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日下迷雾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王维《送元二使安西》

        尉朝青穿越之前也叫尉朝青，不过前世的名字来源于王维的诗词，取名时看见这首诗，瞧着合适，就定了下来。而这一世，是取自那难产而死的母亲。那母亲最爱的是春天，却死在立春的前一天。临终前抱在刚出世意识还不清醒的她，祈求着他父亲叫她朝青，希望她永远可以看见春天，向往春日，怀抱希望。

        可能是因为她的来到将母亲带走，也可能是父亲独自带她太过辛苦。在五岁时，她就被父亲送往了青门山，说是强身健体。幸好，青门山的掌门是她曾外祖父和曾外祖母，两位老人将她此世成长中缺失的爱意都补足了。这么些年，她过年回去，看着父亲一点点衰老，但却始终没娶，不知道是因为忘不了旧人，还是将情感都交给她。

        尉朝青就这样，跌跌撞撞长大，直到十六岁出了山门。

        ……

        暮春五月。

        太阳已有几分炎热，大街上却依然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叫卖声不断。

        “蜜嘞哎嗨哎——冰糖葫芦嘞！”

        “来一串冰糖葫芦。”

        尉朝青从小贩手中接过糖葫芦，一转身便看见了缩在墙根边的乞丐，直愣愣的望着自己手中的那根糖葫芦，嘴角充满着渴望。

        那乞丐明明一身都好似破布，堆在地上发烂的，唯独那双眼睛，清亮，盛满了希望和惊喜，好似孩童，把照人得透透得。

        那双眼睛不适合在那儿。

        尉朝青愣了一下，转身又买了一根糖葫芦，鬼使神差的拿着两根糖葫芦走了过去。

        “你叫什么名字？”尉朝青将糖葫芦递了过去。

        “风四。”像初春一样的声音。

        他眼睛里得光芒动了起来，显得黑黝黝的脸更加黑了。

        尉朝青觉着自己魔障了，好像在那见过这双眼睛。

        “那你是从哪里来的啊？”尉朝青半蹲在风四面前歪着头询问。

        “北里。”风四笑的更盛了，露出了一口大白牙，明晃晃的，冒着傻气。

        “哦，好吧。”可惜了一个小帅哥，居然是个傻子。北里城离这十万八千里，小小乞丐来这，太奇怪了。

        尉朝青站起身来，摇摇头便转身离去。

        哪知风四也跟着起身，两口并三口迅速解决了手中的糖葫芦，跟在了尉朝青身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尉朝青呵斥着道：“你跟着我干嘛？！”一转身便看见了咧着一口大白牙的风四，傻兮兮的笑着，一副不谙世事的样子。

        尉朝青扶额。自己好像惹上了一个麻烦。

        “我想跟你回家，报答你。”

        我看你在想屁吃，报答什么，冰糖葫芦？不怀好意。

        尉朝青也没想到他比自己整整高了个头，只得仰头，无语凝噎。

        他身上除了衣服和那些糊在脸上的煤灰，没有一处像是真正的乞丐。如果好好洗漱打扮一番，换身派头，那通身气派可就活脱脱一富家小公子的模样。

        “那先等等，我们先聊聊。”尉朝青决定逗逗他。

        “走，我们去那边馄饨铺聊，我请你吃馄饨。”他收起了傻气的模样，低眉顺眼的跟着尉朝青的身后，像是个乖顺的小忠犬。

        “老板，来两碗馄饨。”

        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很快就上来了。顾不得烫嘴，拿起碗筷就狼吞虎咽地用筷子往嘴里塞，馄饨到了嘴里还没有经过细嚼就囫囵吞下肚去，呼哧呼哧的样子，仿佛饿了几天几夜似的。

        “欸，你慢点。”看着面前这人如饿死鬼一样的干饭模式，尉朝青连忙将自己身前的馄饨也推了过去，“这碗也给你，不够再点。”

        尉朝青用手撑着脸颊，一双瑞丹凤眼眯成了一条缝，像柳叶一般，煞是好看。眼前这人确实像一个十足的落魄公子，饿极了的模样也不像是装出来的。

        “你以前……家境是不是还不错啊？”

        那在馄饨碗中辛勤耕耘的脑袋愣了一下，终于抬起了头。

        “是。我是家里出事才逃到这来的。”手里的动作和嘴里的吃食却一直没停。

        “我本来是投奔亲戚的，没想到亲戚却不知搬去了哪里。后来，后来我银钱也花完了。这里掌柜都觉着我是外地人，不放心让我干活。”

        “所以……所以我就成这样了。”

