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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0章 粮食安全


“你看出了什么?”

        在阿瑟·杨去向郎巴尔夫人道谢的时候,  后者笑着问杨。

        她笑容自然明媚,看来不是试探,倒有点像测试。想也知道,王后如果有什么打算,  她肯定是知情人之一。

        杨整了整思路,  将一直在思考的事说出来:“据老板说,王后去了拍卖室之后,又看了一次合同签订的过程,  阅览了几份合同,  并且询问了整年价位的波动,还和几个商人说了话,差不多把所有环节都看过了,似乎并没有什么侧重点。不过,  老板提到的一件事,我觉得有些特别。”

        “什么事?”

        “王后多次提到了荷兰的郁金香市场,  还问老板,  知不知道郁金香买卖的历史。尼德兰是农业大国,  又是商业大国,欧洲大陆许多农产品交易中都有低地国家的影子,  所以王后会询问也正常。但现在法国与荷兰关系不太好,陛下这样,  有些不太寻常。”

        郎巴尔心里暗赞一声敏锐。

        “你是觉得,她要找荷兰的麻烦,或者与荷兰修好?”她故意问。

        杨摸摸头:“这样陛下理应找外交部商议。我的直觉告诉我,  关键还是她问的那段历史。说来惭愧,我钻研农业经营多年,这段历史我虽然听说过,但只有粗浅的印象,从没有深入了解,还是这次回来之后,我才开始四处搜集相关资料的。”

        “是哪段历史?”

        “大概是在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荷兰的郁金香市场曾经出现过匪夷所思的天价,一朵花甚至能卖一辆马车的价格。高价持续相当长时间。不少投机商人、甚至平民百姓参与其中。最终价格暴跌,许多人因此破产乃至自杀。”

        朗巴尔笑眯眯地点头。她当然知道经济学领域大名鼎鼎的“郁金香泡沫”。

        郁金香有一个特点:因为一种特殊病毒的感染,每一颗球茎种出的花都可能出现颜色上的变异;而这种变异花因为独一无二,理所当然地备受追捧。又因为郁金香培育周期长,供不应求,价格自然就涨起来了。

        如果只是爱好者、收藏家购买还不至于将价格抬到这么高;泡沫是从投机商人参与游戏的时候开始鼓胀的。

        他们和花农签好购花的合同,转手将合同卖给下家;而下家再加价卖给下家。“现在郁金香这么热门,总会有人愿意出比我更高的价钱买下来,到时候我就赚了。”每一个买家都抱着这样的心理,许多人一夜暴富。

        狂热购买者们根本不考虑自己买的花到底值不值这个价钱;一株名贵郁金香真的值80头好猪,或20头壮牛,或26吨黄油吗?

        有一定风险抵御能力的投机商人还好说,但平民眼热于巨大的利润,开始跟风购买后,郁金香泡沫成为了社会问题。

        狂热褪去,理智回归,高价买的花跌落云端,变得一钱不值。这也是最终荷兰政府不得不直接干预,硬生生挤破泡沫的原因。

        虽然这个泡沫经济的经典案例是在十九世纪才被经济学家发现的,但只要流动性过剩——简单地说就是社会上的余钱太多——的时候,它的幽魂就会一次又一次地复生。

        不过这个时代,它还是一段不太起眼的故事,背后的经济学和行为学意义还没有被人发掘出来。

        “我越是研究,就越觉得没这么简单。”阿瑟杨说,“它好像隐含着一些意味深长的东西……我还需要时间去想想。”

        “那得快一点了,”朗巴尔笑道,“我听说王后已经在图书馆学会立项了。”

        当年经常出入王后图书馆,受到王后资助或勤工俭学的学生们,经过九年的成长,不少人已经变成颇有影响力的学者。他们自发组织了一个学会,由图书馆馆长挂名会长,现在是欧洲社会科学界最受瞩目的学会之一,虽然还比不上法兰西学院,但在同辈人中遥遥领先。

        在自然科学方面与之相对的,是由王后研究基地的科学家们组成的凡尔赛学会。

        两个学会声名大噪,其实与两位穿越者关系很大。

        无论哪一门学科,试错、证伪都是需要花费大量时间和精力的,可以说,一个正确的研究方向,是在九十九个从错误方向走上绝路后找出来的。而玛丽和朗巴尔立项的课题,虽然没有直接给出答案,但本身就已经是人类智慧的结晶,出成果的几率自然另其它各国同行艳羡不已。

        如今外国不少学者就专门盯着两个学会的课题,希望能抢在法国人前头。

        杨一听图书馆学会立项,果然警觉起来。没聊几句话,就告辞回去研究。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对王后行动的推测呢。”朗巴尔笑着问。

        “您就别戏弄我了,”杨无奈叹气,“您明明知道王后的打算呢。”

        “我当然知道,”朗巴尔承认起来半点也不脸红,“但我得知道外界的看法。”

        杨只好老实回答:“这几年农产品价格一直在涨;法国也富裕了不少,大家手中余钱变多。我猜测,王后陛下是担心农产品市场也会引来投机商的热炒,影响民众的生活。我猜得对吗?”

