁会最先遭殃?”

        “一棵树苗,若是天生就无法成材,便要将他纳入温室,虽再无可能长高,却能惬意发芽,过完一生。璇儿,躬耕田间,与世无争,不受修炼之苦,不知习武之难,便是这孩子最好的归宿了。”

        “师傅,就没有一点医治的可能了吗?”方卿璇不甘心地追问。

        "从古至今,无药可救。历史上少有的几个堙脉体质恢复的,其治疗方法那也是让人九死一生。你难道想让这孩子过鬼门关吗?"方远缓慢摇头,语气平静的说道。

        "……"方卿璇不再言语。话已至此,她虽然不悦,也已经明白师傅的用心,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尽管内心深处,她是十分不愿意这小孩离开她的……

        方远轻叹一声,轻轻拍了拍方卿璇的肩膀,语重心长的继续道:"璇儿,你放心,他解开了你的心结,有恩于我显文殿,师傅不会亏待他的。师傅已为他在东阳国置办田地和府邸,里面有信得过的管家和下人打理照顾。他以后,会过上富足的生活。你若是有空闲,也可去看望他。”

        方卿璇还是没有没有答话,但听到师傅如此安排这个孩子,不安的心稍稍放松了一下。

        "璇儿,为师知道你心中舍不得他离开。为师也不希望他离开,可是人各有命,命道不同,岂能强行相容?此事,就这样定了。"

        说罢,方远起身,招呼来了在外面候着的弟子,为张骏收拾东西。

        望着方远的忙碌的身影,方卿璇终于压制住心中的那一丝不舍,轻声地叹了一口气,表示对这件事的默认。

        一双透饱含着忧郁和不舍之情的美眸注视着熟睡中的张骏,她想再多看他几眼。

        “好你个小不正经的,等着,我这就整治你!”

        “别乱……不许吃!脏死了!还吃!别吃了,给我扔了!”

        "你说,现在你暂时是我的人了,我是先给你取一个什么名字好呢?"

        方卿璇与张骏相处的一幕幕犹如走马观花般再现于她的脑海之中,武神元在激烈的汹涌着。

        她感觉有一件对自己很重要的宝物被人夺去了,自己心有不甘却无能为力,只觉得胸中一口闷气无法发出来。却最终只剩下了无奈与理解。

        她见过太多天赋不够还要强行逞能的人,最后落得什么样的下场了。

        师傅对张骏的安排,合情合理。

        想来,真是造化弄人,她不想这个小孩来的时候,这个小孩天天在她眼皮底下出现;当她接受了这个小孩的时候,这个小孩却要离她远去了。

        从她认识这个孩子到现在,不过几天,可就是这短短的几天,却让历经江湖二十载的方卿璇刻骨铭心。这是人也?时也?运也?

        “璇儿,不要再看了,你的心越乱,你就越不舍。一会接他的驿夫便来了,你先回去,静静心,歇息一下吧。”方远说罢,便离开了静心堂。

        “弟子明白,恭送师傅!”方卿璇望着师傅离去的背影,行礼后,准备离开。这孩子的去向已定,自己不能再继续耽搁他了,在这待下去,只会让自己徒增烦恼。

        而张骏刚好醒了过来,第一眼见方卿璇没在抱着他,幼小的心灵好似察觉到了什么。哇哇大哭了起来。

        左右弟子赶忙上去哄着,却毫无效果,张骏只认方卿璇。

        那声音传到方卿璇耳朵里,好像再对她说,别抛弃我!别扔下我!

        “方女冠,您快来最后一次看看他吧!这孩子最近只要一见不到您就开始哭,很难哄好的。”几位女弟子急得冒汗,向方卿璇求助。

        那哭声弄得方卿璇一时间心乱不已,精致的美眸似乎有些湿润。

        可她到底最终咬了咬牙,没有回头。迈开了被张骏哭声栓住的双脚,离开了康善堂外。

        康善堂外那茂密翠绿间的蝉鸣又开始吵闹起来,不过,这刺耳闹人的声音对方卿璇而言都已无关紧要,因为不管是她还是他,可能都不会再来这个地方了。

        整个山谷一片寂寥,天色阴沉的厉害,好似随时有风雨飘扬而来,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倾盆大雨而下,将整个东雷宫变作一片大海。

        一阵狂风吹拂着方卿璇那沾着张骏婴儿香的青丝,青丝又遮挡着她秀丽而又悲伤的面庞,她立在这天地之间,闭目凝思。

        孩儿,别怪我心狠,别怪我不守承诺,我这是为了你好,你要明白我们的苦衷啊!

        方卿璇略带欺骗的说服了自己的内心。之后,用衣袖擦了擦眼睛,转身飞入那翻滚着乌云的天空,彻底离开了康善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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