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十五

占宸假装没看见女老师扭曲的表情，小女孩纯粹是没看懂，于是女老师拗了半天的造型，发现面前的两个傻子没一个理她，于是只好挤出一个甜美的笑容：“你们回来得比老师想象的要早，其他同学进度没跟上呢。这样，你们去服务生那里拿点水果回来大家一起吃好不好？”

        占宸怪异地看了女老师一眼。

        周围又不是没有其他闲着的同学，他们刚刚辛苦地完成任务回来，正常反应一般是“你们很辛苦赶紧休息一会儿吧”，女老师却再次指派了任务，简直像是有意要把他们支开一样。

        “快去吧，拿点水果回来解解渴。”

        “……好。”沉默许久的占宸突然对着女老师一笑，转身就带着小女孩离开了，女老师背在背后的手一僵，悻悻地放回了身前。

        怎么突然又答应了呢，好可惜。

        占宸背对着露台，脸色满是阴沉。他好不容易回到人群，是不愿意轻易离开的，但占宸明明白白地看见在自己没有立即执行老师的命令后，女老师原本放在膝上的手不经意般借着放果汁的动作放在了背后，一直没有收回来，偏偏有着挂在椅背上外套的遮挡，并不显得突兀。

        如果不是占宸注意到女老师的动作不合常理，那么表示拒绝后就会死吧。

        女老师原本侧坐在椅子上，左手边是桌子，右手拿着果汁。如果要把果汁放回桌面，那么把杯子从右手换到左手是最简便的，但女老师偏偏整个上半身向右转了一圈，艰难地用右手够到桌面，然后占宸就只能看见她的右臂，右手则隐没在了自然下垂的外套处。

        该死。

        占宸为自己的愚蠢而感到愤怒。他为什么就没想到，女老师既然站在对立的阵营，她的那句要尽快完成任务自然隐藏着陷阱。

        占宸小女孩没能完成任务，死在禁忌走廊，这是女老师最愿意看到的局面。

        如果占宸小女孩完成任务，但提前回到露台，女老师就会指派新的任务逼迫他们离开——离开之后当然是要触发剧情点的，并且落单会大大增加死亡几率，支开他们正是女老师一直想要达成的目的。

        最好的时机，是占宸完成任务，埋伏于露台入口等待，确切得到其他同学完成任务的消息，或者干脆等到剧情顺利触发再现身，那么女老师也就没有了赶走他们的理由。

        百密一疏。

        “我的错。”占宸一边跟小女孩解释一边快步朝着服务生上菜的电梯走去。

        “算了吧，‘处于危险的时候，要思考的是如何存活而不是为过错找个归处，没有谁能算到阿拉巴的每一次进攻方向’——我们族长说的，阿拉巴是我们空中的敌人，它们钻每一个能钻的空子，我们做不到每一次都成功预防。”

        同理，占宸也不可能一次疏忽都没有，每一次都精准避开陷阱。

        “你们族长真是个睿智的人——额，抱歉，我说习惯了，你们族长真是个睿智的生命体。”占宸这会儿却笑了起来：“那就祝我们好运吧，我有种预感，我们赶不回去了。”

        事实上占宸预料得很准。

        降落新世界时就令占宸极为警惕的广播在占宸接过水果盘时刺耳地喧哗了起来：“酒店全体人员注意，全体人员注意，警报，警报，出现紧急情况。不管你是员工还是入住的客人，请立刻乘坐电梯至九楼，从九楼使用楼梯下到酒店大堂，有序撤离。重复一遍，乘坐电梯至九楼，从九楼使用楼梯下到酒店大堂，有序撤离。”

