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十三

但也许占宸现在最好求助于光明女神。

        这条走廊完全黑暗，占宸已经贴墙在走，小女孩则摸索着天花板。她只能通过气流的变化感知环境的动态变化，但老师事先布置的纸条显然不长腿。

        两个睁眼瞎在整条走廊靠触觉寻找着一张薄薄的纸条。

        占宸在摸完门缝和盆栽后掀开了地毯，他的指甲缝里全是灰。小女孩像蜥蜴一样扒在两面墙和天花板上，连沿路的灯泡都拧开来摸了一遍。

        但是纸条呢？

        除非这条走廊还有一个异空间，不然占宸敢肯定纸条不在这里。

        然而纸条出现的规律十分固定，没道理到了最后一张纸条就突然更换位置。何况真换了位置的话，找到明天占宸也不能保证自己能完成任务，毕竟走廊幽深狭长，还有一个徘徊着的怪物。

        那么……

        占宸看向面前的客房，只剩下这一个可能了。或许租客先生把脸塞进门缝的行为，就是一种提示和考验。

        最后的纸条在房间里，而租客先生随时可能把脸塞进来寻找他美味多汁的新邻居。

        占宸没有犹豫，掏出餐刀轻轻拨开了客房的门锁机关。这里被封禁很久了，设施也很落后，最古老的弹簧门锁，只要一张硬卡片就能轻易敲开它的心房。

        小女孩被留在了门前聆听动静，占宸则重复着翻找和复原的动作，衣柜，床下，镜子，地毯……

        “我们去下一间。”

        “这么快？你确定不在这里吗？”小女孩从探听的状态回神，惊讶于占宸的效率。

        “相信我，这里没有。”

        小女孩眨了一下眼睛：“租客先生现在不在这里。”

        于是占宸拉门而出，轻轻阖上了房门，弹簧缓慢回弹，在黑暗中发出极轻巧的一声。占宸和小女孩则动作迅捷地踏入了相邻的客房。

        在来到第五间客房的时候，占宸翻找的动作突然变得仔细了起来，连一个透明的水杯都举起来在灯光下看了好几圈——没错，这个见鬼的地方居然是通电的。走廊上的灯泡似乎也并没有损坏，只是由于不知名的力量被迫沉寂了。

        刚开始占宸尝试着打开了开关，他也没想到这些华美的灯饰居然真的能应声而开。这是件好事，它让占宸的寻找工作变得简单了很多，但这同样也是危险的，占宸还记得在走廊见到租客先生时，那门缝透出来的灯光……

        在漆黑的走廊里，再微弱的光源也是杀人的利刃。

        “一定要仔细听。”占宸叮嘱小女孩。

        “好。”小女孩眨眨眼：“虽然我其实依靠的是触觉。”

        她的种族扎根于泥土，却也凭依于风。租客先生哪怕变成了他们所无法理解的存在，却仍是有形之物，走路时带动微小的气流，小女孩只要穿过门缝伸出几根绒毛，就能提前发现租客先生的动静。

        一开始只是一根绒毛轻微地偏离了方向。小女孩没有出声。

        不过一两秒，十几根绒毛一起触发了感知，小女孩顿时警觉。

        再然后所有的绒毛炸起，脉冲一路传达到脑部，向主人发出致命的警告。

        “他来了，离拐角还有一段距离，没有进入我们这一条走廊。要逃吗？还来得及。”

        只要占宸动作快一点，就能赶在租客先生进入该走廊前进入下一条走廊，实现完美闪避。

        但占宸脚步一步没挪。

        “我还没有找到纸条。你先把灯关了。”

        “你可以等他离开这里再回来找。”小女孩稚嫩的双手交叠按下了开关，动作像是零点五倍慢速播放，最后开关闭合，小女孩飘近了，贴着占宸的耳朵轻声劝告：“灯关掉之后，你寻找的进度会更慢。”

        他们都不是夜视能力强的种族。

        “但纸条就在这里，我知道。只有这间房留下了被打开和进入过的痕迹，很新鲜，很可能就是今日有谁进入了这里。”

