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蒸肉

爷爷下午来了趟大队办公室，高龄老者每个月有几百块养老金，村办公室帮忙取现金，姚泽文负责登记发放。

        老头儿嫌人多，老太太们还都喜欢找他闲扯淡，就借口上厕所躲孙子办公室里来了。

        好巧不巧的就碰见田书记在训斥花珥，交情归交情，工作归工作，孩子爷爷在面前，他一样训，谁叫花珥是他捡进大队办公室的呢。

        “花叔，你瞧瞧你孙子得罪什么人？”

        花爷爷知道田书记不能真怪罪自个儿孙子，

        笑嘻嘻的：“得罪谁了，谁自己找他算账去，你跟这儿操碎心？”

        “就是，书记，宋老头儿他们家早脱贫了，孙子上班工资比我还高，我这报表交上去不是骗国家钱吗？”

        “怎么就脱贫了你给我说说看，一家五口还住在三十年的老房子里，就孙子一个人有工作，你是国家干部就不管乡亲们死活了？”

        花珥撇嘴，犟劲儿上身：“我就不加。”

        “你再说一句！”田惠海抄起板子，真要揍了，人屁股上抹油似的拔腿就跑。

        花珥跑出门去还嚣张至极地冲着办公室喊：“老头儿，我去区里交材料！晚上给你带毛栗子！”

        这也不知道是表孝心呢还是示威呢，剩下办公室里一个满脸无奈，一个装着啥也不懂。

        “笑，您笑得出来？小宝这随谁了？！”

        花爷爷得意地说：“随我，有气得撒！”

        老田正气着，姚泽文推门，一进来就愁眉苦脸地说：“哎哟，爷爷，您去搞定吧，那几个奶奶我说不动了。”

        把花大爷支出去后，姚泽文才得闲和书记汇报上花珥关心的事儿，还有他自己关心的事儿。

        田书记只说知道了，也没怪他，过去的事儿都是约定俗成的，谁还能细究到这份儿上。

        “我们哪，不能折了他的翅膀，”他说，“那小狗日的，以后且能飞呢，咱们虎头村也该变一变啦。”

        果不其然，没几天扶贫名单公布后，宋家人就找上大队麻烦了，老宋头儿仗着岁数大，没人敢劝，天天就在大队办事厅坐着。

        花珥不躲他，理在他这边儿他怕什么，朝自个儿办公室走就是了。

        可人还没过大厅，就被宋老头拦住了，那人上来就一身的怒气：“小宝，你这事儿办的不地道。”

        “什么事儿，宋爷爷？”花珥晃晃饭盒，没有丝毫不悦，“我早饭还没吃呢，你来我办公室慢慢说。”

        “就在这里说。”宋老头一副咄咄逼人，“叫人看看，政府照顾我们一家多少年了，怎么你一来，就不照顾了。”

        花珥不慌不忙走到门边，坐门槛上，打开饭盒，从里面拿出饺子来吃。

        他个扶贫小干部，多拿一丁点补贴，要加多少不为人知的夜班，这几天都不知道几点躺下的，一睡醒就到上班的点儿了。

        他急急忙忙朝外奔的时候，路过厨房瞧见桌上有盒饺子，一摸还热乎着，就知道是给自己留的。

        新的树苗种子都得趁太阳不辣的清晨种下，否则干到大太阳出来，工人不乐意，这就是村里的作息，下午多半是休息加休闲的，能起早干的活儿绝不可能朝九晚五。

        入乡随俗，任乐舟每天也得早起，这几天都没叫花珥弄早饭，自己跟着吃大锅饭了。

        这饺子一看就是人现包的，自然不会是任老板的手笔，肯定是三九老婆做的，他们北方人做的手工大饺子皮儿薄馅多。

        花珥坐门槛上慢条斯理地吃，老宋居高临下地指责他，也不是骂，就是埋怨，各种不满。

        “我们家那么多张嘴吃饭，儿子又是残疾，今年怎么就政策落不到我头上了？”

        “我孙子那工作是拿命换钱，万一有个什么，我们这一家坐屋里等死啊？”

        ……

        车轱辘话说得他自己大概都有点儿渴了，花珥依旧端着自己的饭盒，头埋进去啃着吃，腾出另一只手来去接了杯水，“喝点儿，我吃完再跟你说。”

        十分钟后，一份表格就放在了花珥的桌面，宋老头在旁边坐着没明白他意思。

        “宋爷爷，现在你老两口有养老补助金，村里每个月都给送油米面，对吧？”

        老头“嗯”了声，没接话。

        花珥点点桌面：“你老两个吃饭肯定没问题了吧，你孙子在厂里一个月肯苦的话，也有七八千，比我可高多了，我爷爷才一份儿养老金。”

        他见宋老头不说话，便把纸张拿起来，说：“宋叔残疾这个事儿，我这次顺便去申请了个助残服务岗，就坐那儿扫码收钱，一个月人家老板给开两千八百块钱，要是生意好的话还能给提成。”

        “我儿子残疾怎么跑来跑去？这不折腾人吗？”

