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五十四章辛秘

时间如水，当我休养好身体，旧年已经翻篇，又是新的开始。

        去岁冬日严寒，大周多地遭到波及，西北受损情况尤为严重，好在朝廷赈灾及时，百姓也得以安然渡过灾难。同时新春来临，各地天气回暖，百姓们也放下心中的忧虑，积极投入新的一年。

        在充满希望的日子里，宋琛和汪静归来了，他们圆满地完成了赵旭的任务，同时还带回了一位老熟人——徐有凤，只不过他去的是诏狱。

        朝中很多人对此毫无意外，似乎早就预料到徐有凤会是如此结局。

        事实上，宋琛和汪静刚出发两天，徐有凰就意识到了不对劲，还曾来宫中与我见了一面。

        “孙月骄不过是头脑简单，爱慕虚荣的女人，她半夜求见旧情人，作为一个女人，你难道不知道这这意味着什么吗？”

        那时她还自欺欺人认为是孙月骄之死事发，至于徐有凤不过是包庇而已，根本就没有提到他：“大嫂也是情急之下，才会失手害死她，看在你我多年情分上，求你饶大嫂一命。”

        我看着语无伦次的徐有凰，语气平静无波地问道：“有凰，难道一个女人因为头脑简单，爱慕虚荣，半夜见男人，便可以失手杀了她吗？”

        徐有凰脸色惨淡，无力地跌倒在地，木然道：“这么说，你不肯放过大嫂？”

        “有凰，你大嫂不过是杀了个妇人，还当不起宋琛和汪静亲自跑一趟辽东。”我蹲到她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还看不明白吗，我的目的从始至终都是你的大哥徐有凤。”

        宋琛和汪静是去辽东赈灾，哪里需要带三万精兵过去。

        问题是，我还交给了他们的一个任务，严厉打击辽东和后汗私下交易的行为，这个冬天不容许有一颗粮食流通到后汗。

        赵旭很早就意识到后汗已成了威胁，所以才和李素基联手攻打后汗。

        李素基吃了败仗后，赵旭本想再次兴兵，可大周内部掣肘太多，无力腾出手解决这个心腹大患，只能隐忍不发。他也并非全然置之不理，命人关闭了辽东和后汗的互市，断了两国的经济往来，任何往后汗倒卖物资的行为均属于叛国。

