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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34章悲喜难料


腊月廿七,连日的大雪覆盖了东京城,入眼皆是白茫茫的一片。

        任倾裹挟着风雪踏入了靖王府大门,此次却非是如约来赴宴的。

        靖王府内外,满目素缟,哭声震天。历经三朝的靖亲王没能等到天元十一年的春天,于三日前病重薨逝。

        随祖父任槐进了祭奠正堂时,只看见孟令领着宗亲跪在灵前,并未见孟恺岚、孟仑的身影。任倾不由暗自叹了口气,看来孟令的示软并未取得效果,承安郡王并未回府治丧。

        上完香后,任倾跟在任槐身后看见孟令眼眶通红地与祖父交谈。斯人已逝,也只能略尽哀思,劝孟令节哀顺变而已。

        “给我让开,谁也挡不住我为祖父入府治丧。”

        前院传来一阵喧闹,任倾跟随祖父及孟令身后出了正堂,便见孟仑领了几名壮仆正与靖王府的奴仆推搡在一起。

        随着苏相率先出口相劝,尚在院中的诸多官员也急急出声,只赵相负手站在一旁并未出言。

        孟仑本自军中起家,又兼领兵多年,武艺自是不凡,片刻之间便将靖王府的仆从打倒在地。

        “二郎,你这是何意?祖父薨逝,竟不允我入府为祖父尽孝。我乃祖父嫡长孙,此次丧仪该是我来主持才对,可你却连府门都不让我入又是何道理?”孟仑慢条斯理地理了理方才出手后微微凌乱的领口。

        虽说承安郡王不理俗事,论理是该由嫡长孙主持丧仪才是。可是孟仑他被靖王厌弃,被逐出王府多年,怎会又如何孝心为靖王治丧。若真有心为靖王治丧,也该是三日前便入王府与孟令相商,又何以挑得今日百官前来吊唁之时前来寻衅?

        “父王虽不理世事,但仍是祖父独子。我此番乃是代父治丧,且你早已被祖父厌弃。既是如此,何来你入府主持丧仪之理?”孟令的言语里透着丝丝冰冷,傲然挺直了背脊站在檐下冷冷地注视着孟仑。

        任倾电石火光之间,明白了孟仑此行的意图,心中不由厌恶其人用心险恶。再看孟令在风雪中挺立的背影,忽而心中生出不忍。靖王薨逝之后,偌大的靖王府便只剩孟令一人了。虽有血亲在世,但是还不如没有。承安郡王丢下年幼的孟令自去观中修行十数年,对亲子不闻不问,可谓无情。今日孟仑特意上门滋事,更是其心可诛!

        孟令此言大有深意,只说自己是代父治丧。世人皆知承安郡王出家修道,孟仑被厌弃多年,二人与靖王的父子、祖孙之义名存实亡。孟仑今日入门便说自己是嫡长孙,言要为祖父治丧。若孟令以其被驱逐出府多年为由坚拒,那便是中了孟仑的圈套。

        大兴朝丁忧礼制有云,先人亡故,丧事由其嫡长子主持操办。但若嫡长子先亡,则丧事由嫡长子之嫡长子,即嫡长孙主持。此嫡长孙谓之承重孙,其意便是承担主丧重任。

        是以,若孟令以孟仑被靖王驱逐出府为由将其扫地出门,那便是不认可其嫡长孙的身份。再加上承安郡王不理俗务,与靖王子辈亡故无异,那丧仪便是由孟令承担承重孙之职。承重孙,丁忧岁期与子为父母之丁忧岁期一致,那便意味着孟令将解官丁忧近三年。此时已近年尾,官家后年便要行冠礼,及冠意味着成人,与亲政息息相关。值此紧要时机,最是需要信重之人相助之时。

        即便之后孟令以承安郡王在世为由,辩称自己算不得承重孙。可那亦会使孟令在百官面前留下逃避丁忧的映象,是为不孝不诚,于孟令声名仕途实是有碍。孟仑用心不可谓不险恶。

        站立在旁苏相显然也明白二人言语之间的机锋。“虽则国公爷常年不住府中,但在皇家玉蝶上仍是记在靖王名下之孙。此番既进得门来,便上一炷香略尽孝心吧。”

        初来京城时翁二口中描述的元宵灯节任倾终于在今晚亲眼得见了,的确与翁二所言的那般灯火交映,笙歌鼎沸。

        任倾与翁二、任佩、任佑结伴自府门而出,一路穿过南正街,北行到了御街末端的州桥。

        翁二领着任佩两姐弟继续往北沿着御街前行,要去御街尽头的宣德楼前观灯山与百戏。元宵佳节官家今晚要上宣德楼与民同乐,为此宣德楼前便堆有金碧辉煌的灯山与花样繁多的百戏供皇家与百姓同赏。

