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南稚指着那画册上的一个人物：“你看他，这部《钦差大臣》你也许并不晓得，但这部剧在话剧界可有着很高的地位，这个男演员便是乡下来的，起初也不过参加了业余舞台剧协会罢了，如今连编剧都会了。”

        听着别人毫不费力似的就能做成，凌霄被南稚说的有些心动，但心里又太怕会出丑，虽然有了些活动仍忸怩不肯点头。

        南稚把画册一合，笑道：“你呀，怎么这般扭扭捏捏了，我不怕你生气，也不是故意贬低你，说句实在话，去看舞台剧的人大都只盯着那男一号女一号，你去表演一个仆人，只是营造话剧氛围罢了，不会有几个人注意的，放心，放心。”

        南稚话匣子一开，又同凌霄说了舞台剧的细节，讲了更多打消她疑虑的话，总算是不负同学的期望，说动了凌霄，给舞台剧送去了一个仆人。

        熟料当晚的排练并未定下，到了次日早上八点钟，南稚的两个同学才约着来接凌霄，南稚有事也打扮停当要出门。

        南稚的同学和南稚年龄相仿，一位姓董，一位姓李，董先生和李小姐一男一女同行落落大方，这是新的风气，不是男女朋友一起出门也并不需要顾忌，凌霄在府里甚少见到男女同行，往日里不曾觉得男女有什么大的差异，如今看董李二人并排，赫然发觉女孩子比男士小了好大一号，奇怪自己在府上怎么从不觉得女子和男子差别如此之大。

        因着南稚赶时间，几个人也不便多做寒暄，匆匆上了车，南稚自去赴宴，凌霄便同着南稚同学二人到舞台剧场去。

        约莫过了十多分钟，车子便到了剧场门口，姓李的小姐引着凌霄下车，亲昵的携着她的胳膊往里走。

        剧院并不是很大，二层的楼，门口自右向左书着“欢迎”二字，门的右侧又有一个小小的门，窗户玻璃上自上向下写着“售票处”三字。

        门楼是仿古的，最上头的屋檐下写着“1905”，想来是这房子建立的年份。

        穿过两根柱子，三个人走到剧场门口，大门虚掩着，李小姐踩着高跟鞋走上去推开花影镂空的大门，凌霄远远便看到前头的戏台上站着许多人。

        里头的人听到大门响动，也都转过头来仔细辨认来人。

        方才舞台被围的密实，如今有几个人转过来，凌霄依稀看到舞台上的几个舞者。

        那是几个带着羽毛头饰，穿着短裙的女孩子，胖瘦不一，都露着白白的大腿。凌霄吓了一跳，心想自己应该不会也穿这样的衣服吧。

        李小姐款步向前引着凌霄走到舞台前，同那群人介绍道：“这位是密斯凌。”

        众人稀稀疏疏的鼓起掌：“欢迎，欢迎。”

        掌声息了，却仍有一个人在鼓掌，在一片暂时的寂静中颇显几分突兀。凌霄看向那兀自鼓掌人，惊讶道：“白先生。”

        白世林冲她点点头，微微然一笑。

        李小姐道：“原来你和白先生认识。”

        凌霄点点头，道：“我们见过的。”然后她又同白世林道：“白先生也来参加表演吗？”

        世林摇头，只说是随便来看看。

        李小姐同凌霄解释：“原是南稚不在，大家不好组织一场剧，是白先生大大赞助了我们一笔资费，这才组织起来。”

        凌霄“哦”着答应，她不懂这些剧组赞助的事情，只明白了是白世林组织了这场舞台剧，却不明白他为何要组织这舞台剧。

        前头这些带羽毛头饰的女孩子是别的舞台剧组来彩排的，因为左左右右的都是这些演员在各个剧组串走，所以演员之间大都认识。等她们排练完了，凌霄这组的人给她们提了些意见，也邀请她们留下来看自己的排练。

        凌霄所在的这部剧讲的是一个舞女为了挽回丈夫的心意而做出种种牺牲最终丈夫回转心意的故事。原本南稚是女一号，如今李小姐是女一号。

        李小姐原本是剧中的另外一个舞女，是个反派角色，正是因为她，男一号才迷失自我，这位李小姐本身也是个尖尖的瓜子脸儿，表演起舞女、姨太太这样的角色很是符合大众固有的印象。南稚比李小姐身量低，人如其名，性子里有三分的稚气，表演女一号也是恰如其分。现下里南稚不能出场，一切都得从来。

