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国营饭店后门，河堤。

        七月盛夏，刚刚建好的河滨公园绿树成荫，市政大手笔搞绿化，广大市民朋友也乐得捧场，这会儿虽然到了中午饭点，仍然有不少群众拖家带口往里边溜达。

        近水楼台先得月，国营饭店里边的职工，吃过饭都会过桥，绕着河边的步道散步休闲，为下午的工作养精蓄锐。

        前段时间下了场暴雨，靠近荷花池的雕塑草坪被洪水淹了，市政不得已拆了饭店后门的石桥，最近两天一直有施工队在那里忙活。

        警告牌子扎在断桥的另一边，脚下蓝汪汪一个深潭，当时修建公园拓宽了河道，掏空了下面的泥沙。

        也就前两天的事，国营饭店一个职工，为了抄近路，过桥面搭的脚手架的时候，一头栽下去，现在还躺在医院。

        今天不知道又为了什么，那座桥前面聚集了一堆人，连国营饭店的值班经理都惊动了，带着饭店保安，急吼吼赶了过去。

        “大闺女，年纪轻轻的，有什么想不开的跟我们唠唠啊，千万别做傻事。”

        “姑娘叫什么啊？好歹跟大叔大婶们聊几句，站那么高太危险了，掉下去可怎么好？”

        “可惜了这么水灵的娃了，哪个挨千刀的给欺负成这样，诶，谁家离得近，赶紧报警啊。”

        ……

        国营饭店值班经理握着对讲机，向脚手架上面的柳悠芝喊话，柳悠芝眼神怪迷离的，一只脚已经踏出去，谁的话也不听，决绝地丢开了右手……

        饭店小保安认出了要跳桥的姑娘，“那不是咱们饭店307包厢的客人吗？”早上的时候，这个闺女一个人来的，前台忙别的客人，他帮忙登记的。

        “谢鸿兵的新对象？”值班经理认识谢鸿兵，他老婆国营木材厂的会计，当年谢鸿兵老婆没了，办丧失的酒水就从饭店赊的，过来两年才过来结账，老婆知道了这事儿，还埋怨过他。

        “宋家有两个闺女，桥上那位应该是大闺女。”小保安一副知道内情的模样，遮住头顶火辣辣的太阳，又看了两眼叹了口长气，“就叫宋鸽，真算起来的话，还是我初中同学，诶，咋会想不开要跳河？”

        还能为什么？值班经理冲对讲机喊了几句，要大家伙都警醒些，警察没来之前先稳住宋家闺女。

        也不知道哪个黑了心肝的给人闺女说的这门亲，谢鸿兵什么人，他可太清楚了。赊账那事儿不提，他媳妇和谢鸿兵亡妻打小玩在一块，两人赵家沟本家亲戚，当年怎么作践死了赵华华，他比向阳巷那些人知道的更多。

        不远处，一个癞子头男人和一个瘸子舒坦地靠着柳树，向旁边几个二流子炫耀，个高染了黄毛的二流子羡慕得眼睛冒火，“妈了个巴子的，这么好的事我咋没遇到？”

        瘸子压低嗓子，埋怨地说：“好个屁，别听他吹，差点断了根这事儿，会跟你们说？”

        癞子头意犹未尽的样子：“你懂什么，都是绝色，蹭到就是赚到，别说你们不懂。”

        “那边吵吵什么？”

        “好像那女的要跳河。”

        癞子头男人跟着也转过去脑壳，和旁边的瘸子几乎同时张大了嘴巴，“怎么，她、她要跳河啊。”

        黄毛二流子吹了个响哨，转眼就把两人卖了，“大家往这边来，癞子和瘸子欺负了人家姑娘，姑娘这才想不开要跳河----”

        -

        河边动静闹得挺大的，宋嫣那会儿从二楼后厨那里离开，就到了三楼包厢待着，癞子和瘸子她引过去的，若要人不知，别做亏心事，也不是没给柳悠芝机会，冥顽不灵怪谁？

        干坐到现在，宋鸽还不来，一个比一个拿大，烦人。

        包厢门从外边推开，宋嫣以为宋鸽终于到了，吐掉嘴里的瓜子皮，抱住胳膊看戏。

        谢家小兔崽子刚刚往门框上面放了个水气球，在座的谢家人没有一个制止的，也怪不到她头上，提亲宴席这么重要的场面事都能迟到这么久，谢家人给宋鸽一个下马威，她还不能受着？

        宋鸽冲对面的小兔崽子眨了眨眼睛，递过去两个水果糖，小兔崽子扒掉糖纸，欢喜地拍巴掌，“后娘要淋成水鸡崽子喽。”

        门吱呀一声开了，来的却不是宋鸽。而那个水气球，稳稳地飞到餐桌，砸中宋嫣的脑门，向四面八方爆开……

        谢家小兔崽子眼睛被气球皮筋嘣了，痛的哇哇大哭。

        宋嫣给浇了透心凉，张秀秀擦干净脸上的水珠，脱了外套包住闺女肩膀，气得腮帮子鼓成□□。

        “谁是宋鸽的家属？”饭店小保安握住对讲机嘀咕了两句，看向包厢里的众人。

        张秀秀扭过脑袋，不耐烦道：“她咋了？还要问你们了，人跟我们一起来的，现在到处找不到，耽误正事你们给少算钱啊？”

        小保安耸了耸肩，“宋鸽的妈妈对吧？”

        张秀秀鼻孔嗯声，看了谢鸿兵两眼：“你们见着她了，也帮忙催催她，都等不耐烦了。”

