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慕晴借着夜色，偷摸的从宴席上溜进了后院。

        她年幼一直在这丞相府玩乐，对于后院的构造也算熟悉，避开了众人，慕晴寻了处凉亭坐了下来。

        冬日里的严寒不是假的，周遭时不时的有疾步走过的下人们，生怕多在外边停留片刻，冻得耳鼻通红，唯恐再受了寒气。

        一时之间，她躲在这凉亭的暗处，还没什么人发现。

        她今日吃了酒，借点冷风，刚好也能清醒清醒。

        空闲下来，再没有之前的火气，慕晴只觉得疲惫。

        应付三皇子很疲惫，针锋相对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她也唯恐自己说错了点什么能让对方拿来做文章的话，给王府招来麻烦。

        但气势又不能输，慕晴今日所作所为看起来像是气头上，实则每句话都有自己的思量。

        她今日原本是真的打算安安静静的吃个宴席便罢了，也懒得同那慕玖银牵扯。只是那家伙一而再再而三的在众人面前暧昧的提及她同丞相府的关系，这一点让她很不爽。

        若非如此，他慕玖银的母亲到底是怎么爬到今天的这个位置的，她根本懒得提，毕竟说出去对皇叔父的名声也没有什么好的影响。

        她没错过今日宴中，那些脑子灵活些的新贵的反应，被慕玖银那么一再的暗示，很难不联想她和姜诚之间的过往。

        慕晴怎样都无所谓，但姜诚已经成婚了……

        思及此，慕晴的目光又黯了黯。

        她不能忍受姜诚因为她招致半分的猜忌与怀疑，他姜雾生的官途就该由他本人清清白白的凭自己的本事去闯,在这上京城的天地里施展他的才华，去实现他的抱负。

        她给不了他什么助益，姜诚也不会想要她这点助益。

        既帮不了他什么，慕晴就更不能忍受旁人借她去做姜雾生官途上的绊脚石，阻挡了他的发光发热，阻碍了他的光明前途。

        慕晴疲惫的叹了口气，她只但愿今日能让那慕玖银将矛头都指向她，不要再像今日这样无端的将姜诚牵扯进来。

        慕晴攥了攥拳头，又缓缓张开。

        她微微有些苦恼，日后她到底该怎么办呢？

        上京城的一切，都让她提不起兴趣，又有多少人想从她的婚事身上做点文章，慕晴想想就头疼。

        若不是京中还有嫂嫂和慕凡，加上山中的生活实在清闲的要命，慕晴还真觉得当初不如直接找个尼姑庵削发为尼，一了百了算了。

        又叹了口气，慕晴额前有些发凉，正打算起身回去，就见到姜思瑶扶着她的夫君进入眼帘。

        微扯了下嘴角，慕晴重新提了提精神。

        得，又来了一桩麻烦事。

        林家的人自然是教养极好，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再抬眼时，却见自己的夫人站在原地趾高气扬，一时间有些尴尬。扯了扯姜思瑶的袖子，提醒她礼数不能忘，得来的却是自家夫人的一声冷哼，林朱恒带着歉意站在原地，实在不知道怎么面对慕晴。

        “夫人，那是郡主。”

        姜思瑶没有像他那般压低声线，反倒理直气壮地恨不得周遭的人都知晓此处发生了什么，“你是觉得我不认识这鼎鼎大名的平宁郡主？”

        林朱恒很快就意识到了不对劲，“可是夫人同郡主有什么过节？”

        目睹了一切的慕晴坐在原处缓缓开口，“林大人不必惊慌，过节嘛，我大概是同林夫人之间是没有的。”

        林朱恒面露微笑，这才看上去没那么惶恐，就闻慕晴下一秒的话，愣在了原地。

        “我应当是亏欠林夫人的太多了，林夫人这般作为也是正常的。”

        “啊？”

        林朱恒有些摸不着头脑，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平宁郡主不是近几日才回京，之前一直在灵音寺吗？再往前那也是在边关，怎会亏欠自家夫人？这有些说不通啊。

        “林郎，你先回去吧，既是债主，总要向欠债的讨要一番才是。”

        “可是？”