        特意重复了两遍……游客须知第二条，想要离开酒店，必须严格遵循乘坐电梯——九楼——楼梯——酒店大堂的顺序。

        但是这该死的酒店电梯，蜗牛爬的都比它快一些。

        占宸去抓小女孩的时候发现刚才递水果盘的服务生已经不见了，走廊空空荡荡，只剩下他们两人，而尽头的灯光下，似乎随时会冒出租客先生的身影来。

        占宸拉着小女孩迅速跑回露台，见鬼，两分钟前还满满当当的露台只剩下了满桌狼藉和四散的桌椅，老师，同学，都不见了。

        好嘛，被抛弃了。

        占宸又来到电梯口，按下了上行键。

        要先去九楼。

        电梯装死装得很安静，两扇门紧紧闭合，丝毫没有打开的迹象。

        就在占宸眉头紧锁的时候，广播又传来了“滋滋”的声音，然后是一个威严又不失亲和的男性声音，典型的领导腔：“同学们，我是你们的新校长。我在酒店一楼等你们，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带着我每一个活蹦乱跳的学生离开。幸运的是方才电梯就停在六楼，所以老师们已经带领大部分同学顺利乘坐电梯向九楼进发。失散的同学请不要慌张，不要绝望，避开出来散步的‘客人们’，它们是居住在酒店另一面的居民，然后等待下一班电梯。”

        这不科学。

        这么大的酒店，居然只有一台客用电梯——上菜的电梯矮□□仄，硬钻容易缺氧，毕竟上菜用电梯不会考虑通风透气问题。

        而一台电梯，居然能把一个年级几百人送往九楼？

        占宸啧了一声放弃追究逻辑，转而思考校长话里话外提示的信息点。

        “活蹦乱跳”，这个好理解，校长只会带活着的学生离开，只要酒店里还有一个活着的学生没有与大部队汇合，校长就不会离开，秉持对学生不抛弃不放弃的原则继续等待，直到失散的学生全部汇合或死亡。

        “客人们”，应当是类似租客先生的存在，他们与占宸一样是酒店的客人——不管是曾经的，未来的，死去的，活着的，住在酒店内的都可称之为客。他们平日里栖居于幽暗的角落，不能随意走动。但是突然，出了什么变故，他们可以走入活人和正常人的世界了，说是出来散步，其实就是开宴了——今晚可不只是活人的宴席。

        活人吃粮食，死灵吃活人，他们今晚都有自己的食物。

        “要等吗？”占宸无奈地看着唯一的电梯：“以这只小蜗牛的速度，我估计它还载着我们的同学在向上爬的路上，过半个小时也不一定能回到六楼。”

        这时间都够死灵们吃完宴席再剔个牙了，肋骨剔牙怎么样？也不知道牙签会不会太粗。

        “我们能不能爬楼梯到九楼？”小女孩提出了疑问：“反正顺序就是从九楼走楼梯向下，我们不坐电梯，爬上去再下来行不行？”

        “目前来看也只能这样了，但说实话，我估计不太行，毕竟强调了那么多遍的。”

        占宸虽然这么说，但还是拉着小女孩跑向了楼梯间，顺手把果盘递给了小女孩让她拿着：“吃点吧，反正拿都拿到了，都是食物。”

        浪费可耻。

        小女孩犹疑不决，她是吃光和水的，原形连嘴都没有，更不可能品尝过食物的滋味。

        但既然现在用的是人类的身体……

        女孩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拈起了薄薄的果片，放到唇上轻轻一抿——甘甜的汁水顺着唇缝流入口腔滑过舌头。

        “哇——”占宸听到头顶传来极轻的一声小小喟叹，笑了起来：“怎么样，是不是感觉很奇妙？如果用你原来的身体，这可是一辈子都不会有的体验。”

        “好神奇。”小女孩珍惜地捧着果盘，眼睛里有着近乎于感动的单纯的快乐：“我第一次喝到这么清甜的水，比我喝过的湖泊和沼泽都甜。”

        “那个是植物果实细胞中液泡储存的液体及少量细胞质——就是果汁。”

        “植物的果实？所以我在吃的是它们的后代吗？”

        “……不算。它们的后代是果核，你顶多算是把它们后代的衣服吃掉了。”虽然是事实，为什么听起来这么变态。

        占宸一边吭哧吭哧地爬楼，一边面色古怪地严肃思考事情为什么会歪成这样。

        小女孩原种族算是介于植物与动物之间的一种生命形态吧，那他让小女孩吃植物果实真的没问题吗？本质上跟吃小孩没什么两样吧。

        “……要不果盘还是我来拿。”

        “不了。”小女孩果断拒绝了占宸：“我想尝尝另一种植物的后代。”

