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最后的告白 3

和李惠笑约好在卢思亭见面。

        她却没有出现。

        大约等了十五分钟，我摇着头离开那里。现在的学生真是搞不懂，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放学的时候并没有看到她，书包也不见了。

        大概是忘记了吧，我一边自嘲，一边泡上暖胃的红茶。这些天消化一直不好，美林让我去医院做个检查，我却以不信任医生为由，拒绝了。

        “真拿你没办法。”美林怏怏地说。

        上晚自习的学生已经陆续返校。学校很过分，为了精简人员，竟然把本来就为数不多的大厨，解雇了两位，现在剩下的厨师根本应付不了学校近两千师生的伙食，只好宣告，不再为学生供应晚餐。学生当然反对，但又有什么办法，只好自行到校外解决。

        今天是我的阅读晚自习，准备带学生去图书馆写阅读报告。正打算出门时，门却被推开了。

        是李惠笑！

        “咦……”

        “郑老师。”她站在门口，不敢抬头看我。

        “怎么了？刚才怎么没来？”

        “对不起……”她望我一眼，脸上泛出些红晕。

        “到底怎么了？”我焦急起来。

        “那时候有特殊情况，不能和您见面。”

        “哦？现在可以见面了？”

        “嗯”，她卸下书包，提在手上。

        “可是老师要上课去了。”我不知她要做什么，想让她自行离去，毕竟，天已黑了，偌大的办公室，就我们二人，其他老师早已到教室里了。

        其实这不是理由，真正的理由是自从那件事后，我一见她就有种莫名的紧张感。

        “只耽误郑老师一会儿时间就好。”她的语调有些细微的变化，若不仔细听，分辨不出，但我却听得仔细，那里面多了一份从来没有过的霸气。

        见我不说话，她继续说道，“知道我为什么告诉父母，训斥我的人不是陈老师，而是您吗？”

        她朝我走来，坐在陈峯的椅子上，披头就问我一个问题，暴露了她今天状态的大不一样。

        “不知道，大概是不喜欢我吧。”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恰恰相反。”

        “嗯？”我惊地睁开眼，她的表情平静，不像说笑。

        “您总是那么阳光却又高高在上，想看看您受冤枉时的反应，不可以吗？”

        我的脸部一阵火辣。没想到她说出这样的话。

        “这样，您就能感受我被冤枉时的感受了。”

        我吞下唾沫，一言不发。

        “同学们都嘲讽我，说我是凶手，是祸害，我都不在乎，可是您也这么想我，这让我很受不了，我是那么地崇敬您！”

        “没，没有……”想辩解什么，但又无法开口。说自己没有这么想过，是自欺欺人。我开始害怕眼前的女孩了。

        “我的父母是非常固执的一对家长。他们爱我，却不知我想要什么，总是硬塞给我一些我并不喜欢的东西，长到十七岁了，我却发现我根本对自己做不了主，好像一切都被他们安排好了似的。本来我对此也没有什么想法，”惠笑停顿了两秒，接着提高了音调，“可是遇见了您。从您口中，我得知了波伏娃，得知了自由的真谛和文学的美妙，第一次感受到了自我的力量。您知道我心里是多么开心啊！”

        听着她的告白，心里泛起一阵圆晕。我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竟然给学生带来如此影响。

        “所以当我发现自己爱上您的时候，我并没有害怕，我对自己讲，年龄不是问题，只要郑老师能够喜欢我哪怕一丁点的话。”

        显然，她是鼓足了勇气。高中女生向男老师告白，非一般人做得到。

        我却心潮澎湃。

        李惠笑是一位文静端庄的女生，学习上一丝不苟，工作上兢兢业业，虽然不及海思琪妩媚，也不敌张雯颜阳光，但有种独特的含蓄美。说我对她没有一丝喜欢，那是不可能的，但这种喜欢，究竟是老师对学生的喜欢，还是男人对女人的喜欢，我自己并不确定。

        “郑老师真的不喜欢我，哪怕一丁点？”她的话打断了我的思考。

        “没，没有。”

        “如果郑老师真的喜欢我的话，那为何不相信我是被冤枉的呢？”

        “我没有不相信，我当然相信你是清白的，那些谣言不要放在心里。”

        “您真的相信我吗？”她淡淡一笑，把头凑到我的面前，轻声地问。

        我咽了口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点了点头。

        她自然地将唇贴向我唇。我来不及躲闪，或许我一开始就没有想要躲闪。脸上红得厉害，耳边却传来呼呼的风声。

        “那就足够了。”她的脸渐渐移开。

        我猛吸一口新鲜空气，意识开始恢复，似乎看到窗外有人影闪过。

        “郑老师，如果我没说错的话，班长的事与刘主任有关。”她的脸色红润，平静得出奇的口吻打断了我的意识。

        “刘主任？”这个答案真是让我大吃一惊。

        “刘主任其实不是个正经东西！”她的眼瞪得大起来，语速也变得快多了，像机关枪一样，“他一直在骚扰我。从高二上他的数学课开始，他就骚扰我了，一直到现在还不肯罢休。前不久，他还把我拉到办公室强行吻我，我拼命挣脱，才跑掉。”她的声音开始哽噎。

        “有这种事！”我的心开始冒火，“那为什么不告诉老师或者家长？”

        “告了有什么用？没有充分的证据，告不了他，说不定还自找麻烦。”

        “男教师侵犯女学生，可是大过错啊！”我的眉头紧缩。

        “他也喜欢海思琪，亲口告诉我的。”

        “哦？”

        “据说海思琪拒绝了他，让他很恼火。他就想用恐吓短信来逼她就范，万一事发了，就赖到我头上，或者逼我就范……”惠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抖动，我真想上前抱住。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太可恶了。可是，海思琪为什么不说出来呢？”

        “因为到目前为止，短信并没有直接透露目的啊，换句话说，证据不足。”

        “但至少可以告诉家长或别的值得信任的老师嘛。”

        “也许在她心里，没有什么人值得信任吧。”

        “咦？”我一惊。

        “没什么，我猜的。”惠笑淡淡地说，“总之，刘主任十分可疑，郑老师要多留意。”

        “我会的。”我的头还在眩晕，直到她道别，离开办公室后，我才逐渐清晰起来。

        李惠笑今天的话虽然让人震惊，但她的状态更让我觉得不可思议。她从来没有这样子完整地表达过自己，甚至连自信满满地发言都不多见。让她做语文课代表的目的便是促使她大方起来，可是效果一直并不明显。

        我开始对她有一些莫可名状的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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