        小保安：“就在后面河坝那里。”

        宋嫣冷笑着问：“心真闲，她去那里做什么？”

        小保安看着满屋子的冷漠脸，调高嗓门：“这要问你们这些人了，好端端的闺女咋就想不开，要跳河？”

        -

        一屋子人跟着小保安来到楼下，警车刚好开进饭店大门，大厅北面的窗户那边聚集了一堆人，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小李刚上去叫人了，宋家闺女也是烈性，不嫁就不嫁吧，咋这么想不开，花一样的年纪，一头扎河里了老爹老娘怎么办？”

        “有了后妈就有后爹，向阳巷谁不知道谢家的底细，负担重，人还孬，黄花大闺女嫁过去，能有好日子过？”

        “你们还不知道吧？宋家闺女也不完全因为嫁谢家要跳河，知道警察为什么要来吗？”

        “这节骨眼上卖什么关子啊，快说快说。”

        “刚刚前台小妹妹报警，我听到几句，宋家闺女好像被几个二流子侵犯了。”

        “好家伙，这也太惨了吧。”

        ……

        这么大的议论声，复杂的眼神扫视过来，谢鸿兵不想听到、没听明白都难。

        自动过滤那些对谢家名声有污的，谢鸿兵眯了眯眼睛，宋家闺女闹这一出，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二流子那啥了吧？

        他等了这么久，面都没见上，人民警察还能找到他头上？

        自问没有怠慢过宋家闺女，既然宋鸽这么没福气，这门亲事还是到此为止的好。

        他谢鸿兵就是再缺媳妇，也不会要这样坏了名声的姑娘。

        -

        二楼茶室。

        江渡把玩了两下紫砂茶壶，百无聊赖推开，拎起来那束月季。

        张黑蛋故意敲门大声，抖擞江渡发蔫的神经，走进来立正敬礼，严肃地说：“又到了江连长立功的时候了。”见江渡情绪不大对，嗓音饱满安抚道：“感情的事情说不准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枝上柳绵吹又少，过几天咱又是一条好汉！”

        江渡蹙眉，停顿了两秒：“前面的，再说一遍？”

        张黑蛋没和江渡贫嘴，他也是刚刚听人说的，饭店后面的河滨公园有人想不开跳河，围了一堆人。

        江渡带走月季花，“前面带路，等会儿回来跟我去趟前台。”

        张黑蛋捂住钱袋子，“江连，我月光。”

        江渡眼刀子削过去，“事儿办成这样，还想不想进我连队？”

        张黑蛋恍惚了两秒钟，咧开嘴巴，“不就打听人姑娘吗？包在我身上！”

        江渡正好板正的制服，心里面那个缺口弯成了月牙，甜甜的，也涩涩的，人也像是刚吃过半熟的李子，浑身不得劲。

        那姑娘也够辣的，没说几句就撂下他走了，演都不带演的，过分了啊。

        没遇到她之前，江渡觉得世上的姑娘也就分两种：温柔的和漂亮的。

        这之后，发现审美也随着姑娘的一呼一吸，一个蹙眉一笑靥变得更为宽泛。

        江渡心口燃起了熊熊烈火，如果这个世界有这样的姑娘，必定是她，只能是她。

        -

        宋鸽离开二楼的茶室，去了三楼包厢，房间里面没人，楼层服务员也没找到，纳闷人都去了哪里。

        顺手关上门，宋卿书胳膊底下夹着公文包走过来，脸色灰黑，比锅底还难看。

        见她站着，很不耐烦地说：“赶紧跟我下楼，解释清楚。”

        宋鸽：“？”

        解释什么，解释她不愿意嫁谢家，还是解释她为什么迟到了这么久？

        宋卿书站着没动，宋鸽知道他在酝酿什么。大单位的科长，每天研究事关企业布局、盈利增长、社会影响力这一类的大事要事，能拨冗来这里已经给足了她面子，身为宋家长女，一个拿不手的闺女，她不跪着感恩，还等什么？

        可宋鸽偏不。

        宋卿书厌烦看到宋鸽这样的表情，恍惚有那么一个瞬间，从宋鸽那里看到了田晓洁冷傲桀然，那股子他永远也抵达不大了的骄傲。

        宋鸽的身上也流淌着宋家人的血液，来的路上他还在为宋鸽考虑，宋鸽当初一口答应谢家的亲事，明摆着赌气，想从他那里要点傍身钱。这孩子打小就有心眼子，虽然话不多，但每回也能正中靶心，宋嫣那丫头也没那么轻易能捞到好受。

        有时候，就连媳妇也跟着吃瘪，他教育起来颇费了些心思。谢家负担重，也是明摆着的事。他这趟来，也想看看谢鸿兵的诚意，气话归气话，别人戳他脊梁骨毕竟也不光彩。

        倒不是担心前妻回国寻到宋家门，田晓洁什么人，他还没底？

        刚才上楼的时候听到一句，后面桥上宋家闺女闹着跳河，他还打了个哆嗦，联系起谢家这起子提亲，直奔三楼，倒是他为宋鸽考虑过头。

        一对眸子满是仇视，要生吞了他似的，他是长辈，小时候也脸贴脸地抱到读幼儿园，怎么到现在，和这个闺女之间，生疏成这样？

        跳河？怎么会，有比亲爹还了解宋鸽的吗？还真是小祖宗啊，外头疯传成什么样了，她还这么淡定。

        宋卿书心里的弦绷太紧，突然没绷住，断了，“你没跳河，那跳河的是谁？我总不可能还有一个闺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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