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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最巅峰的地方最寒冷


龙宫寺坚并不想承认本身有多么期盼对方来见自己,但她确实已经很久不在自己身旁待过了。仿佛是手中线牵引的风筝越飞越远,那个少女仿佛真正成长为了飞上天空的白鹤。

        她不来也好。龙宫寺坚总是这么想着。自己的脸从紫到青的休养过程确实有点过度破相了的不雅。毕竟当自己醒来时,听说见到自己惨状跟着警察来到医院的第一个家伙就是她。那个时候幸好自己陷入了昏睡,但凡醒着,肯定不知该如何面对她才是——

        她肯定不会嘲笑自己,这点龙宫寺坚很清楚。女孩拨开略显疏离的外壳,冰莹剔透的诚挚甚至带着喜欢撒娇感的真心。只是自己有没有办法很好接受她的温柔,这点不好说。在被她的温柔包裹后自己会不会嘲笑自己的无能,这点也难以袒露。

        她跟在自己身边有一天也会受伤。

        念头愈演愈烈,仿佛是咒语般缠着龙宫寺坚的心头。这家伙不应该跟着自己,她是属于“那边的”人,她只要做好自己的优等生不跟自己产生多余联系,她就会少很多麻烦。但长久以来相处的默契下,龙宫寺坚也明白,女孩无法只顾及私欲和她自己。她是宁可将自己唾手可得的荣誉抛弃掉,也试图去阻止别人暴行的另类热血笨蛋。最后见到自己时还只顾乐呵呵的傻笑,一本正经说着:“阿坚、看,我做到了哦”什么的。

        正因为如此,才拿她没辙。就连她没有跟同学们一起出现这种事,龙宫寺坚都只能自顾自地长叹一口气。但很快大家的热情让他猝不及防,被里外围堵着说不出话来时,一直追随着龙宫寺坚喊他大哥的秋山龙羽从旁边探出头冲他悄悄咬耳朵:“椎名姐参加学校朗诵比赛第一名,代表全校要去参加演讲比赛,所以老师专门给她留堂补习呢。”

        “诶?你怎么……”龙宫寺坚对此很是吃惊,他刚想问对方怎么知道自己心中在想什么时,秋山龙羽则自信满满答道。

        “你找椎名姐时的眼神,一看就懂。坚大哥。”

        对方爽快的话语反而使龙宫寺坚不好意思极了,难道看一个人的眼神会暴露这么多莫须有的东西?但看她的眼神究竟是什么样的……龙宫寺坚自己也有点摸不清了。但他还是故作镇定咳嗽了两声:“咳咳,那肯定也没办法啊。”

        “是嘛,大家今天来的路上都说椎名姐是在做吃力不讨好的事。明明组织大家时最积极,到头来还是老师安排的事要放到最前面。拿回来了属于我们班的奖状贴在墙上,自己最后还得被老师安排的团团转。集体荣誉这个事椎名姐每回都在乎的不得了,但其实那些坐享其成的家伙还在背后说闲话。”

        “嗯,那也没办法吧。”

        不假思索的话语脱口而出,龙宫寺坚的自然而然笑了起来:“正是因为这样,她才是我们认识的鹤。”

        秋山龙羽眨了眨眼,半懂半不懂的状态使他挠着后脑勺,但随即他也附和着对方点了点头。龙宫寺坚对此很满意。他拍了拍秋山龙羽的肩膀:“不提那个了。一块去吃快餐吧。”

        龙宫寺谦对自己养的小崽子有着这么多人关照表示了难以言喻的震惊。顺带自然是要请来庆祝一同出院的同学们去快餐店吃顿汉堡。诚然,有时父子两关心的事几乎一模一样,很难不让别人相信他两是亲生父子:“所以小鬼,小鹤今天怎么没来呀。”

        “……她来不来跟我有什么关系。”

        龙宫寺坚嘴上功夫不饶人,但心里却被敲响了二次警钟。等一切处理妥当大家互相告别后,龙宫寺坚终于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小房间中趴在被子里,犹犹豫豫想着究竟该如何编辑条短邮件传讯给椎名鹤问问情况。

        “你为什么不来?”这种话显得有些太冷淡。“今天出什么事了吗?”这种问候又显得太愚蠢。“听龙羽说你要去参加比赛,祝你好运。”这种没事找事的话题又仿佛是夜间骚扰短信。龙宫寺坚第一次意识到发短信简直跟写作文一样难。他辗转反侧想来想去,最终只发了简短的一句话:

        -【想见你。】

        当这条消息发出后的一分钟,龙宫寺坚的大脑都处于一种空白状态。一分钟后他试图静下心来,随后开始找寻删除邮件的按键。诚然,这是不存在的。club里信号好到一发必中,望着发件箱里躺着的短消息,龙宫寺坚决定不做无谓的抵抗放弃了将这封信删除放进垃圾箱里。他开始有点怨天尤人,埋怨老天爷让今天的夜晴澈万里,不积乌云。但凡有朵乌云遮在涩谷片区的头顶,椎名鹤或许也没办法看到这句短信。

        明星点缀夜空,但龙宫寺坚根本不敢抬头。仿佛抬了头,手机屏幕的反射就会照出他那青涩又有点使人上头的小心思。但很快,移动电话传来短消息的震动铃声。龙宫寺坚将头埋进被子里,又将脸埋到枕头中,辗转三次,终是伸出手将手机一把抓了回来。他小心翼翼睁开眼,点开了收信箱。来自椎名鹤的信息简单明了,几个字仿佛可以直抒情谊。

        -【我也是。】

        起皮的唇角变得不再具有刺痛感。龙宫寺坚突然意识到,他有件事,或许必须要完成。无论这件事做完后他能否再被允许见到这名少女,少女又对他的胆大妄为是否产生厌恶,但为了证明决心,他必须要去完成自己的愿景——

        “老爹,那个,你上回说在原宿认识的纹身师在哪里开店?”

        ==

        自打收到龙宫寺坚有关想见面的短信后,我的脑袋原本从逻辑满满的状态化为一团浆糊,整个人也像在夏日化掉的冰激凌般黏在床上不肯挪移。写好的稿件正摊在书桌上,而写作者的思维早就跑到别的地方去了。

        对方偶尔总是让自己措手不及,但自己偏不想让他知道自己是会因为他某种改变而猝不及防,丧失理智的笨蛋。我在床边长吁短叹,又因自己勇于回以“我也是”而自信到忍不住的傻乐。这阵动静甚至困扰到了楼下的母亲,她的声音从屋外飘来:“怎么不背稿子了?”

        “等下就背——!谢谢妈咪的关心。”

        我心情好到竟冲着母亲撒起娇来,很显然,得到的反馈亦是母亲疑惑的脸。当她穿着拖鞋走上二层推门而入,我已正襟危坐端坐在桌椅前摆出苦思状态。她看了我一眼后摇着头走掉,嘴里嘀咕着:“看起来也不是因为写东西而脑子烧坏掉。”

        写演讲稿当然不会把脑子烧坏掉,尤其写一些长篇大论且只顾及表相的东西。根据这点问题我再次将自己的稿件修修改改,随后开始期待着这个难熬的周末赶快溜走,而未曾设想的事件正在我的期待中悄然发生。

        周一总是开学日中最忙的一天,身为学校干部总要提前去学校打卡并做各种准备及清理工作。我在儿童会的风纪室中整理着乱七八糟的资料,在校门口站岗记考勤的低年级风纪委员忽然火急火燎冲进屋来:“椎名学姐,来,来了个我们没有办法评定仪表分的家伙!”

        “哈?能有多难评定?”我一把戴上袖标就跟着对方往校门口赶,后辈风纪委员犹豫不定,用手摸着太阳穴颤颤巍巍形容道:“他在太阳穴上,做了纹身……”

        完全是超出规定的行为,更别提这种行为自身存在多大的危险性。在想通这点的下一秒,我意识到了在这所学校里敢胆大妄为到这个程度上只有一个人——亦如旋风般直向校门处奔去,没到校门就发现许多学生干部将来人围了个水泄不通。外围还有许多非干部以外的普通学生在看戏,而我扒开人群走入正中时,我发现,确实是我朝思暮想想要再见的对象。

        他变了,但又没有变。

        眉目如初,且有着挑战常理的脾气,但并不做出逃学的举动,站在此处就是为了坦然面对别人对其自身眼光的审视。真是无可救药的蠢货。我推搡了别人走入这个怪圈,第一反应能做的甚至只有疏散无关紧要的学生。他将眼神投向了我,而我却在短时间内难以接受现状。男孩剃掉了近乎一半的头发,发胶给他的短发塑造出了流畅的摩登造形,挤在这群国小生中间甚至有些时尚过头。任何人都想要注视他的原因无非是对方从后脑至左侧太阳穴处,一条漆黑发亮的黑龙缠绕在他的额间直冲眉梢。夺目、刺眼,甚至让人移不开视线,怎能不去注意他皮肤泛红甚至还有些肿胀的黑龙。