        趁着别人布景，凌霄赶忙把那剧本看了一看，自己的台词很少，而且很多是重复的，这并不难，即便安心了。

        等人到齐了，彩排便开始。观众席里的人虽然不多，但初次登台，凌霄还是微微有些紧张。

        不过幸运的是，一场剧走下来，她未觉得自己出大的错误，众人围在一起讨论戏剧，凌霄便在外圈听他们各自发表意见，自己则一言不发。

        正听他们讨论的起劲，凌霄觉到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她以为那人拍错了，这剧院里她并未有这样亲近的朋友。忙回头，却见白世林正微笑看着她。

        “恭喜。”白世林道。

        凌霄脸上微微发热，不好意思地道：“哪里，见笑了。”

        世林看她不信，便认真夸赞她细节处的好：“口齿清晰，神态自然。真的很好，而且你这是初次登台，我是个看多了剧的人，也挑不出你的毛病。”

        不等凌霄再谦虚几句，李小姐从那人群里回转身，答言到：“是啊，凌霄演的很好，要我说，她不是科班出身虽然有些疏于表演，反倒多了一份天然去雕饰的样子。”

        原本关注着李小姐的几个人听她这样的阔论，注意力便也转到凌霄身上，方才演戏的时候大家并未刻意去关注这位仆人的表演者，听李小姐这样大加夸赞，也都去回想方才的剧幕。

        有人便道：“新人，没有出错，就很好。自然，李小姐的表演也极好。”

        周围的人都附和起来，话题又转到李小姐那里去，凌霄怕白世林再引起李小姐的一番议论，便忙往旁边的座位上坐下。

        白世林在她旁边坐了，舞台的座椅较小，而且这边座位都是空的，他便和她隔了一个位置。

        虽然这不是头一次和白世林见面，但凌霄对于一个陌生男人，总是有些无言以对。

        搜肠刮肚一回，她总算想起了话题来，冲白世林点点头，凌霄问道：“近日可曾见到葛小姐？”

        话一说出口，又想起葛云慧是个倌人，只怕世林不便多提她的，这个话题着实起的不好。好在世林并不介意，只说时常会见，并说葛云慧也有提及凌霄。

        凌霄想不出葛云慧在什么样的情形下会和白世林提及自己，但她知道世林说话有些信马由缰，也不去深究。

        又谈了几句，到底她和白世林不熟，话题少的可怜，把叙民一行人去了南方的事情提了一提，世林似乎也并不感兴趣，凌霄便也沉默了。

        倒是世林很自然地又谈到葛云慧：“密斯葛，不是女学生，你知道的吧。”

        凌霄不便假装自己不知道，也不便就说自己知道，只得红着脸儿轻声“嗯”了一声，含混答道：“好似有听说她会唱戏。”

        这原本是为葛云慧描补的话，毕竟戏子比馆人要好听些，又可以让白世林知道自己了解实情，不必再谈。

        世林对凌霄尽力为葛云慧描补身份不领情，听她说葛云慧会唱戏，他笑的不遮不拦：“密斯葛会唱戏，知道这个的人倒是不多。她原是个清倌人，熟识的人都是知道的。”

        清倌人，便是不曾留过客的妓子的代称，多半是因为年纪小的缘故，等得年纪到了，便接受梳拢做起红倌人。

        有时候在大街上，凌霄也能遇得到龟奴背着倌人去应局，因而对清倌这个身份，倒是知道意思。

        先前她还曾猜想过叙民可能喜欢葛云慧，叙民虽然极力否认，但在凌霄这里叙民还是颇有嫌疑。如今听白世林说葛云慧是个清倌，倒是把这片心安下了。

        看凌霄脸上一舒，微微露出笑意来，白世林道：“我听说密斯葛曾去找过你，叙民他们一家去了广东，可有这事？”

        凌霄心里正想着叙民，听到白世林问到叙民，这一下像是问到自己心里去了。口里不自觉重复了一下：“叙民，”

        两个字一出口，凌霄不觉失言，忙改口道：“二少爷是去了广东，刚刚我还说道他们去了南方，便是广东，白先生消息很灵通呢。”

        世林先前心思完全不在叙民身上，对凌霄提到的他们去了南方的那句话也未曾留意，此时提起叙民去了广东，也不过因着葛云慧去找过凌霄，他话锋一转：“我听密斯葛说你在叙民家里帮工，对他称呼上尊重些倒是应该。只是对于我，凌小姐是不必白先生，白先生的叫，只称呼我为世林就好。”

        凌霄之前和南稚出去的时候并不是以女佣身份陪同，也不曾对白世林说过自己是张府里的女佣人，如今白世林既然知道了，又这样大大方方讲出来，想来是葛云慧用他讲过，又听白世林叫她称他为世林，这倒是有些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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