        朗巴尔只是神秘地微笑。

        她问了几个人,这是最接近的一个。

        “不学无术!”杜尔阁呵斥完,才意识到自己在王后面前失态了。

        他手里拿的是一份散发着油墨香的新报纸。这份由保守贵族出资的《太阳报》以经常发表反对新政的过激文章闻名。

        堵不如疏,取缔也取缔不掉,玛丽明面上没有针对她的动作。不过,商业报纸自有商业办法对付,郎巴尔只要在工商企业圈之间递个话,它的广告业务就只能维持在低水平。靠着几个大贵族慷慨资助,报纸才能维持至今。

        地位较为重要的报刊,每一期都会在国王夫妇早餐时送上来。玛丽虽然也会看反对派的刊物,但通常只看类似《巴黎时事周刊》这样的——言之还算有物,可以拾遗补缺。

        “《太阳报》只不过是打着恢复太阳王荣光的旗号,靠虚假的美梦煽动引诱大众的愚蠢报纸罢了,它说什么蠢话都不足为奇,不必生气。”

        一边开解,玛丽一边拿起了报纸。在二版头条,大字标题写着:震惊!十年涨价半倍,法兰西农业到底发生了什么?

        “它也不比一比,农产品虽然涨价半倍,但人均收入不是涨了一倍以上吗?!”杜尔阁余怒未消。

        他甚至考虑过拿起笔,写一篇匿名文章,把这类文章好好批驳一番,但最终忍住了。虽然财政部有统计署,但统计数据大部分不对外公布;他不能自己泄密了。

        虽然他务必希望公布数字,但提倡新政的玛丽却对此不甚热心。

        “公开透明是好事,”她说,“不过现在全国只有三分之一的农民、二分之一的市民会写自己的名字;能够计算十位以上乘除的只有百分之一;有财务或经济知识的可能不到万分之一。”

        玛丽记得,在现代时,有一次闲聊,人力资源部经理和她聊过一件趣事。

        有个毕业生进了二面,经理对他印象不错。随手在网上搜索他的邮箱时,无意发现同一邮箱在某论坛注册的ID。

        那个ID发的其中一个帖子,是将美联储公布的去年的货币发行量,和中国人民银行公布的数字进行对比,得出结论:在经济实体的规模远不如美国的情况下,中国央行发行货币是美联储的几十倍,严重超发,导致通货膨胀;末了把央行严厉批评了一番。帖子下面群情激愤,回帖都表示有关部门祸国殃民。

        经理一边笑着一边摇头:“国内即便超发,也不可能这么严重,太不符合经济现状。我心里疑惑,就去查了一下原始数据;才发现美国公布的数据,用的单位是million(百万),国内用的却是万。这是基础性的错误。”

        结果当然是淘汰。

        不怕人看不懂,就怕看不懂还乱扯。如今她生活在1789年,原历史上大革命发生的那一年。越是看着形势大好,她就越不敢掉以轻心。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她便没有公布这些数字。

        “数字即便好看,群众也未必相信。他们只信自己能买到手的东西是不是变多了。”

        她放下《太阳报》,拿起《巴黎时事周刊》,翻开被她折过的一页。

        “倒是这篇文章,值得考虑。”

        标题赫然写着:《一个崭新但重要的议题:论粮食安全》。

        伊拉斯谟俱乐部就在巴黎王家广场附近的一座白色联体别墅里。

        同名字显示的一样,这是荷兰人开办的俱乐部,接待的也多是荷兰人,特别是低地国家那些

        在满是外乡人的巴黎,这种同乡会遍地开花,因此这家俱乐部也不特别引人注意。

        一位打扮入时的中年绅士匆匆走进俱乐部大门。不一会儿,老练的领班就将他带上了楼。略过有十来几位客人悠闲喝茶聊天的二楼,他们直接进了仅供贵宾使用的三楼。楼梯口两边站着护卫,如果没有领班带路,普通客人是不能随便进入的。

        走廊左右两侧各有几个房间,厚重的深红色木门能隔绝大部分声音。显然,这是为了进行私密活动而划分的区域。

        中年绅士将自己的男仆留在外头,自己走了进去。

        已经有四个人在等着他了。

        “特意把我们叫到这里,是北边有什么消息吗?”知道人已经到齐,中年人首先发问。

        “没错,是阿姆斯特丹的指令。”一个留着棕黑卷胡子的男人答道。他坐在离门口最远的地方,是另外几人的视线焦点。

        “是时候了。”他说,“明天开始,一粒粮食都不要卖出去。”

        其他人心里一颤;中年人皱起眉头。

        棕胡子面露不满:“你们不愿意?”

        “不是怕承担损失,”中年人说,“囤货抬价,等价高时再抛售,我们当然是赚的。我们是担心效果未必有阿姆斯特丹想象的那么好。单单我们的力量不够啊!”

        自从粮食专卖局废除以后,在杜尔阁的主持下,法国政府对谷物价格的干预也越来越少;农产品可以说已经是一个自由市场。

        天花疫苗推广、医疗水平逐渐提高、最低救济水平提高,让人口死亡率大幅下降,这也意味着粮食需求的大幅上升。特别是儿童,虽然是法兰西的未来,却也是现在一张张嗷嗷待哺的嘴。

        因此,法国进口的粮食数量已经远超结构性出口,是目前欧洲大陆进口粮食最多的国家。

        一家报纸就曾刊登文章《法国是农业大国,但是农业强国吗》,矛头直指杜尔阁的农业政策,引起一些反响。其中重要论据之一,就是过去法国只有在发生自然灾害时才需要从国外购粮,现在却是一年四季都在购粮。

        其中荷兰的出口量位居前列——政治虽然交恶,交易也还是得做。

        “从荷兰卖到法国的粮食即便不是全部,至少也有七八成是在我们手里的。”中年绅士说,“同时停止供应,确实会造成一些混乱;不过恐怕不会持续太久。别忘了,法国还能从别国手里买粮——比如英国,也是法国买粮的地方。”

        棕胡子阴沉一笑:“如果英国也参与呢?”

        作者有话要说:  经常看到有人说英国是欧洲的搅屎棍。当然说这句话的人不是欧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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