        “哟。你来了。”

        龙宫寺坚的声音此刻熟悉又陌生,我几欲开口又近乎失声,心中五味杂陈却又有种说不出的失而复得感。我偏执地想好所有教条般的词汇,却又被与对方重逢而生的喜悦堵得结结实实。我只得转过头不再与他对视,几乎是强硬命令着别人离开此地不要进行过度围观。可没有人不想看一个国五学生往自己头上刺好纹身一事。男生此刻依然不慌不忙,甚至呼唤着我的名字:“鹤,好久不见。”

        “……不要这样叫我。龙宫寺同学。”

        他抓住我的手,我却颤抖着说出言不由衷的话语,全身的气力却甚至没有办法去甩开他的手,只好如此在人群中僵持着。如果说这样的行为可以遭到原谅,那么这一切都是对于校规及风纪的冲突与不敬。所有的前后因果都应该由老师及校方进行因有的判断,而对待他所产生的问题处理,则标示着后期是否有学生会学习这种行为。

        椎名鹤可以原谅他,青梅竹马的同桌可以原谅他,但是四小的风纪委员长,并不可以。

        那条黑龙标示着未来道路的决绝,即使我看懂了他的本质,却终究难以改变属于我们二人不同的方向。这一日,我深刻明白了这样残酷的道理。

        “鹤,因为这个吗……?”

        我的喝止似是吓到了他,龙宫寺坚偏着头,目光中透露着的是不易显露的动摇情愫,仿佛在重申这条黑龙的无辜又或是我未曾从这条黑龙里体会到他的本意。我只敢微微瞥向他几眼,唯恐自己与其对视便会心软。同学们似乎都在等待风纪委员长的批判,我只好继续开口:“这种事与行为有挑衅校规的嫌疑,其他同学们绝对不可以进行模仿。具体事项要等老师等人过来亲自评判。但是……”

        在这些日子里,我遇到太多蠢货。纹身从来不是一个特殊的东西。甚至对于他们每个人都有着独特的意义,但能坦然将纹身纹在醒目的地方,深究意义恐怕非同凡响。其实我也明白,想必旁观的人群中没有一位同学能有龙宫寺坚如此的胆量。他想要成为能保护别人的暴走族,乃至确立涩谷不良们的秩序。可这样又那样限定着的规矩——是否能被世俗的不良当做真正值得追随的人?

        “但第一个叫我draken的人,不正是你吗。”

        我浑身一颤,如同被记忆牵引般转身望向对方。龙宫寺坚眼神坚定,亦如我初次到访去他家中一样。我与他大谈特谈不可实现梦幻的理想,而他确实如当初所承诺般,成为了“实际而伟大的龙”。龙啊,是属于天空的生物。没有人可以将他定性,连我也绝不可以。

        “……不疼吗,纹在那里。”

        在太阳穴周边进行刺青一定剧痛无比,我想。但这家伙想要证明自己的心气高过一切,甚至用这种愚蠢的方式迫使自己在经历失败后依然能够打气重来吧。龙宫寺坚冲我轻轻摇着头,而我的指尖慢慢由他后脑的龙尾处滑过,挪移,抚上他的太阳穴又扫过他的眉角。我不知道现在的自己究竟是什么表情,只是尽可能克制着感慨:“啊啊,真是笨蛋啊,坚。”

        “让让,校长来了!”

        同为学校组织干部的同窗们呼唤声此起彼伏,想到对方恐怕是请来了真正能断定他“生死”的老师,我能做到的只有继续选择站在他身旁。很显然现实更加难搞,校长先生比想象中还要勃然大怒:“你,你这位同学竟然做出这种事……跟你们班班主任一同到校长室来!”

        无可挽回的现实总使人猝不及防。我眼睁睁看着对方再次与我擦肩而过。

        打那天以后我竟然不知该如何与对方开口了,想到以前是他不愿与我倾诉,这种场面终于在今日轮落到了自己的身上。事件处理花了差不多一天的时间,据说最后还是谦先生出面担保“他的孩子的事他能处理的好,这一切是在他许可下做出的行为。”佐藤小姐也做出了担保甚至找了能为他证明清白的同学去校领事方面做了澄清,龙宫寺坚才得以在他人的默许下保全了留有这条龙的余地。而我呢,我还在国文老师的办公室里心不在焉被加训中。

        “椎名同学的稿件写的很好,但最重要的是要讲明自己的真心。老师并不会对你的演讲稿进行太多的修饰改正,最重要的是要靠你的真心来进行书写,演讲时。情绪就自然而然会脱口而出。”

        真心?