        不会是租客先生，租客先生只喜欢把脸从门缝塞进去，并不真正进入房间，那么地毯角落的那一颗香甜的糕点屑，明显比别的房间浅一层的灰，向内偏移了十五度的水壶标签——很遗憾，纸条不在水壶里，但显然有谁曾经打过它的主意，只是最后放弃了而已。

        纸条就在这个地方。

        “他已经走进这条走廊，来不及了。”占宸还没有听见租客先生神经兮兮的喃喃自语，但小女孩却神色凝重地继续提示：“他在这条走廊的第一个房间，把脸塞进了门缝。”

        “呜呼，刺激。”占宸喃喃自语。

        “你又在……作死了吗？”小女孩的声音轻的几乎消散在了夜色里。

        “你记住了这个词？我好像也就跟你提过一次吧……学习能力很强嘛。”

        小女孩没有回答，占宸也没再开口，因为租客先生离得很近了。占宸不知道他是在隔壁还是在斜对面，总之神经质的低语从四面八方钻入占宸的耳朵：“小邻居，我的小可爱，你在不在这里呀？这里好寂寞啊，咱们来做伴吧，我还会给你带美味的小点心吃哦！”

        呵呵，是把邻居当成小点心吧。

        占宸一边漫无边际地想着，一边在床沿四下摸索，别的地方他都已经找过了，只剩下这里，他待会儿该不会还得把床单被套拆了吧——那些地方简直是灰尘聚集的重灾区。

        不行，如果真的在被套里面，他就把小女孩塞进去找，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占宸想着顺手就把小女孩塞进了床下。

        下垂拖地的床单即便沾灰褪色也掩盖不了它昔日的华美大气，上半部分是精细的丝状物，下半部分是坠着水晶的流苏，小女孩往里面滚了两滚，流苏晃了三晃，随即恢复平静。

        而占宸的左手，则摸到了一点尖锐的突出。

        是在推小女孩进床下的时候他的左手撑在地面时感觉到的，在床脚与地面的缝隙中，有一点比芝麻还小的硬物，像是……一条纸条被折叠两三次，强行塞入狭小的缝隙中，露出的那一点尖角。

        占宸的指甲抠入了床脚之间。

        一点一点挪出已经来不及了，房间的灯在逐渐亮起，预示着租客先生的靠近。

        “我亲爱的，你在这里吗？”甜腻腻的声音几乎是在歌唱。

        门与墙的缝隙之间，一只眼睛对准了房间的正中央。

        占宸在床的另一侧僵住了身形，放轻了呼吸，尽力地放低脊背，有床的遮挡，远处的眼睛理应看不见他。

        占宸的右手手腕上翻，指甲缝里不仅有灰还扎着木刺渗着血，这座酒店的六楼被封存了太久，木头做的大床已经朽烂了，占宸采取了暴力突破的方式，直接抠破床脚，赶在租客先生钻入门缝之前用食指、中指、大拇指捏住了纸条。

        小女孩灰头土脸地躺在离占宸不远的地上，静静地看着姿势别扭的占宸辛苦地保持身形不动，从肩膀吹出了细小的雾气遮掩着血腥的气味，不让它飘散到房门口。

        占宸用眼神暗示着小女孩，小女孩抿着嘴看向了占宸脚边的背包，那里装着小女孩的种子，想来租客先生应当不会对那个有兴趣，即便占宸被抓走了，她还可以带走她的种子。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占宸看不见租客先生的状况，只能静静地僵硬身体煎熬着，房间的灯还在亮。

        他还没有走。

        房间门口租客先生的一只眼睛像一只恶心的煎散的荷包蛋一样流了进来，“啪嗒”黏在了门框上，再缓缓往下滑。

        “总感觉这里有谁来过呢，是我可爱的小邻居吗……让我看看，唔，让眼睛往前走走，帮我看看，小邻居现在不在家吗？”

        随后就是什么软体动物在地毯上滑动的声音，“啪叽啪叽啪叽”。

        占宸心道不好，租客先生的眼睛竟然不止是可以在身体各处随意流动，还拥有独立的行动能力，可以自己蠕动进房间探查，一旦被眼睛捕捉到身影，他相信门外的怪物就会立刻破门而入。