        林朱恒望着自家夫人那恨不得将郡主生剥活吞了的样子，怎么也谈不上放心。

        “林大人不妨先行一步，一会儿我必将思瑶平平安安的送回去。”

        林朱恒犹疑了片刻，既是已经得了郡主的命令，他自然是当遵从。只是说起来他也不是担心他夫人，他夫人生起气来那模样，不见得有几个人能承受的住。

        就连岳丈大人都曾言，姜思瑶向来就是个不好惹的，军中侍从，街边儿郎，仗着旁人的势，就没有她姜思瑶不敢招惹的。

        据说同他有婚约之前，还曾将街上与她起了争执的卖刀的硬汉干了一仗，他夫人发起疯来那是个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主儿，就算郡主的身手不容他怀疑，他也担心自家夫人同郡主来个鱼死网破啊！

        不过这一点倒是纯粹地是林朱恒多想，毕竟丞相大人到底是个文官，真正让姜思瑶借势，敢于一些武将争执的人，此时就在他眼前坐着呢。

        颤了颤眉眼，对上姜思瑶嫌弃的眼神，林朱恒只能顺着这位小祖宗来，“既如此，朱恒先行一步。”

        走之前还特意拢了拢姜思瑶的披风，生怕她灌风再受了凉。

        慕晴漾出一抹笑意，瞧着人走了，这才轻轻笑了出来。

        姜思瑶缓步上前，神情哪有半分的放松，反而比刚才看上去还要冷峻，倒是让慕晴有些怀疑这家伙到底是不是那个她认识的姜思瑶。

        “郡主还能笑得出来？”

        慕晴抱了抱胳膊，“为何笑不出来？”

        “哼。”姜思瑶寻了处背风的地方坐下，“将所有人拒之门外，惹太子殿下不开心，又转身当众同三殿下起争执。”

        姜思瑶上下扫了扫慕晴那张养的还算得上白净的脸，眉眼间全是不满，“该说郡主胆子大呢？还是不要命呢？”

        慕晴轻佻的笑笑，对此没什么想反驳的。

        “我这条命，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取的。”

        姜思瑶冷冷的看着她，“为何不让我见你？”

        慕晴身形一顿，暗叹这家伙果然记挂着这事。

        “不光是你啊，就连皇叔父想见我，我可都没见。”

        姜思瑶滚了滚喉咙，她就是想不通，为什么仗打赢了，她不留在京中修养，直接去了寺中三年不见人影。借着守孝的名头不下山也就罢了，哪怕能让他们见上一面呢？

        她这三年，多少次借着诵经礼佛的名头去了灵音寺，却连她的一片衣角都见不到，只知道她住在寺中，若不是每次折露出来回绝，她真的要觉得她是胡诌了个由头，偷摸地游山玩水去了。

        “所以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谁都不见？”

        “为什么连封书信都不给？”

        “你知不知道我都怕你人不知鬼不觉地在山上追随王爷去了！”

        慕晴被姜思瑶上来的气势给震住了，愣了好一会才缓过神来。

        强忍着心痛，勉强的撑起一抹笑意，扭身看向渐暗的天边，哑着嗓子缓缓道，“思瑶，太痛了。”

        姜思瑶的质问在触及到慕晴眼底的哀伤之时，瞬间没了气势，她刚说的话确实是有些重了，无意之中大概又勾起了她的伤心事。

        只是她多年未见过她，回京之后，她又闭门谢客，原以为她总能找个由头来见她一面，结果也没有，若不是小侄子过百日，接了王府的回帖，确定了她要来，姜思瑶真的不知道还能再等几日，能够按捺下冲去王府闹一通的想法。

        “我还能怎么办？”

        “边关将士们几乎流尽的血，垒如城墙高的白骨，父兄接连离世的噩耗，你让我怎么直接面对啊。”

        慕晴脸上勉强地承不住笑意，每每想起，她都痛苦得不得安生。

        姜思瑶失了气力，她虽知晓事情原委，但到底不能真切地感同身受，除了心疼哪里再还有半分的不满，连话都问的有气无声，夹了几分哽咽，“那你也该准许我们去见见你啊。”

        慕晴抬手轻拭掉姜思瑶眼角的泪珠，重新昂起头来，展出一抹苦涩的笑意，“总要给我些时间调整，我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能见谁啊。”

