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冰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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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里都是你,你叫我忘了谁去?”
舜华含泪呢喃,满脸都是晶莹的水光,叫人如何不心疼。
严铮沉溺在她秋水盈盈的凝视中,想扑身醉在其中,再不出来,可是,“那你为何要收下他的扇子?”
舜华愣了一瞬,满脸的斑斑泪痕与相思竹无异,“什么扇子?是你让秦司正来拿回去的不是吗?”
他咬牙道,“卫选光的扇子!他的梅妃扇!你在集贤宫重抄经文的时候,我看到了,还不肯承认吗?”
重抄经文的那天?
她忽然明白了,全都明白了,满腔的委屈尽数涌上心头,她抵在严铮胸口,听着他怦怦鼓动的心跳,又咬着唇扑簌簌地堕泪,“你这傻子……”
他不明白,只是看她泪中带笑,泉涌一般湿了衣襟,是他守着的一个破碎的梦,“别哭了,我的心也要碎了。”
“殿下,会做个明君吗?”
他微微拧起眉心,眉目肃然,“我当不辱使命、不负众望。”
她会心一笑,“那我告诉殿下,那天在集贤宫抄经的,那不是我,是我的镜中人。我有一个孪生妹妹,我当时已经病了,便请她替我入宫。殿下看到的不是我,我也不曾收过别的什么扇子。”
严铮呆在那儿,急剧地思索着,那日她处处古怪,他是有所察觉的,可是,谁能料到她竟有个孪生妹妹。
“殿下不信?卫大人也是知道的,你回东宫问一问他便是。若他不肯说,那就告诉他,我已经坦诚一切了。”
“东君他?”他闭口不言,原来是因为这!
他顿时羞愧难当、失魂落魄,可舜华执起他手,款款问道,“父母亲将我们藏了十七年,我们全族的性命如今都握在殿下手上。殿下会不会负我?”
他耳廓通红,庄重剖白心迹,将气吞山河之志说给她听,“不,我总有一日要翦灭司天鉴。到那时,这天下不再被司天鉴的朱批所左右,百姓也不再被天象、星命所限制。我大虞子民,想怎么活就怎么活。这是我给你的承诺。”
身为双生子,大凶之兆的批命是她两世的原罪。他既有此志,当得天下助力,前路崎岖,只盼终点是山河壮美、欣欣向荣,“我想要一个清明的天下,你不能负我。”
“这件事是我不对……是我草率了……”他懊恼悔恨,浑浑噩噩地有些不敢面对。
“你问也不问我,就将我弃之不顾,当然是你的不对。”又伸高一双藕臂揽在他肩头,“我腿好麻,你扶我起来。”
粉颊玉颈贴在耳边,他全身都绷得紧紧的,捞起她的腰肢叫她坐在自己膝头。
她曲腿许久已十分酸麻,忽然一动,只觉得有成片的小虫子啃咬,娇喘一声便倚在他肩上。
他稠密的目光盯住她突然飞红的面颊,心中奔流的期待蓬勃而出,却只轻轻拭去她眼角未干的泪迹,沿着她的侧脸细细地描摹着。
“殿下的手怎么了?”布帛上的血渍在昏暗中十分显眼,她指尖抚着伤口处,不无心疼。
“嘘……”他毫不在意那一点点小伤,只将目光随着拇指一起游移到娇软嫣红的嘴唇上。
耳边都是彼此的气息,浓稠的视线腻在了一处,她闭上眼,轻轻迎了过去。可是不够,还不够,严铮珍重而胡乱地啄吻着她的眉眼、面颊、下颌、脖颈,还不够,还要更多……
舜华连忙捂住衣领推他,眼角含泪尽是娇羞,“你猜疑我、冤枉我,还要这样欺负我吗?”
他亦低低地喘着,喉中滚动着低哑的笑意,“总有一天要把你欺负得哭都哭不出来才好!”
她看也不敢看、听也不敢听,伏在他颈边,“我累了,我要回家。”
马车不知停在哪里,他打帘一看,是东极门下空旷的草地,无边的月色铺洒清辉,几树桃李盛放在无人问津的旷野上,好像这世间只有他们能看到,隐秘而又招摇。
小严已抱剑在远处的垛墙上坐了良久,等皎白的满月升到当空最高处,等空旷的草地上柔光如积水空明,等细碎的花瓣纷纷娆娆飘落在绒绒的草地上,才望见太子挑帘。
他轻盈如燕、一跃而下,疾步过来待命。
严铮语调轻快,“先去舜府。”便又放下帘子,轻轻抚着舜华纤瘦的后背,“放心睡,到了我会叫醒你。”
她则将他怦怦的心跳枕在耳边,“我的话,你可别忘了。”
“记得。你说心里都是我,嗯?”他笑得胸膛微微震动,胸臆间充斥了今夜豁然而来的欣喜。
“不,不是那句。”她睁开困倦疲惫的双眸,依依望他,“别忘记,明辨忠奸、明察善恶、明断是非,待执政了,做个明君。”
见到他垂眸颔首,眼中星辰尽落在她心底,她才安然入眠,梦中的幻象终于浪潮般褪去,露出水下坚实的土地。
家门口蹲了个忧心忡忡的舜恒,满脸菜色地等着舜华回来。远远听见车辙马蹄声,抖开身上半披的外衣便迎上去,满口喊着小四小四,要掀开车帘去看。
严若橝横眉冷剑挡开他,等舜华自行下了车,他见妹妹手脚脑袋俱在,发髻衣裙都整整齐齐,才将心咽了下去。
秦白岚笑着从台阶上下来,“我说了一根头发丝也不会少你的。”她对舜华有一种天然的欣赏和爱惜,见她粉面和羞地下了车,知道事成了。
“头发少没少,微臣还得数一阵,只是这怎么好像哭了好大一场。”便连连偷瞄车厢,又携着舜华的手往家里走,“没事了,咱们到家了,回家去。”
她突然想起一事,停在门槛前,“二哥哥,能帮我取一下钱袋吗?”