        连小女孩也不安全了。

        该死，他就知道新世界的游戏试炼没这么简单，否则放逐空间的死亡率绝不会居高不下。

        占宸思考着对战的可能性，小女孩还带着那个从水镜空间得到的盒子，不知道它可不可以复制活体，最好复制出一只一模一样的眼睛，占宸和小女孩不露面，让两只眼睛打起来——不知猜测是否正确，占宸总觉得租客先生是不能随意突破房门的，这其间存在着某种限制：除非他看到了生人，不然就只能像现在这样，放进身体的一部分偷偷窥视。

        那就不要让他看到生人的面目，那么哪怕他明知这个房间有古怪，暂时也只能放出一只眼睛进行战斗。当然，那只眼睛肯定不是能随意踩爆的鼻涕虫，身上多半携带有它主人身上的某种超自然力量。但盒子能复制的不仅是形体，连内在功能也是可以一并完美复制的，这点从占宸尝试复制镜子时就能看出来。

        也就是说，只要盒子能复制得出来，两只眼睛就必然拥有一模一样的能力，可以势均力敌，为占宸和小女孩争取时间。

        短时间内盒子至少可以复制两次，租客先生的原型体是人，他只有两只眼睛。

        够用了。

        现在就是赌一把的时候——赌那位位面守护者是否还残存些许悲悯之心，给的奖励物品够不够强力、是不是绝对服从使用者的命令。

        盒子不能复制，占宸小女孩必死。

        盒子可以复制，但复制出的眼睛不听话，那占宸和小女孩就要面对房间里的两只眼睛，和一只在房门外饥肠辘辘扒着门的租客先生。

        只有情况最好的一种可能，占宸和小女孩才有活下来的机会——眼睛被成功复制，与租客的眼睛对战，并不会被轻易打败，至少是同归于尽。

        这个可能性太小了，纵然占宸被冠以欧皇名号多年，仍然不敢轻易下注。

        小女孩却动了动细长的手指，不知何时已经打开肩膀上的裂口，取出盒子将其推到了流苏后方，占宸触手可及之处。

        虽然两个种族沟通障碍大概比喜马拉雅山脉还难以跨越，却在面对生死的时刻奇异地对接上了脑回路。

        小女孩注意到占宸盯着她的肩膀很久了。

        她不是人类，甚至没有性别，自然也没有男女观念，所以第一个念头完全不是占宸想耍流氓，而是占宸想要她肩膀里的什么东西。

        用于感知的触手绒毛当然是用不到的了，租客都已经扒到房门前了。放出雾气？租客堵在他们的必经之路，哪怕干扰了他的视线逃出的可能性也是小之又小，最可能的情况就是他们打开房门，然后死得更快。毕竟租客不同于公共卫生间的黑影，他还残留着一些身为人类时的认知和智慧，没那么好骗。

        除了一扇房门，这里也没有通往其他地方的通道，能往哪里逃？

        小女孩确信自身种族的能力在这一刻已经完全不起作用了，那能够依靠、可能起到作用的，就只剩下一个到手还没捂热乎的神秘盒子。

        虽然她暂时没有想到该怎样用，但是管他呢，死都要死了，不拼一把等着死后再拼？

        小女孩毅然决然地把盒子推到了占宸面前。

        也相当于替占宸做了决定。

        那好吧，这样不小心害死这位单身母亲的话，他就不会那么愧疚了。

        占宸心理负担瞬间甩开，心里默念自己需要的物品，左手穿过右臂下方，扣紧了神秘盒子。

        一开始的时候盒子其实并没有反应。

        不是因为占宸没开口说话，占宸能感觉到自己与盒子其实是建立了某种沟通的，它只是没能理解占宸的要求。

        大概也没有谁会要求复制一只眼睛出来吧。

        哪怕是当义眼也不够格啊，盒子拥有完美复制能力的弊端就是复制出来的物品只能维持一段时间，占宸曾将复制出来的镜子放进背包，后来再打开看时背包里只剩下了原来那一面。

        盒子是有时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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