        正说着，他那双清澈动人的杏眼瞬间就盛满了泪水，亮晶晶的泪珠在他的眼睛里滚动，波光潋滟，煞是好看。

        这眼睛可真好看，但是谁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呢？

        尉朝青看着他的神情，反而笑了起来，唇角勾出微笑的弧度，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有着柔和的光，阳光仿佛都被她的笑容收敛再一起释放，耀眼而美好。

        风四用余光偷摸着瞧了眼对方的笑容，只觉得照人明艳，肌雪消繁燠，但随即心里一虚，立马低下头又猛吃起来。

        小六还是那样好看啊。

        尉朝青笑着发问，带着一分痞气：“风四，这是……你真名吗？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见过？”

        这话说的，真像搭讪。尉朝青不自觉的摸了摸鼻尖，暗自吐槽。

        风四看着尉朝青，愣了一瞬，随即转换态度，突然撒娇道：“小六儿~”

        尉朝青听着这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连忙搓了搓自己的手臂，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而脑海里立马闪过一个身影。

        回过神来，嘴比脑子更快的叫出了那个名字。

        “小七？！”尉朝青眼神中透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不对啊，你……你明明……”

        “明明我是个胖子对不？”风四又显现出他那一口大白牙，咧着笑，反而没了之前的傻气，多了一分贱兮兮。“你难道还不许人家人大十八变吗？”

        尉朝青皱了皱眉，基本可以确定了，风四便是以前那个突然回家的小胖子，但是现在这是怎么了。

        “等等。”尉朝青还是有些不相信：“你说你是小七，你有什么证据吗？”

        “小六儿，小朝青。我可是记得你和五师姐一起将大师兄的药搞成了春/药，以致于大师兄后面多了个儿子都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想……大师兄现在应该还不知道这件事吧。”那双明明清澈透亮的杏眼不知怎的染上了几分狡黠，看着欠揍。

        尉朝青觉得自己绝不是因为打不过才不动手的，是因为我们要爱护小朋友。

        “呵呵。小七，这三年不见，人瘦了，胆肥了啊。”言语间透露出一股咬牙切齿的味道，尉朝青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的，脑袋疼，想不清楚他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没有，没有。我绝对没有威胁的意思。”风四立马将神情一换，换上了一副楚楚可怜，委屈巴巴的样子。

        “不是你让我自证身份的嘛。”好一朵“绿茶”，国内最强演技派就是您吧。

        神啊，把我那个单纯忠心的小师弟还回来吧。

        “不行。那你说说小七叫啥？”

        “庄圻呗。”

        “行吧。”尉朝青终于认清自家师弟变成乞丐这个事实，但又多了些疑惑。

        她敛了敛自己嫌弃的神情，正襟危坐道：“那你为什么成这样的啊？”

        “家里出了事，我自己逃出来的。名字也是胡乱编的。”风四也不再插科打诨，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那你现在住哪？”

        “城西土地庙。”风四向尉朝青抖了抖自己那双破烂的袖子，道：“你看看我现在这样子，我能住哪。”

        尉朝青：“……”

        “行吧。你要是实在没地方去，你去我那住吧。”

        风四点点头答应：“行。但是……小六儿，你怎么到泰隋国来了？”

        尉朝青起身结账的身影凝了凝，抬头望了望天，叹了口气。

        怎么这人瘦了，脑子也瘦了呢。是脑子随脂肪流失了吗？好好一个天才变成了傻子。

        “你忘了吗？师父规定咱们十六岁都要下山磨练一年的，我现在已经快下山一年了。再过俩仨月就要回去了。”尉朝青转身看着风四，眼里多了几分怜惜，语气也变得温柔起来：“走吧，回去吧。”

        风四故意忽略了尉朝青眼里看傻子的神情，立马又高兴了起来。

        ……

        两人走到一处破旧而古朴的木门外，院墙上铺陈着密密麻麻绿油油的爬山虎藤蔓，在狭长的阴影下，似乎将这夏季的闷热都扫荡走了，有了些许清凉的感觉。

        尉朝青将那有些许斑驳的棕色大门打开，领着风四到了院内。

        一进院子就感觉与外面隔了一个世界。院子小小的，不大，却格外的清净。院子中央有一颗近两米多高的栀子花树，正开着花，白砖黑瓦间，不用风吹，满园都沁着花香。

        “你随便选一间吧，前院都没人。”尉朝青大手一挥，透着些许小骄傲：“哦。我去给你找几件衣裳，你把自己理理。”

        “那你住哪？”

        “后院。对了，后面山上有个小温泉，可舒服了。等会儿我带你去。”

