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五

其实像“小女孩”这种已经算好的了，更多的玩家在掌握身体控制权的一瞬间就失去了平衡，这会儿可能还在地上爬。

        占宸这一次没有愧对自己的欧皇之名，匹配到了与原世界类似的平行世界，除了视线高度陡然下降令占宸有些不习惯，也算是很好地适应了这具身体。

        ——至少比起其他的智慧生物来说是这样。

        占宸瞬间收脚向左平移，贴墙躲开了走廊上如醉鬼般踉踉跄跄的某位玩家。他的举动似乎为这位玩家提供了灵感，那位玩家偏头瞥了占宸一眼，一头撞在了墙上。

        “？”占宸挑眉。

        这是发现他居然能正常走路所以羞愤自尽了？

        不过占宸很快发现自己误会了，那位玩家的额头上缓缓淌下一行鲜血，但“他”没有理会，而是以头部与墙面的接触面作为支撑点，缓慢地向墙边移动，一双手上下左右胡乱挥舞——他似乎搞不清楚自己的这一部□□体具体在哪个位置、距离墙面还有多远，所以只能碰运气。

        好在“他”运气不错，很快左手碰到了墙面，右手挥舞的动作登时一顿，摸索着找到了自己的左手，向旁边移动了没两下，也顺利地摸到了墙面。

        然后这位玩家就顶着一头的鲜血，以头蹭墙手扶墙的姿势一点点地挪远了，慢慢消失在了走廊的拐角处。

        直到占宸看不见那位玩家的身影，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其实那位玩家折腾了那么久，还弄出了伤，其实不过是想给自己找个支撑点扶着走而已。

        这个游戏一点也不简单。占宸只不过是运气好，正好知道如何指挥这具身体罢了，不然这满走廊在地上打滚的玩家里，就有占宸的一员。

        占宸皱着眉头看了那些玩家半天，转头就走。

        他拒绝。

        下个世界如果他没有学会走路，他宁可待在原地也绝不有失仪态。

        是的，仪态不能当饭吃，也没有命重要。但这个游戏看样子不会在一开始就安排重要剧情点，会给玩家留出自由探索和适应的时间，所以这些不会走路的家伙在走廊爬了这么久，也没有触发什么陷阱。

        既然如此，占宸选择先学走路。

        呵呵，二十几岁的年纪，居然要从走路开始睁眼看世界，真日了狗了。

        果然人生无常，他奢靡放荡的生活，说没就没还要给他当头一棒。

        占宸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背后小山高的箱式书包，嗤笑一声背好继续向走廊深处进发。

        整个酒店楼层呈现四方形的格局，四边走廊中央水池，水池里既没有鱼也没有其他任何装饰物，清凌凌的水突兀地占据了极大的空间，整个池子却非常地浅，在天花板上打出粼粼的波纹。

        占宸只跨了三级高度极矮的台阶，便不受任何阻碍地来到了水边。四下没有警示牌，水池旁不设围栏，占宸偏头斜睨了那微微荡漾的水面一会儿，手掌直直插入其中，是温的，中指抵在池底时，水线只在占宸手腕处。

        此时占宸的身体只是一个初中生，这片水池却连他的一只胳膊都淹没不了，难怪这里没有警示牌，因为根本没必要，哪怕是刚出生的婴儿，只要不是口鼻朝下也不可能淹死在这里。

        这片水池占地面积如此之广，老板怕是没打算赚钱，这池子别说游泳，拿来泡脚都勉强。

        可要是它不是一个池子呢？

        占宸轻轻伸出手拨弄了一下水面，波光随之荡开，天花板上光的纹理发生相应的变化。

        这是面镜子吧。又浅又清澈的水池，就是镜子。

        占宸盯着水面半晌，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于是抬起头，直视了砖面贴成、同样光滑的天花板。

        一分钟，两分钟，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揉皱了水面，搅乱了波光，天花板的纹路慢慢扭曲，最终幻化成了另一处场所。