        我望着有关校园生活的题目,再次提笔,决心将以自己的方式将我眼中的世界展现给那些大人们看看好了——

        比赛时间来比想象中快多了。前往会场时虽然由老师陪同,但介于代表学校是一人参加,同场内皆是各个学校的精英学生。和柔道比赛现场完全不同的状态。大家都穿着正装,甚至在脸上画好了淡妆,每个人的气场都如受到了约束般变得礼貌的过分。彼此对对手都显得客客气气,低头笑语谈话间全要用好敬语。我保持着态度绝佳的微笑使用着自谦的词语,却在会场中碰到了让我感到意外的学弟。

        “稀咲……铁太君?”

        瘦弱的男孩依然是阴沉的脸色,他是在周遭和谐气氛中罕见的一脸严肃的特殊存在。宽边又过时的眼镜被他取下把玩在手中,他的眼神在此刻散发着凌厉的气势,见到来人是我时显露出了疑惑:“椎名鹤……?”

        我与他二人的正装前胸处都挂着大赛特制的名牌,就算忘记了彼此的名字,在这样的场面也能合理地再次想起曾经的初次相遇。男孩在图书馆里写着自己看了都头疼的奥数试卷,甚至用细节耐心略胜比他更加年长的可可一筹。只要思考一二就能知道他是个聪明过头的孩子。没想到……

        “你是代表世田谷的私小来参加比赛的?”

        他的学校是富人区数一数二国际私小,升学率及偏差值都在校园界极其有名。不少追求学业的家长都挤破脑袋想把孩子往那种还使用者英文双语教育的学校送。而对方则是能够代表着这样小学来参加比赛的学生,想必定然是不能轻视的“对手”。

        “倒是你,比想象中要更加厉害。”

        稀咲铁太上下打量着我,半晌才给我做出了不算糟糕的评价。

        “不过像你这样的人代表没什么名气的四小来参赛倒也不算奇怪。可能普普通通的人群里,像你这种热情过头的自然而然就成为最特殊的一个了。”

        “你可以说我普通,倒不至于这么失礼的来形容我的学校吧?”

        我皱着眉头对这样的评价感到扭曲。对方却毫不在意,甚至带点理直气壮。“啊啊,这难道不是对你的赞扬吗?”

        “连一声学姐都不称呼的弟弟真是非常不可爱。”

        “你又不是我们同校的前辈。何必要这么称呼你。”

        “好吧好吧——什么都不必多说,等下让我聆听您的大作,如何?”

        我露出礼貌的笑容但心中已经在戳对方的脊梁骨了。稀咲铁太则轻蔑一笑,似乎对我的请求十分不屑。他的自信或许来源着一种天然的求胜者姿态。随即,他冷静地开口:“让你明白一下什么是差距吗?”

        “求之不得。”

        稀咲的演讲确实动人心弦,他的底稿写的极好,有着成人撰稿的笔法和口吻。而男孩站在演讲台上的发言时更有着顾循循善诱的魔力,宛若知道对方需要什么般引导着观众继续听下去。但那种成熟……甚至于过度到像身外人旁观的视角一般。总是用着第三者的视角来论断校园中发生的事让我忍不住冒出了不解过头的鸡皮疙瘩。而这种不解却无从寻找答案。

        终于轮到我登场了,当我走上台前深鞠一躬后,再次抬头,麦克风与台下观众的一切都向我奔涌而来。但演讲稿早已烂熟于心,而文中讲的一切正是我自己的所见所闻。

        生活。

        就算是少年们的生活,酸甜苦辣一切都会存在。我讲少年们憧憬着强有力的自己却敌不过现实生活中的误解和压力。我又谈少年们总是爱做梦,可是成年人总因为现实杜绝着小孩做梦的权利。我想不通为什么,便也讲不出为什么,只能将问题抛给听众,留给每个人来思考,每个人来说。我的笔法怎能达到有名的“天才儿童”一样?当然不可能。我唯一能够胜过他的。无法是这多日来零零散散做自己的经验,与目睹着少年们喜怒哀乐情难掩盖的本真。