        有句话叫做利润超过百分之三百，就敢践踏世间一切法律。

        后汗大多是牧区，不产粮食和盐，大周的粮食倒卖过去，何止百分之三百的利润。

        另外，因为李氏和姜氏的鼓吹，大周百姓养成了穿羊毛大衣、皮靴以及每天喝奶吃肉的习惯，而后汗畜牧业极其发达，经常向大周出口羊毛、肉干、奶源等初级畜牧产品。

        这一来二去，利益极其庞大，哪怕后来赵旭清洗了大部分辽东高层，私下交易依旧屡禁不止。

        赵旭虽然心中有数，但辽东许多作坊转移至各地，当地军民怨气极大，只要数量不过于巨大，他都睁只眼闭只眼。

        可今年不一样，后汗遭遇了百年难遇的寒冬，若是没有海量粮食输入，不可能安然度过这个寒冬，饿肚子的牧民可不会坐着等死。

        至于徐有凤，他主政辽东多年，两地贸易往来越发繁盛，就知道他肯定脱不了干系。

        既然有着深刻的利益纠葛，徐有凤必然被索兰察拖下水，要么配合索兰察里应外合劫掠大周，要么暗度陈仓继续往后汗倒卖粮食。

        不过以我对徐有凤的了解，面临着宋琛带领的三万精兵，他更可能什么都不做。

        索兰察赢了，倒无所谓，但输了之后，绝对会拉徐有凤垫背，以此讨我欢心，替后汗争取个体面点的结局。

        经过连续两个月的封锁，为了平息后汗国内暴动，索兰察联合柔然同时袭击宣府、辽东两地，却分别遭到宋琛、长兴王世子率军击溃。

        索兰察吃了败仗，愤怒徐有凤坐视不理，将两人暗中来往之事，全部抖了出来。

        所以宋琛和汪静大胜归来之际，还带回了徐有凤这个阶下囚。

        “为什么？”徐有凤问出了和他妹妹同样的问题。

        我坐在诏狱内，隔着栅栏看向徐有凤，他是非典型的北地美男子，虽然体格高大，可身上书卷气浓重，颇有儒将之风。

        我有些佩服他的脸皮，竟然好意思问我为什么？

        大概没有等到我的答案，徐有凤屈腿靠在墙角，开始自问自答道：“莫非是为了给孙月骄讨回公道？”

        我没有说话，静静地望着他。

        “我猜错了？”徐有凤仿佛了然般，自顾自地道：“是了，你们一家向来不喜欢她，说不定巴不得她死了呢。”

        看到他为孙月骄抱屈的模样，我不由扯了扯嘴角，随意地翘起了二郎腿，抱着手臂继续看着他，不置一词。

        徐有凤毫不在意我鄙夷的态度，慵懒地站起身来，慢慢凑到我跟前，幽幽道：“既然不是为了她，那定然就是为了李素基喽。你怪我将春眠给了李将军，害死了李素基。”

        虽然早就想清了前因后果，可猛然从徐有凤嘴里听到李素基的死因，我内心依旧有一刻的不稳，我闭了闭双眼，平复自己起伏的心绪。

        是的，李素基不是自杀，准确来说他自杀之前，就已经身中春眠，离死只差仅有一步之遥。

        初见李素基，他正被病痛折磨得死去活来，坐在轮椅上，仿若一具随时散架的骷髅，却依旧挺着最后一口气，撑着山穷水尽的李氏，与姜氏做着困兽之斗。

        他的意志是那样的顽强，哪怕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都会战斗到最后一刻，怎会为了一群背叛自己的人，走到自尽的地步？

        以李素基的个性，只会将背叛自己的人赶尽杀绝，让天下人知道背叛他的下场。

        何况也不是所有的人都背叛了他，否则他怎么会从辽东重重看守中逃到京城。

        李素基来京城除了向赵旭请罪，最重要的是求他对辽东网开一面。

        只是他赶往京城的途中，不幸中了春眠，当他察觉自己中毒，却已到了生命的尽头，甚至见赵旭最后一面，都无力做到。

        唉，春眠是我无意中研制出来，本打算用来促进植物生长，哪知它有着极强的灭杀效果。

        它无色无味，又只是一种催化剂，事前事后根本无法检验。

        当时研制出来，我就知道这会成为害人利器，连夜改变了工艺工序，如果没有少一种气味极浓的药剂就无法合成，所以春眠才有了如今强烈刺激的味道。

        因此无色无味的春眠，天下只有我最初制造出来的半斤。

        本来我当即就要销毁它们，可当时闹起了肚子，离开了半刻钟，回来看着还是原样，称了称也不曾短斤少两。于是我放心地将半斤春眠溶于澡盆中，亲眼看着这种害人利器彻底消失于世上。

        后来才知道少了两克，胭脂和徐有凰一人偷了一克，刚好两个成人的致死量，分别要了陆誊和李素基的命。

        咳咳咳，扯远了。

        这正是索兰察的狠毒之处，李素基带着谈判的性质求见赵旭，若是不明不白地死在皇宫，到时便可打着为李素基报仇的旗号，忽悠摇摆不定的辽东军民跟着他一条道走到黑。

        索兰察几乎算无遗策，可是终有一疏。

        李素基走到承天门时，百官正聚集在那里，跪求赵旭勿要亲征后汗，所以他在众目睽睽之下，为了那些被我爹裹挟进歧途的属下，那些被一时煽动的辽东军民，用最后的力气自刎，表面上告诉赵旭辽东有变，实则昭告辽东他并非死于赵旭之手，休想打着他的旗号造反。

