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最后的告白 1

家长来到学校已是预料中的事。所以，当电话响起，刘主任令我去德育处时，我心里并不慌张。

        什么事都没做过，怕什么。

        我为自己打气，不在乎人家的看法。我当然留意过个别老师脸上浮现出的一丝事不关己的超然表情，那里面蕴含的显而易见的情感，也曾让我感到一种无法言喻的压迫感。然而我一踏出办公室，就什么也不用想了。

        推开刘主任的门，四个人头立刻涌入眼前：脸部松弛的刘主任、沧桑老成的林组长、消瘦的中年眼镜男和微胖的中年黄毛女。

        “坐”，刘主任示意我坐他旁边。林组长低头不说话。眼镜男和黄毛女正仇视地望着我。

        我走到主任身旁的真皮沙发处坐下，心跳开始加速。

        “小郑，叫你来的原因应该知道了吧，说说看，你做了什么？”刘主任递上一杯茶，望着我，严肃地说。

        “我没做什么。”我接过茶，茶水正在拇指大的茶杯里荡漾，和我的心情一样，“和李惠笑谈了心而已。”

        “这个我们已经知道了，我是问，陈老师和李惠笑谈心时，你在干吗？”刘主任愈发严肃地说，但我分明感到他也是情非得已。

        谈心？陈峯在和李惠笑谈心？打死我也不相信！当时，他可是指着她的鼻子骂的。虽然距离太远，我听不见具体的内容，但如果把这种行为称之为谈心的话，我只能表示无语。吞了下口水，我准备说出我对“谈心”的理解，但又忍住了，不想去给陈峯添麻烦。

        “没有干嘛，在走廊上，远远地看着他们。”

        “然后呢？”刘主任突然笑起来。

        “学生早自习结束出来了啊。”我不知他的意图，一脸无辜。

        “如此说来，你虽然没有骂李惠笑，却未能履行好职责，让同学误解了她。”刘主任收起笑容。

        “什么意思？”

        “还不明白吗？根据学校的规定，高三年级的早自习，没有老师宣布结束，学生是不能出教室的。可是，当时你未能履行好职责，不指导学生复习不说，自己反跑到教室外面，学生找不到老师，于是纷纷出了教室，看到了陈老师与李惠笑谈心的一幕，加重了对李同学的误解。这一切本来可以完全避免，却因为你而产生了。”

        “可这不公平啊，明明是陈老师在那个时间和她谈心……”我差点没把“训斥”这个词说出来。

        “小郑啊，刘主任的话没错，你的确有失职的地方。不过，这种事也确实不能完全怪你，但不管怎么说，你还是有错误的，给家长道个歉吧。”林组长突然抬头说话，结语的时候给我使个眼色。

        他是在让我就范。我不答应！明显让我背黑锅嘛。昨晚她妈妈，也就是眼前的这个黄毛女，还口口声声说我骂她的女儿，今天却怎么突然改口了？还不是在了解事实后，发现自己理亏，但又碍于面子，不好下台，于是找了这样一个牵强的理由来吓唬我，而学校为了息事宁人，根本不管事情原委，只要满足了家长的要求，就算牺牲老师的利益，也无所谓。

        “李惠笑妈妈吧，请问我什么时候骂过你女儿？”我把头转向黄毛女，可能是她没有料到我会突然针对她提问吧，一时，她竟然不知所措，变得语无伦次。

        “骂她？你当然骂过她啊……不过，你没骂她，也有错啊，失职啊，这也是骂她啊……”

        “我是问我到底有没有骂过李惠笑。”愤怒的我开始提高嗓音。

        “反正骂了没骂，你都有错！”她的眼神开始游离。

        “我没有骂过她，你为什么冤枉我！”我激动地站了起来，刘主任和林组长连忙过来压住我，示意我坐下，好好谈，这时，久坐于旁不说话的眼镜男发话了。

        “给我女儿造成这种影响了，还这么嚣张，什么态度！”

        办公室顿时安静下来。

        缓过神来，我开始回击，“你们含血喷人！李惠笑，这么优秀的学生，有你们这么不讲道理的父母，真是丢人！”

        “你说什么！有种再说一次！”眼镜男开始掳袖子。

        “够了！”办公室的门突然被用力推开，陈峯平静地走进来，“这件事和郑老师无关，李惠笑是我骂的。”

        我们所有人都望着他。

        “当时我只是找她了解情况，毕竟班上有同学匿名微博说骚扰班长的人是她，我只问了几句，她就发起脾气来，还说我多管闲事。我当场批评了她。恰好学生早自习结束，看到了我们争吵的场面，加深了对李同学的误解。”陈峯说完，摆了一副随时接受教训的姿势。

        “好！”眼镜男回过神，指着陈峯说，“你有种！你今天不跟我女儿在全班同学面前道歉，我饶不了你！”

        “还要下跪！”黄毛女大声喊道。

        “道歉？下跪？”陈峯脸涨得通红，我担心他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来，只见他抿了抿嘴，吞了一口气，缓缓地说道，“不可能。”

        “那我们走着瞧！到教育局去投诉你！”眼镜男拉着黄毛女往外走。

        “哎，家长！别激动，别激动，有事好好说嘛！”刘主任跑到门口，赔上笑脸，“这件事情，我们学校一定会秉公办理，给你们一个好的交代，请相信我们。不要上升到教育局层面，恳请了。”

        本来以为，家长会强势地拒绝，没想到，沉寂了几秒后，他们居然同意了。“行，给你们一天的时间，明天我要听到满意的答复，要不然我去教育局投诉！”

        “行！一定！”刘主任拉开大门，笑着陪了出去，下楼梯的时候，回头狠狠地看了一眼陈峯。

        “为什么要承认呢？”我扭过头问陈峯。

        “再不承认，你岂不要和家长打起来啊。”陈峯歪嘴一笑。

        “你们年轻人做事就是太冲动。本来不是什么大事，现在倒好，让人家刘主任怎么做人。”林组长叹了口气，下了楼。

        我却和陈峯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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