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赐名

黑暗中放眼望去，还是一望无际的漆黑，伸手看不见五指的漆黑，无尽深渊一样的漆黑，只在耳侧听见：滴答、滴答、滴答……用手触摸——黏腻丝滑。根据这浓重的血腥气来判断，这是血水滴落的声音。

        渐渐的黑雾隐隐散去，灰蒙蒙的天，浓重的雾气萦绕着整个大地。少年孤寂的坐在一座坟头中间，面无表情。这是他已故的母亲的坟，新土上插着两块简易的木牌，上面却没有任何的字体。

        “还不走！”

        “……”少年并不回答。

        “你说的卖身葬母，说话还算不算话了？”

        “……”少年将头深深埋进双膝，看不清是何表情，他依旧不回答。

        “好崽子，看我不打死你。”那皮鞭从腰上抽出来之前，少年已然站了起来。

        “走吧。”他淡淡的说道，然后头也不回的走向黑暗深处，这黑暗渐渐吞噬一切，连周遭都似扭曲一般被吸入无尽的黑暗。

        少年慢慢睁开眼，眼角湿润一片，原来是梦境一场。少年从刚醒的梦中回过神来，身体感受到的剧烈疼痛，让他才记起自己是在斗兽场上同青额虎决斗时，被一个红衣女子所救。

        而此时此刻，他却不知身在哪里？

        少年看到肩头已被包扎完好，一件白衣和腰间的布带早已放在枕边。掀看被褥，下身原来沾着血污，破烂不堪的裤子也被换掉了。

        少年忍着剧痛，坐起来又环顾四周、这个房间宽敞明亮，一束光透过屋檐穿透进来，带着些许暖意。而他正躺在一个竹纸的木床上，对面也有只木床与他相对。他盖着厚重的棉被，旁边放着面巾和木盆。

        屋子中间放着一个简易的竹制桌子，四把藤椅。屋内没有太多摆设，有的更多是必须物品：几把扫把、十几条拧干的抹布、以及几个木质落锁的柜子。

        他正呆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你终于醒了。”一个惊讶的声音打破了他的沉寂。

        他看看跨过门槛的来人，根据身高判断，年芳约摸和他同岁，身着粗布麻衣，一张清秀的面容，手里正拿着2个碗，一个碗里是清炒的土豆，一个碗里是面条。

        见少年坐在床上看着他，不言不语。把碗放置在桌上后，来人坐下，便自顾自的说起来：“我叫乐容，是府里的家丁。看你呆呆傻傻，一定很疑惑。你昏睡快两天了，是三小姐带回来的，来的时候半死不活，连医者都说死马当作活马医。你发烧的时候，还是我给你擦洗的身体，换的衣服”

        少年依旧面无表情的看着乐容，好像乐容说什么都与他无关。但这个三小姐应该就是斗兽场救下他的红衣女子。

        “所以三小姐把你带回来，本以为会死掉，没想到你命真够硬的。”乐容依旧自言自语的说道。

        容乐却不曾看到坐在床上的男孩听道“你命真够硬的”这六个字后，表情有所波动，他蹙着眉头，脑袋中只嗡嗡的回旋着：

        “你命真够硬的！”

        “你命真够硬的！”

        “你命真够硬的！”

        “你命真够硬的！”

        “……”

        循环往复，似乎要炸裂他的脑袋。直到他看到乐容真拍打的他的脸颊，让他醒醒。他才从中解脱过来。

        “你刚在想什么，表情太恐怖了。”乐容问道。

        见他依旧不语，乐容倒也不生气。

        “你来，我很高兴！因为这里都没有和我一样大的人，虽然你脑子不太好，但我再也不会觉得太孤单了。”

        乐容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我猜你是个哑巴吧，都不会说话。唉，真想知道你叫什么？这样我也好称呼你啊。”

        “野狗。”冷不丁，一个低沉却又稚嫩的声音像是从男孩牙齿缝里挤出来。

        “什么？”乐容像是没听清，又像是不可置信这个人居然会说话。

        “我叫野狗。”少年淡淡的说道，便慢慢爬下床，赤着脚走到桌边，拿过碗里的饭菜，双手齐用的手抓起一把，胡乱的塞进嘴里，狼吞虎咽的吃着。

        乐容似乎被这一幕惊呆了，他会说话这件事与他的吃相比起来无足轻重，关键他的名字和吃相居然莫名的贴合，随即而来乐容抑制不住的捧腹大笑起来。

        “你名字叫野狗，不过，你这吃相也真像只饿狗了吧，哈哈哈……”边说边笑间，容乐的眼泪都笑得快掉下来。世间居然还有人以动物来称呼自己，关键是这个人的行为举止和这个动物又是莫名的契合。