        “徐有凤，大嫂真的是去求你吗？”我离开椅子，站起身来，对着身后的郭莱摆摆手，让他不要担心，走到徐有凤跟前，微笑着道：“她应该是去杀你的吧。”

        孙月骄这个蠢婆娘，你要杀徐有凤，打着旧情复燃的幌子好了，都要杀人了，还要什么坚贞名声？

        可她不想再背叛李素基，哪怕假意做样子都不肯，宁愿拿了家中所有的银票，取信徐有凤，然后趁机刺杀于他。

        如此大手笔，真是崽卖爷田不心疼。

        也许她天真地以为李家还能保住那些依靠高壁垒而形成垄断性的作坊，也不知她是低估了饿狼们对作坊的虎视眈眈，还是高估了赵旭对我的感情。

        唉，她付出那么大的代价还是被徐有凤的老婆反杀，还被污蔑为抛夫弃子的□□，实在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典范。

        我正出神之间，只见徐有凤温文尔雅的脸上显出几分痛苦，他与孙月骄也曾真心相爱，最终却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想来对他的打击也是极大的。

        欣赏了一会儿徐有凤痛苦的神情，我继续道：“大嫂之所以要杀你，就是因为月骁看到了你和索兰察的暗中来往，将此事写信告诉她。”

        孙月骁也是个傻蛋，他知道徐有凤不怀好意，可他知道李素基的脾气，因为深爱徐有凰，没有告发立刻告发徐有凤，而是给了他一次机会，劝他迷途知返，哪知跟他姐姐一样，被徐有凤反杀。

        不过他还没有傻到底，也留了个心眼，将徐有凤和索兰察暗中来往的事情写在信里，一旦他有不测，就交给李素基，只是信被我爹截获了，所以没有落到李素基手上，但不知怎的辗转到了孙月骄手上，最后孙月骄又把信留给了我。

        唉，有时候想想李素基何尝不是一种叹息，亲人、爱人、友人、属下都或多或少地背叛了他，不知他到底是何种滋味儿。

        我深深地注视着徐有凤，一字一句道：“我爹偏爱索兰察不假，但他和李素基的感情也很深，从来没有起过害死李素基的念头，徐有凤你不要什么事都要栽到我爹的头上。”

        “没想到孙月骁这个傻子还留了一手。”徐有凤垂下眼睑，低头轻笑，笑了片刻，才看向我，啧啧摇头：“可即便是我把春眠给了索兰察又怎么样，若非李将军存心包庇，我又如何在你们兄妹眼皮子底下跟索兰察勾搭上，另外谁知道他会用来毒死自己的弟弟呢……”

        徐有凤虽有为自己开脱之意，他有一句话确是没有说错，是我爹的包庇纵容，徐有凤才会有机可趁。

        很多人见钱眼开不假，但还没有出卖祖宗，认异族为主的胆量。若不是我爹一心扶持索兰察入主中原，亲自策反了大部分李氏高层，辽东当年又怎么会走上背叛大周的道路。

        正是因为我爹承诺，索兰察和李素基平分天下，所以那些被索兰察用利益彻底收买的人，才迅速为自己的变节找到了借口。

        这中间的因果，我已经不愿再想，毕竟涉及的大多数人都不在人世，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了代价，多想也无益。

        现在我只知道徐有凤在李素基试图挽回错误时，背后捅了他一刀，令他一生心血付之东流，屈辱地死在承天门。

        就凭这一点，做妹妹的，也要让徐有凤付出应有的代价。

        当然徐有凤只是在背后从中作梗罢了，若用春眠毒死他，一来脏了我的手，二来也太便宜他了。

        我也只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让他尝一尝功败垂成，众叛亲离的滋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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