        宣布成绩时,比想象中来的更突兀的榜上第一写的是我的名字。我跌跌撞撞走上了领奖台,看着赏状上写着“东京四小·椎名鹤”时才有了逼真的实感。佐藤老师大概是全场鼓掌鼓的最厉害的观众吧,她澄澈的笑意中含着让我心中温暖的自豪感。我心下微颤,手捧鲜花再鞠一躬。而属于稀咲铁太那篇文笔极佳的演讲稿,却只是获得了优胜奖。他和获得优胜的学生们站在一起接受大家的赞誉,但我知道,他并不开心。

        准备离场时,稀咲铁太来找我,他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你为什么……那么自信,会清楚别人的想法?”

        “啊?”

        “你,凭什么,那么自信揣摩他们。揣摩这些虚伪的小孩不值一提的情感?”

        “……不好意思,铁太君。你好像误解了什么。”我扭过头目睹着男孩那倔强的神情,有些无奈地耸了耸肩。“我从来不觉得这样的感情和去理解的努力是白费。自然都是值得一提的事情。”

        数日的准备,代替学校的比赛草草结束。在忙碌时无法感到空虚,却在轻松下来时长舒一口气觉得一切都变得轻飘飘了起来。将奖状交给老师带回学校,我则捧着鲜花作为这场比赛的结果带回家中。走下涩谷站的站台,我捧着鲜花走上了归家的道路。穿过大街小巷,熟悉的危机感萦绕在我的身后。

        啊,为什么呢……这个时候居然还会有什么不长眼的家伙跟着我吗?明明今天结束后就将迎来,这段紧张日子后短暂的休息日。为何一切莫名其妙的意外还要来沾染我。不过很显然,对方是完全不会收敛自己眼神气息的存在,他甚至不应该是个学习武道的人。我本想一路忽略直至回到家中再做打算,谁料身后却响起了熟稔又深藏于心的声音:“谁教你跟踪她的?”

        果然是龙宫寺坚!

        我回过头去,对方竟如幻觉般出现在我的瞳孔里。他果然还是那个默默无闻的守护着他人的存在,又因太过熟悉彼此的气息我甚至都没有发现他追在我的身后。那家伙,竟然已经成长至可以隐匿气息而发现“敌人”的沉着存在了啊。他果然,他果然……

        我连忙奔跑去龙宫寺坚的身旁,龙宫寺坚拽出小偷小摸的家伙则正是今日与我在会场相见的稀咲铁太。他又戴上了那副降低他识别度的眼镜,目中的情绪闪烁变迁,却碍于龙宫寺坚的权威与气场,一脸虚弱地百口莫辩:“不是,我什么都没有做,我什么都没有做!”

        他连连抗拒,言辞中却满是心虚。我刚要阻止,但见龙宫寺坚气势更盛:“你是鲛山派来监视她的家伙吗,混账,太瞧不起人了!”

        “阿坚,别那么生气……我认识他。他是个好孩子。不是什么鲛山派的。”我语气放软了下来,拽住对方的手慢悠悠地解释道。龙宫寺坚很显然对我的话半信半疑,毕竟将对方从电线杆和我身后拽出的话整体而言并不算什么可以信赖的存在吧。我想了想只好无奈地叹口气:“那个,铁太君,你带着颁发的赏状没有?”

        优秀奖并没有配送鲜花在手中,但当稀咲铁太颤颤巍巍从书包里拿出赏状时,龙宫寺坚才算对他的身份保持了信任,虽然他对此完全理解不能:“既然是优等生就不应该做出跟踪狂一样的事吧……”

        提前跟踪狂这样的字眼,我仿佛感觉到稀咲铁太的那张脸上顿时染上几丝阴霾,但那阴霾转瞬即逝,接着便是被龙宫寺坚用拳头威胁的恐惧。“但不管你是谁,不要跟着她想要探听什么,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哈……这样的话不完全是暴力执法吗。”我叹了口气但还是因为对方帮衬自己的行为露出了笑容,心情尚好的我决定更加从容地向对方追问这件事的根本:“所以,你究竟为什么要跟着我?”

        “为什么你会是第一?”