        慕晴拍了拍姜思瑶的肩膀，认真道，“思瑶，若非不得已我怎会不见你，不过是神伤过久，又为守孝，不忍再见人罢了。”

        姜思瑶别开头，强忍住泪光，“我知道。我只是……只是心疼你。”

        慕晴弯弯嘴角，转换话题，“你的夫婿待你如何？”

        姜思瑶轻叹气，“夫妻呗，过日子也就那样，相敬如宾也便罢了。”

        瞧见她微红的面颊，慕晴也知晓她自己对这桩婚事也是满意的，她没能参加她的婚宴，说起来也算是一憾。

        “林家的人，门风清正，你又喜欢，想来这桩婚事丞相大人也没少废力气。”

        姜思瑶面色一窘，“谁说喜欢了！”

        慕晴耸耸肩，“你不喜欢？”

        咂咂嘴，慕晴做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那你这也太对不起人家小林大人了，刚刚走的时候眼睛都长你身上了，生怕你出点什么意外，我可是都看在眼里。”

        “屁！”姜思瑶提起这个就来气，“他那是担心我吗？他那是担心我发飙，他不好应付！”

        慕晴粲然一笑，“看样子素日里人家小林大人没少受你的气啊。”

        “去你的！”

        姜思瑶一回骂，慕晴也懒得再拿她打趣，拍拍身子就要送她回去。

        “这是我家，用得着你送？”

        “那也没办法，我都答应人家了，总要将你平安送回去再说，万一你在这路上滑了一跤，你夫君再来找我算账，我找谁说理去？”

        姜思瑶白了她一眼，与她并肩走在一起，走出凉亭，姜思瑶才想起什么来，“合着在你心里，我在这么条平坦的路上都能摔一跤？”

        慕晴极其认真回道，“这不是很显然的事嘛，你又不是没滑过。”

        姜思瑶咬住下唇，忍住要跟她动手的想法，心中不停默念无数遍眼前这个女人她是真的打不过，跟她动手自己是真的吃不了什么便宜，这才堪堪止住了要扬起来的胳膊。

        只是一路上咬牙切齿的，时不时的呛她几句。

        临近院落之前，姜思瑶突然止住了步伐，四下无人，慕晴心里隐隐有预感她想说什么。不再像刚才那样剑拔弩张，而是微微地沉了沉心思，看上去有些迟疑。姜思瑶缓了缓气，才挣扎着开口。

        “我哥他当初真的抗争了许多。”

        慕晴敛了笑，眸色动了动。

        “可是圣旨已下，哪里还有转圜的余地。”

        慕晴眨了眨眼睛，有些不敢抬头。

        “那日他去山上寻你，只给家里留下了一封书信，信中言若你同意，他便带你远走高飞，什么前途愿景都不要了，让家中对外只说他暴毙。那是抗旨的罪名，原本父亲立刻派人去追了，但被母亲拦下了。”

        “就是那日，那一瞬间我突然就明白了母亲的用意，若是哥哥不走这一遭，那他一辈子都不会安生。”

        慕晴忽然间觉得有些冷了，不然为什么自己紧咬着的牙根一直在发颤。

        姜思瑶顿了顿，继续道，“我不知道那天哥哥到底经历了什么，也不想去追究的当时为何坚定地走出丞相府，却是在第二天的夜里被人抬回来的。但有一点，我比谁都清楚。”

        原来真的病得很重。

        “鹤然，我哥他真的很喜欢你。”

        “我知这话不对，可我自知事起，心中一直当你是我嫂嫂。”

        “刚得知嫂嫂怀了小嵘的那日，我哥在我那喝的酩酊大醉，失声痛哭，我第一次见他怨天尤人。”

        “我哥那样对世间一直抱有期冀的人。”

        “我从没见过我哥那副样子。”

        “他今日见你，比往常那虚伪的笑容不知道要开怀了多少倍。”

        “鹤然，算我求你，能不能至少不要再对我哥那么冷漠。”

        窗台前，慕晴盯着眼前那一片尚未化干净的雪出神，脑海里全是寒夜纷飞的大雪，和姜思瑶的话。

        她突然就想问问上苍，她到底是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对她一贯这么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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