        占宸将目光从天花板移开的时候，已经站在了公共厕所里。

        他找了一整层都没找到的、游客须知中提及的公共卫生间，原来藏在这里。

        占宸扫视四周，空无一人。这个卫生间并不让人反感，因为这里非常非常地干净，干净到不像是一个公共卫生间。

        在占宸的家乡，公共卫生间通常充满了消毒水的味道，地板上遍布污渍和不明液体，如果这个卫生间处在酒吧内，还有机会现场观看动作大片、催债现场、走进法治等节目。自从占宸去厕所捞自己半个小时没回来可能掉进坑里的朋友却见到了以上场景后，占宸就再没在外面去过卫生间。

        但他知道正常的公共卫生间会是什么样的，也许人们总觉得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就可以随意糟蹋，或者收拾的人不是自己便产生了作恶的念头——不一定代表着他们本身有多么恶劣，厕所这种地方，天生就带着隐私的意味，所以人们可以在这里释放出一点小小的恶，却不必受到多大的谴责。

        但最终的结果都是一样的，就是在打扫的人进来以前，卫生间会保持一种相对脏乱的状态。

        但这没有什么值得苛责的，公共卫生间不专注于服务于某个人，设施是最基础的，通常也是免费的，只要性别正确，谁都可以进来。

        但这个存在于水镜中的公共卫生间，将一切的现实与人性通通颠倒。

        占宸路过一排排没有丝毫遮挡的浴缸，连续走过三个房间的温泉池，哪怕没有迎来谁的使用，依然保持着整洁干净的状态，干燥、洁白、不带一丝灰尘。

        第五个房间是一排隔间的厕所，直到这里，这个卫生间才终于贴合了它的本职功用。

        至于男女，占宸分不出来，不过这也简单。他抬脚将每一个隔间的门板踹了开来。

        砰——！砰——！砰——！

        脆弱的门板承受不住占宸的暴力，一一弹开再受到反作用力沿轨迹原路回弹，相邻隔间的门板互相碰撞发出巨大的噪音，在格外安静的公共卫生间发出了仿佛炸山一般的动静。

        如果这里有点什么，哪怕睡得再死也要被这声响给折腾起来了。

        然而没有人，每一个隔间的马桶都处于闭合状态，也没有哪个不长眼的跳出来来个开门杀。厕所里也没有镜子，更没有哪个阿飘跳出来在镜子上用类似于血迹的笔触写下“你马上就要死”“永远别想逃出这里”“留下来陪我吧”这种话。

        啧。

        说好的灵异世界呢？

        原本兴致勃勃的占宸感觉自己受到了欺骗。

        果然电影小说害死人，厕所这种地方难道不是恐怖事件的高发地？一堆人冲进来都不一定能幸免，他此时可是孤身闯入。

        一个人进入这种封闭空间，通常就是某次血腥事件的开端，超自然生命动手的绝佳良机，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你们真的不考虑一下出个镜？占宸环顾毫无变化的四周，几乎怀疑人生。

        难道他猜错了？

        就在占宸拧眉思考间，他从厕所门板互相碰撞的动静里听到了某种不同寻常的响声。很轻，很微弱，之前一直隐藏在巨大的噪音里，直到它逐渐靠近，占宸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了它的存在。

        “它”靠近的速度很慢，占宸侧耳倾听，是“嗞——”的声音，通常六七秒才会响起一次，一次持续两三秒左右

        也就是说，大概十秒那东西才能向占宸的方向靠近一步。

        “……”占宸几乎同情起这位素未谋面的鬼怪了，难怪他进入这里这么久都没见到什么异常，不是这里没有问题——一座只出现在水镜中的公共卫生间，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是这个游戏的隐藏副本，肯定有守关的boss恭候大驾。

        占宸之所以走了五个房间才与之正面相遇，纯纯是因为那玩意儿走得实在太慢了。要不是占宸耳朵尖听到了声音停下来等他，那玩意儿猴年马月才能追得上他啊？别说跑起来了，占宸要是什么也没发现，只保持走路的正常速率恒速向前，那怪物都得被他放在后头辛苦地十秒迈一步追到累成狗，最后可能占宸人都出去了都没发现自己后面还坠着这么一位。