        尉朝青随即进屋翻找出几件男式的衣服，递给了风四。

        看着风四一脸无奈而又嫌弃的表情，尉朝青挠了挠头，说道：“这个……这几件衣服我又没穿过，你嫌弃啥。可能是小了点，明日我再带你去买身新的。”

        尉朝青看风四依旧沉默不语，低头看着衣裳不知在想什么。

        “走，我带你去温泉。”

        风四这才抬起了眸子，点了点头。

        尉朝青出了门，脚尖一点，飞身向后山驶去，一抹竹青色很快就没了身影。风四随即也飞身跟上前去。

        一灰一青的身影穿梭于林间，尉朝青丝毫没注意到竹林底下正躺着一个伤痕累累的人，风四觉得自己应该也没看见，面色从容的略过了脚下的人。

        “咯，就这。”尉朝青平了平气息，将香胰子递给了风四：“没用过，新的。”

        “用过也没关系。”风四低沉着嗓音，微微一笑，露出了自以为很勾人的表情。

        尉朝青露出嫌弃而又鄙夷的面色，身形退后半步，道：“咦——小师弟，你什么时候变这么那啥了，穿件衣裳吧。”说完，尉朝青立马飞身离去，徒留风四在原地。

        风四看着那竹青的身影，眼神中闪过一抹复杂。

        ……

        尉朝青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不过是低头看见了一锭金光闪闪的金子，怎么就捡到了一个人。

        金钱果然是万恶之源。

        午后的阳光散落在床框上，顺着阳光往下攀岩是一名年轻的男子，乌发如云，眉如翠羽，熟睡时仍抹不掉眉眼间拢着的云雾般的忧愁。清朗俊秀的脸上没有丝毫红晕，只显出了一种病态的苍白，流露出矜贵淡雅的气质，配合他颀长纤细的身材。煞是惑人。

        而小姑娘正乖乖的坐守在床前，双手撑着脸，愣愣的看着床上的男子，不知在想着什么。

        风四一回到院子便看到这一出，顿时便觉得好似打翻了胃里的酸水。呵，又是一桩麻烦事。

        “你回来啦。”尉朝青一转头就望见站在门口的风四，“你快过来，我救了个人。”

        风四走到尉朝青旁边，一边观察着床上的人，一边问道，“瞧他这样，这衣服，非富即贵。你也不怕沾染上麻烦。”

        “你说得很对，但我还是不能见死不救。所以我就想把他的命现救起来，等他稍微好点，就把他送到衙门去。”

        话音刚落，一只颤抖的手就从床上伸了出来，“别，别把我送衙门……水，水。”本来颤抖的手更加抖了，床上的人好像说话就要背过去似的。

        “嗯嗯。”尉朝青连忙答应两声。

        风四将人扶起倚在床柱，又喂了几口水，那人才缓过气来。

        “为何不去衙门，你莫不是有什么案子在身。”说完，风四的神色又冷了几分，眼神也厉色了起来。

        文无在又猛的灌了几口水，才开口解释道：“未曾有什么案子。只是我是从家中偷跑出来。到衙门肯定会将我送回家去。”文无在又拱了拱手，“两位侠士，请高抬贵手。不要将我送到衙门去。”

        “那……你的伤应该不是仇家所伤吧？”尉朝青有些许迟疑，按理说家中寻人应当不会伤人，那就只剩仇人了。

        文无在低头皱眉，似在思索，“这个我也不太清楚。按理说我是没有仇家的，且对我动手的那伙人我并不认识。”

        尉朝青与风四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出来‘你怎么看’的询问。一扭头，尉朝青立马哈哈笑了起来，打破了沉闷的气氛，“我们聊了这么久。还不知公子贵姓啊？”

        “在下吴载。口天吴，载籍的载。还不知两位……”

        “我叫尉朝青，县尉的尉，朝日青天的朝青。他是风四，我师弟。”

        风四颇为嫌弃的瞄了尉朝青一眼，暗自腹诽道，吴载说话明显半真参假，这边却将人卖得干干净净，这么多年，还是如此得爱卖队友。风四心里不禁仰天长叹。

        而尉朝青与风四心里所想截然不同，这个“吴载”穿的得料子是寻常人所难以接触得贡品云锦，而衣服上得刺绣用的是千金难买得蜘蛛金丝。穿得起这种衣裳的除了皇家，在泰隋国境内就只剩第一富商文家，好巧不巧，一个月前文家嫡子文无在莫名失踪。

        想到此，尉朝青脸上的笑容又灿烂了几分。

        是财神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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