        任倾自州桥左拐沿着汴河一路往西,虽说此时最为喧闹的当属御街,但沿河的街道上仍是花树尽绽、玉壶光转、满路盈香。到了利仁坊的尽头右拐,再往前便是靖王府所在的宣化坊了。

        街市上的喧哗也浸染不了靖王府清冷,府门梁上只挂着几只白纸糊就的灯笼,上面隐约可见“奠”字。

        任倾见此不由暗自叹了口气,手中提着一盏并未燃烛的花灯敲开了靖王府的门。

        自那日前去吊唁之日,只在出殡那日的路祭远远瞧了孟令一眼。

        因着靖王薨逝,治丧之事虽有禁中、礼部等诸官协理,但主家仍是只有孟令一人主事。丧仪繁复,日夜操持之下,孟令瞧着清瘦了不少,面庞越发刀削剑刻般的深邃硬朗。眼下乌青难掩,但是瞧着精神尚好。

        出殡后,孟令按制解官为靖王丁忧一年。丁忧期间不得行婚嫁之事,不预吉庆之典。

        前几日在家中,任佩带着任倾、任佑一同绘制花灯,定好了今日元宵提着花灯出门。元宵花灯应是以缤纷锦绣为上,任倾却只叫仆从用竹编扎了一只玉兔,再用上好的宣纸糊上,以墨笔点了玉兔的双眼。

        任佑不解任倾为何做此灯,出言相问。

        任倾微微弯了嘴角道:“我有一友人,元宵佳节不得出府赏灯,便想着为其制一盏素灯聊以相慰。”

        傍晚的时候,官家便着人将大内的元宵赏了下来。

        一身素服的孟令坐在书房内,伏案整理誊抄靖王生前留下的诗词文章。笔尖掠过雪纸,唰唰轻响,似乎掩盖了街市上隐约传来的喧闹声。

        “郎君,任尚书府的三郎君到了。”清泉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孟令一抬首,便瞧见了掀帘而入的任倾。银灰色斗篷帽沿缀着银白的狐毛遮挡住了额头,脸颊被寒风吹得有些泛红,进了门长呼出一口气,带起一团雾气。

        随着这氤氲的雾气,孟令忽感呼吸一窒,面上不可抑制地扬起了一抹笑旋即又止住,语调平缓地出声。“元宵佳节,慕心怎的到我这里来了”

        任倾摘下兜帽,行礼问安。“本是随家里人出来逛街赏花灯的,可惜街上人马川流不息,喧闹得紧。恰好到郎君这里来躲一躲清静。”

        有谁会为躲清静专程跑到闭门谢客的府上来孟令点点头,递给任倾一盏茶。“先喝口茶吧,让清泉去给你备碗元宵”

        任倾走了这许久,也觉得腹中有些空空,顺着接了句好。

        “郎君,这盏玉兔灯素净简朴,便送予郎君罢。”任倾扬了扬手中的花灯,将其递给孟令。

        素纸糊就,墨笔点睛,实在算不得有多夺目。可元宵节街市上的花灯皆以缤纷绚丽为上,这盏素灯从何而来不言而喻。

        孟令看了看任倾望着自己的眼中那满心的真挚,心跳不由加快了几分,面上露出一抹笑意。“这般冰雪可爱,我便却之不恭了,多谢慕心。”

        孟令接过花灯时,二人指尖不经意间轻轻相触,任倾忽然感觉有些不太自在,遂又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抬眼飞快看了一眼同样低头抿茶的孟令,面上一片正色,遂放下心来。

        二人随意寒暄了几句,任倾又问孟令方才在书写何物。孟令垂了垂眼眸低声道是在誊抄祖父生前的文章词赋。

        任倾不由懊恼自己怎的又勾起了孟令的哀思,好在这时清泉将元宵送了进来,略微缓解了一下房内的低郁。

        花灯送过了,元宵也吃上了,时辰也不早了,任倾起身告辞,孟令执意要送他出府。并言自己不能出府赏灯,便将任倾送的花灯点上,也算过了个元宵了。

        看向提灯在前引路的孟令,任倾不由暗暗抿唇。挺拔俊秀、玉质风流的郎君提着一盏小巧玲珑的玉兔灯闲庭信步原是这般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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