舜恒摸不着头脑,但他之前也是睡下了又被喊起来的,没钱在身上,只好暗暗骂了句麻烦,又去跑了一趟腿。舜华摸了五枚铜钱出来朝严若橝递过来,原来是要结清他给小五买糖墩儿的欠账。
严若橝抬头看着这抹玉立的身影,怔了一瞬,她明明只在一步之外,却隔了山海那么远。他一介侍卫,何来那个面子给太子妃买小吃呢?这钱当然是要还的。
他躬身摊开手掌,五个铜钱一一落在掌心里,是凉凉的。
严铮微微挑开帘子看着,又目送了舜家兄妹走进门里,嘴角不自觉的带着些微妙的意趣。
秦白岚坐进车里来,“殿下的心结解开了,我能不能讨个赏赐?”
他活动了一番包裹着布帛的手掌,“自己开了库房去选吧。”
“那些俗物,谁又能看得上,殿下不必敷衍我。”
“那你想讨什么?”
“先记在账上,等我想到了再跟殿下讨。”她的表情始终淡淡的,不至于居功自傲,却好像早就预知了此行的结果。
严铮心里头畅快,也就应了这笔账,又问外面赶车的严若橝,“舜氏为何给你钱?”
“是当日仁延坊小吏索贿时,缴获的那只钱袋里掉出来的。”
他凤眸微阖,噢了一声,便靠在车上闭目养神。
次日,礼部传出消息,东宫要纳御史中丞舜询之女为太子嫔,婚期只在太子妃入宫后五日。
满朝又哗然。
暗室中的卫选光已数日不见阳光,自觉这样走到死路颇为可惜可笑,但君子一诺千金,他没有怨言。所以严若橝拿了干净衣物来见他的时候,只问道可否借纸笔来写两封遗书。
“请东君大人换了衣服出去,殿下在偏殿召见。”
他愣了愣,看着这身华贵异常的新装,“殿下要在偏殿杀我?还是在这里死吧,免得弄脏了……”
“殿下不杀你。请更衣。”
卫选光疑信参半,便屏退旁人,脱下那身结着血污的旧衣,鞭伤虽不重,但也留下了道道深浅不一的青紫淤痕,饶是最细软的松江棉布里衣、最轻薄的绸缎织锦罩袍,依然刮得到处疼痛。
又洗脸洁牙、重梳发髻,多少有些人样,由严若橝搀着走出去。外面朝阳初升,亮得他睁不开眼,只能撑开五指略挡一挡。本来青嫩秀逸的一个人,果真狼狈极了。
严铮等在台阶上,不安地来回踱步,见到卫选光走近,迫不及待地跑下来接他,“这些天让东君受苦了!”
卫选光惶然要跪下去,被他托住了带进偏殿,按在餐桌前坐下,他看着面前琳琅满目的菜色,坐立难安、不知所措,“殿下这是为何?”
“孪生子为大虞不祥之兆,李代桃僵、鸠占鹊巢,有伤国祚。司天鉴这段批语,起因只是成祖皇帝的那对孪生子,在册立国本正统时混淆,搅出一翻腥风血雨。如今传了数代,已将蝇头百姓也囊括其中。”
竟是孪生子一事东窗事发!他反倒宁愿承担引诱准太子妃的罪名,死他一个也就了结了!
他腾得站起来,涨红了双眼,“欺君罔上,视批命为无物,微臣认罪伏法,但请殿下看着微臣多年勤谨,不要株连微臣家人……”
严铮正为他添粥布菜,搁下碗筷正色道,“你坐下。梅妃扇一事,是孤错怪了你,今日特向你赔罪,望东君海涵、既往不咎。但舜氏有一同胞姐妹,为何不向孤坦承?难道你以为天下能辨司天鉴雌黄、能保守密辛的只有你一人吗?”
“微臣答应过中丞大人,就绝不能说。微臣是殿下的幕僚,此举有违人臣之道,微臣知罪……”他推开椅子跪在水磨石砖上,竟有些哽咽。
严铮怆然,亲自去扶他却不肯起,叹道,“东君啊东君,我六岁入学开蒙,就在国学馆送选的二十名侍读中选定了你,十五年来,我何尝不视你如手足兄弟一般?以至于看到舜氏带着你的梅妃扇,我一时竟不知道是谁更让我痛心,你又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执意护她,所以我才一时失了分寸、叫你吃了这些苦头。你是朝廷记了名的堂官,更是我多年的知己心腹,我如何治你的罪?”
他红了眼圈,嚅嗫着微臣,讷讷不能言。
严铮亲密地拍了拍他的手,“你若觉得委屈,就哭吧!孤不说出去。”
卫选光一下子流了满脸的涕泪,呜咽着道,“男子汉大丈夫,岂能说哭就哭……”
严铮大笑,“东君既然中意舜氏的妹妹,已将梅妃扇赠予她,孤便请父皇为你们赐婚,岂不是皆大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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