        这也太惨了吧。

        也不知道它是不是以人类为食，如果它吃人的话，那这位鬼怪先生可能自从进入副本以后就再没吃上过一口自力更生捕到的猎物。

        ……甚至可能从诞生开始就没吃上过。

        怎一个惨字了得。

        不是，你们鬼怪界是不是有点过于弱鸡了，都是鬼怪了，就不能有点超自然能力，真就老老实实地一步步追啊？瞬移呢？缩地成寸呢？

        这些超自然能力都没有的话，好歹给鬼怪先生一双没断的腿啊！连这都没有可让它怎么活，也不知道鬼怪这种东西有没有被饿死的风险。

        占宸的心中慢慢升起了一丝同情，并宽宏大度地决定由自己来终结鬼怪先生的苦难——就让我送你去超度吧，如果活着就是一直饿肚子，那早点被自己的食物乱棍打死可能更幸福一点。

        占宸行动能力非常强，这么想着就立刻把洗手台从墙上卸了下来，扛着比自己人头还大的洗手台堵在了厕所门口，等着那位至今未曾露面、只有声音一直在靠近的鬼怪先生出现。

        仿佛一位找茬的恶霸。

        也不知道谁才是恶鬼了。

        声音还在靠近，洁白的浴缸一路铺陈，安静且没有异常，占宸的目光一路扫过，没有看见任何一颗从浴缸中冒出来的脑袋。

        那些浴缸都是空的，没有哪一个突兀地被填满，再从其中浮出一具尸体——电影小说中惯常的套路在这里通通失效。

        然而“嗞——”“唰——”的声音保持着固定的频率持续靠近，占宸扛着洗手台左右观望，他敢肯定来者距离他已经不到五米，甚至大致锁定了鬼怪先生的位置，只是找不到它的身影。

        还是说，鬼怪先生还是有那么点超自然能力的，比如隐身？

        占宸疑惑地把洗手台往上扛了扛。这副身体终究是太小了，肩膀也不够宽，长时间保持这样的姿势对占宸而言无疑是一种负担。

        他隐隐感觉到了肩膀的酸痛，孩子稚嫩的骨架经不住占宸习惯性大开大合的动作，泛出阵阵麻痒不适，如果这位鬼怪先生走得再慢一些，占宸甚至怀疑自己是否还能顺利将洗手台抡出去。

        五米。

        四米五。

        六米……？

        占宸侧耳倾听，疑心自己对于声源位置是否判断错误，如果那位鬼怪先生不曾干扰他的感知，那么此时这位隐形的鬼怪正在朝着远离占宸的方向前进。

        怎么，您不仅瘸了，还瞎？

        占宸的判断并非没有依据，一场游戏必然存在通关的方法，玩家们既然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一群初中生，正面遭遇鬼怪只怕没有硬刚的身体素质，那么为了不破坏游戏的平衡，鬼怪必然存在弱点——可有一双断了的腿还不够么？

        如果玩家老老实实待在原地不出声鬼怪就无法确定玩家位置的话，游戏是不是过于简单了点，辉哥他们至于只活下来那几个人？

        占宸疑惑思考间，陡然明白了什么，侧身连退数步。

        鬼怪不是瞎，它远离占宸不是不清楚他的位置，事实上它实在太清楚了，只是占宸站位在浴缸正对面……

        它远离的那几步，只不过是为了绕开碍事挡路的浴缸，直接走到占宸的面前。

        几乎是在占宸停步稳住的刹那，半只鞋子出现在了浴缸斜对角，距离占宸不到两米。

        “嗞——”“唰——”鞋子与瓷砖摩擦的声音与方才别无二致，显然这就是异响的由来。

        占宸不顾手臂的酸痛和肩膀发沉下坠的不适之感，将手里的陶瓷洗手台再度抬高，只等鬼怪先生一露头就给予它爱的暴击。

        但这半蹲的姿势，为什么看起来如此熟悉呢？

        灰粉交杂的运动鞋，蓝色条纹的制式黑裤，明显属于孩子的纤细的脚踝……

        占宸若有所思地低下头看了一眼，转手就把洗手台扔在地上摔了个稀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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