        就是果盘里的另一种水果。

        占宸已经无力纠正小女孩的说辞了，她开心就好。

        八楼的楼梯平台处，占宸扯着外套连退两大步，小女孩被拦腰带回，砰地一声撞在了墙上，就在占宸原来的位置，一具死灵的尸体从楼上坠下，重重砸在占宸脚边，激起一阵灰尘。

        “这是……什么？”小女孩迟疑地看着眼前扭曲的尸体。

        “不认识，一个死过一回又死一回的倒霉蛋罢了。”占宸抓着栏杆向上看去，一截衣角飞快地缩了回去。

        “上面有谁在那里。”小女孩尽量地飘高，但是衣角的主人已经离开了。

        “不管他……那个人暂时应该没有恶意，甚至是帮了我们的。我们目前没有与死灵对战的能力，如果不是那个人帮忙解决，在楼梯间正面遭遇死灵的就是我们。先走，看看能不能遇到从电梯出来的‘同学们’。如果幸运的话，电梯就停在第九层，我们进去关上门，按下九楼的电梯键——电梯当然不会动，但我们也算是乘坐电梯至九楼了。”

        规则总有漏洞可钻，占宸不打算坐以待毙。

        然而帮忙解决死灵的人是谁？占宸想到了禁忌走廊出现的路人，方才楼梯间飞快缩回的衣角……谁在帮他们？是同一个人吗？他一直跟在占宸他们附近有什么目的，占宸小女孩都是新手，身上基本没有什么可供图谋的东西，难道是冲着盒子镜子来的么？但据占宸推断，这两样物品起到的作用很有限，有能力独自解决死灵的人理应看不上才对。

        想不通也就不想了，占宸推开楼梯间的门到达九楼，迎面就是电梯，连按了五次上行键，电梯门没开。这时小女孩的手指扣紧了占宸的肩膀，占宸自身也涌出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强烈的危机意识促使他左右环顾，最后视线定格在拐角处。走廊地毯鲜明的花纹一路横陈铺展，却在拐角处突然断开，那里被投下了大块深重的阴影，且阴影逐渐拉长，向着墙壁攀爬上移。

        那是什么东西，正背对光源而来，即将出现在占宸面前。

        嗯……楼梯间？不，还有一具死灵尸体在八楼平台躺尸呢，那里一点也不比走廊安全，而且碰上死灵连躲都没地方躲。

        占宸思考着躲藏的位置，最后目光瞄上了电梯对面存放清洁工具的储物间。

        他出门前摸了一把餐刀出来真是正确的决定。

        占宸愉快地从裤口袋拿出餐刀轻轻划开储物间的门，熟悉的弹簧门锁，他喜欢。

        可能酒店觉得没有人会想偷一把扫帚或者一块抹布，所以储物间的门外表光鲜内里老旧，设施并未更新，散发着清洁剂和消毒水的味道。

        占宸在黑暗里咧着嘴笑，拍拍小女孩的头，把她倒扣在了一个大纸箱里，至于纸箱原本存放的崭新垃圾桶，被占宸压在了纸箱上方。

        小女孩从纸箱衔接的缝隙中静静注视着占宸的动作，又抬头看了一眼头顶放垃圾桶的位置，默默抱紧了膝盖没吭声。

        占宸自己没有躲，脱下外套蒙住锁眼，自己则从布料的缝隙小孔中窥视外界——这样做是为了防止死灵看见眼睛的反光。

        外面暂时没有动静，也许影子正在无声无息地拉长，也许死灵正飘在储物间的门口，这些占宸都发现不了，他的视野被局限，只能看见对面电梯口附近的一小块区域。

        但占宸丝毫不慌，放轻呼吸等待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拉长，占宸才终于看见了这只死灵的真面目。

        大团血色的布料，包裹着一个死灵，它漂浮在走廊上空，冷漠地垂着眼，缓缓从占宸眼前飘过，看样子打算前往楼梯间。

        既没有神经质的低语，也没有发出刺耳的声响，不说灵敏的感知，它完全是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只沉浸在自身世界的自闭模样。这个死灵显得安静又无害，眼看着就要消失在楼梯间的大门后。

        就在这个时候，电梯小灯亮了，发出欢快的一声——“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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