        如同执念般的提问让我一时无话可说。我看着那被人称作“天才少年”,在周遭同学纷纷议论中全市年纪第一的满分存在,大抵能对他这般争取第一的热切心愿有着少许的理解。但我没办法给出这个答案:“如果你是为了寻找这个答案,不应该去跟踪评委老师吗?我是被观众评选出的优胜,仅此而已。”

        “但明明,那篇稿子是母亲亲自一点点改出来的!她是最优秀的,她一直是最好的。她那么擅长演说,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啊,是你母亲帮忙修正的啊……”我一时总算搞懂了先前的疑惑,怪不得通篇文稿感情更像是循循善诱的局外人,仿佛根本不是学生一样的成熟口吻使他错失了演讲的名词吧。人们总会因了解自己的人的呼声而动。而旁观者,身居高位者,总是喜欢用那更加冷淡且无情的方式来判断着眼前的一切。

        “因为感情吧。”

        “感情?”

        “演说没有感情,就是没有用心。当然,口头上的感情也是可以训练出来的,但真心这种事,永远是最珍贵的。”

        我眨了眨眼,冲对方笑着翩翩行礼。随即在他面前拉起了龙宫寺坚的手:“就像我现在这样,一定要回应别人守护我的真心。我啊。没有办法不尊重,那些付出真心与努力却也达不到成果的人。比起成果,他们的过程一直在向前。你也努力过了,稀咲铁太,哪怕结果不成人意。你该学习面对的,恐怕是自己的感情吧。”

        “感情有什么用,那都是废纸……成果不是最重要的吗?!最重要的就是最强的,这两个不是……同义词吗……?”

        “你说的这些话,自己,能绝对的相信吗?”

        稀咲铁太浑身的颤抖如被启动关闭键一般停下,我并不想让自己的言语化作刀剑刺穿他的心胸,但恐怕,世界观不相同时总会对双方造成混乱与莫名的影响吧。少年在我面前流露出了彷徨无助的感觉,仿佛整个人都在奇怪的压力中崩坏了。夕阳沉沦在地平线上之时,他的影子被拉得老长老长,我从他的身影中,仿佛看到如若未曾遇见龙宫寺坚的自己。那个孤独、悲伤从不轻易言说,将成绩误认为一切的自己,仿佛在拽着我的裤腿让我留下,留在这个悲哀的漩涡中被每日每日的自尊与苛求折磨殆尽所有精力。

        但很显然,我要告别他了。

        “再见,稀咲铁太。希望下次见面的时候,你可以告诉我自己的本心究竟追求什么。”

        不过,恐怕不会再见了吧。少年亦是天才,而我却觉得做普通人没什么不好。天才和普通人的距离总是很远。更何况,我所拒之千里的人,此时此刻依然选择回到了我的身边。

        我正握着龙宫寺坚的手与他共同行走在同一条马路上。即使未来我们的方向并非一致,我忽然意识到,我两这样已经熟悉彼此的存在,依然能义无反顾选择跨越旁人眼中深不见底的沟壑。

        “你,你在笑什么啊?”

        “不,什么都没笑哦。”

        我瞥着在身庞依然脸红着的家伙,坏心眼地开口逗弄他:“我们不是这样牵手很久了吗?”

        “……啊啊,我只是在想,鹤。你不生气了?”

        “这个话不是应该我问你吗。你不生我的气吗,阿坚,我在大家面前还是训斥你了吧。”

        他摇了摇头,握住我的手下意识更加用力了些:“在说什么傻话,那些人里肯定有不少的眼睛期望着你偏袒我吧。但你是负责所有人风纪的领导者。不能做到的事就是不能做。”

        “我还躲着你……”

        “不是为大家拿到第一名了吗?”

        “是啊。不过,你怎么这么清楚?”我有些稀奇,龙宫寺坚则挪开了视线,轻描淡写的说着:“我在场馆外面碰见佐藤小姐了啊。也是她告诉我你的成绩和回家了的。在路上我就有注意到这个家伙,没想到他却一路想要了解你的住处一样跟着躲在电线柱后面。所以……”

        “不来跟我搭话吗?”

        “毕竟我以为他是敌人。”龙宫寺坚抿住了嘴角,顿了顿再次强调着:“上次的事情绝对不会发生在你的身上。我向你保证。”

        “你向我最好的保证应该是‘保护好自己’,龙宫寺同学。不过……我很喜欢你,这个承诺。”

        “呐。鹤。既然这样的话,我想问你来着——”

        他忽而测过身来径直用双手握住了我的手,认真过头的神态使我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地结巴起来:“问,问,问什么?”

        “夏天,一起去看烟火大会吧。我会亲自用自己的摩托载你去看。怎样?”

        ……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果然没有办法拒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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