        姚泽文在一边忍不住搭话：“那也不是一点儿不能动啊，你看人家任老板刚来的时候还拄拐呢，这不动动就好了嘛！”

        花珥盯着宋老头，盯得对方一阵发毛，将士不打无准备之仗，他毕竟是在区政府办公室呆过的人，将来百分之一百还会回去，先发制人这种事儿学不到十分也能有个七八分，村里的事儿哪能比那里头更脏。

        他突然长长地深呼吸一气，随后把助残表格向前推了推：“宋爷爷，明天交单子。”

        说完话，他一丝辩驳机会也不给人留，起身干脆地离开了办公室，饭盒还没洗呢。

        官威谁都会摆，摆归摆，手上得实打实办了农民的麻烦事儿，花珥对上得监督扶贫资金流向，对下得安排村民生计，他虽是虎头村人，却不能完全把自己投身为村民一员。

        这是扶贫干部该有的认知，该处的位置。

        田惠海回来后，知道他把老宋这事儿处理完了，没夸他，也没骂他，只不过快吃饭了，田婶儿送来一盒蒸肉，盖着盖子都能闻到香味儿。

        花珥有点舍不得吃，在这个村儿里，田婶做的蒸肉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他带着饭盒回了农场，季威他们已经吃上了，四处瞧瞧没见任乐舟，他便问：“威哥，任总吃饭了吗？”

        “任总跟美女在屋里吃饭呢！”季威如实回答，还带有一丝吃瓜的兴奋。

        “哦。”花珥捏着饭盒的手紧了一紧，有点不是滋味，不知道是该去呢还是不该去呢，去了就打扰人家跟美女约会了。

        最后他还是去了，找个借口回去怎么了，又不犯法。

        小院儿门口就听到屋里传来的欢声笑语，听动静里头还不止一个美女，有一个花珥听出来了，是吃席那天来的大大大美女。

        厨房外头站着的这个，花珥没见过，她看到院子外的小青年，急忙冲着厨房喊了声：“乐舟哥，人回来了。”

        花珥心里觉得奇怪，这小美女怎么这么不见外呢？她咋知道自己也住这儿？

        人家说的是“回来了”，不是“有人来了”，难道任乐舟跟人提过自己吗？

        从厨房窗户探出个大脑袋，任乐舟看向门口，一脸高兴：“哟，今儿小宝回来吃着现成的了。”

        俩美女，一个在里面一个在外面，极有默契地齐齐笑出鸭子叫，花珥这才发觉原来职场女性卷起袖子，呆在厨房做羹汤是另一种样子，好像不那么贵气逼人了，但又有了属于家庭的烟火气变得温柔可爱。

        俩美女专程来看任乐舟的，说是下厨房，其实就是把她们从城里饭店打包带来的菜转移到盘子里，大饭店的菜即便是经过打包盒与碟子的折腾，也足够看出成菜的精致。

        与之相比，花珥那盒蒸肉便显得粗犷了些，何谈刀工与摆盘，不过那三人看起来毫不在意，尤其是乔琦，挺讲究的一姑娘，竟然专门在里面挑大肥肉吃。

        董思畅摁住了她要再次伸向饭盒的手：“少吃点儿，没那么急。”

        “少吃体脂率怎么上得来？”乔琦轻轻甩开她的手，“我26了，早生早恢复。”

        任乐舟闷头吃，给乔琦夹了点蔬菜，还指着桌子招呼大家吃，多余的话一点儿没说。

        董思畅于是把蒸肉饭盒拿远了：“我说我来，你非逞强。”

        花珥听着她俩的对话有点云里雾里，便看向任乐舟，他也没说话，只不过膝盖怼了怼花珥的。

        人俩大姑娘吃完饭自个儿在院子周围摘果子玩儿，花珥和任乐舟在屋子里收拾桌椅子，他终于忍不住了问：“大哥，她俩……”

        任乐舟看了眼窗外，淡淡地说：“谁知道。”

        老实说这顿饭他吃得其实有点儿不舒服的，这是人俩明摆着到他跟前秀恩爱来了。

        要是袁星星带个姑娘来秀恩爱，他心中绝不会有任何异样，甚至还会替袁星星高兴。

        乔琦多多少少是有点不一样的，是他的初恋，也是初吻，那个岁数爱可能谈不上，但绝对是不一样的存在。

        他爷爷那辈从体制里出来的关系，对他的教导向来就是——男人的私生活是另外一张脸面，要时刻干净，自省。

        这世间有钱人家的特产多是花花公子，偏他任乐舟是个对□□无太多追求的人，男人被小弟兄支配欲望导致生活失衡的富家子并不少见。

        现在他对乔琦当然不算是爱，只是对乔琦的选择产生了怀疑甚至是担忧。

        花珥站在窗边擦碗，时不时看向窗外，他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俩姑娘不对劲儿。

        任乐舟瞥他一眼，问：“你有事儿？”

        “大哥，你跟乔琦好还是小董跟她更好？”

        任乐舟洗完手，弹了他一脑门水，说：“小姑娘过家家啊？还谁跟谁好？”

        “董小姐看起来不像是和你们一个圈子的。”花珥低着头，“我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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