        少年依旧不管不顾的将饭菜一股脑的塞进嘴巴，这抓饭的速度极快，还没嚼出味道，便被他吞咽下去，继续塞进嘴里。他边吃边看着乐容，仿佛野狗护食一般，怕被人抢了去。

        这一幕，更是让乐容抑制不住的笑起来。

        这笑声极具穿透，连刚进下人院落的萧燕燕也听到这声音。她寻声而至，看到正在狼吞虎咽的少年，和在一旁笑得前仰后合的乐容。

        许是感受到门口投射的目光，少年转过身，看见正是那天在斗兽场救他的女子。只见这女子依旧穿着一身明丽的红裙，正站在门口，莫名其妙的看着眼前的一幕。

        少年很快便停下手，将手随便胡乱的抹在裤子上，定定的看着她，忽尔忍住剧痛，双膝跪下，拜了几拜道：“感谢小姐的救命之恩。”

        他此刻的模样一定像极了一只等待主人发号施令的狗崽子，萧燕燕被他的举动逗笑，又立即收起笑容，连连摆手道：“快起来吧。”。

        一旁的乐荣看到这一切，更加笑得不能自己，他捂着肚子，蹲了下去，尽量让自己的笑声不是那么大。

        “乐容，你笑够了吗？”萧燕燕脸上略有愠色的问道。

        乐容强忍着笑意说道：“他叫野狗，而且他吃饭真的好像一条狗耶，而他跪着则更像了，哈哈哈……”

        “闭嘴。”萧燕燕打断乐容，她并不想听乐容的嘲讽。

        自打她将人从斗兽场带回来前，就从奴隶主嘴中得知这少年的身世：少年姓名不清，遇到他的那一年，少年大概是12岁。为方便斗兽场上客人们压赌下注，奴隶主便给他起了一个好记而凶狠的名字：野狗。

        当时见到他之时：他因母亲亡故，没有钱财体面的安葬，便在市集上挂起来卖身契。

        契约上写着允诺：【若有人能体面安葬我生母，我便将自己卖给助我之人。终身奉主，不离不弃，绝不背叛。除非主人主动还我自由之身，否则，若违此誓，天诛地灭，尸骨无存。】

        奴隶主只记得与少年相遇那日，天气不佳，蒙蒙的下着细雨。他接连几次撞见少年好几次，少年已在市集上呆了整整两日，对于脖子上挂的牌子，自始至终无人问津。但他依旧向每个路过市集上的人指指脖子上挂着的契约。

        奴隶主便凑上去试探性问他：可愿随我进斗兽场。

        少年承诺：若能助他葬了母亲，皆可。

        奴隶主不可置信的追问：葬你母亲，就进斗兽场？

        少年言简意赅的回答：是的。

        奴隶主追问：你知道斗兽场是何地方？

        少年盯着他回答：生死场。

        奴隶主继续追问：既知是生死场，便有性命之忧，还去？

        少年斩钉截铁的回答：去！

        往后的两年里，少年便成了斗兽场的一员，他时常与牲畜同笼厮杀。为奴隶主赚的盆满钵满，而他的名气也渐渐的传遍了斗兽场好堵之徒的耳朵里。此次，朝廷里的贵人们争先下注，便成就了少年连战三场的事迹。

        萧燕燕从奴隶主处听闻此事，又见少年当日的作为，无不感慨良多。固然她是天之骄女，养尊处优，自小娇纵惯了，养成的目中无人的性格。但该懂的道理自然都懂，对于看人也有着自己的一种理解：

        能为母亲生后事而卖命善后，视为“孝”。

        能遵守与奴隶主的诺言，视为“忠”。

        能在斗兽场三战恶兽，视为“勇”。

        这三者皆有者，若长大可堪重用，他日后必将成就大事。

        萧燕燕走上前，看着这个少年，对他轻声说道：“你不要怕，以后你就是我们萧府的人了。”

        见少年依旧一动不动的看着她，便笑着说：“你原来的主人已经把你转让给我，所以自此之后，我就是你的新主人，你的诺言也转移到我这里。以后你奉我为主，绝不背叛。明白了吗？”

        少年轻轻点了点，表示听明白了。

        他从死亡线上被拉回来，是这个女子救的他，他早已感恩戴德，如此再能不背叛原先主人的情况下，换了救命恩人为新主人，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野狗，你还需要吃点什么吗？”在旁的乐容看着尽可见底的木碗，转头关心的问少年。

        少年摇了摇头。

        萧燕燕蹙眉，对于“野狗”这个称谓怎么能算得上是名字呢？这不过是斗兽场将活生生的人畜生化了。她摇了摇头，对于旧名极不满意。

        “你可愿我给你起个新名字。”萧燕燕问道。

        “嗯。”少年轻轻的点了点头已示应允。

        “叫什么好呢……？”萧燕燕倚着桌子，手指轻轻的点着桌面，她思考片刻。

        “萧允，你就叫萧允。既然进了萧府的门，你就是萧家的人，把萧府当做自己的家。所以，你以后就姓萧。允是让你牢牢记住自己的允诺：终身奉主，不离不弃，绝不背叛。”

        见他不语，萧燕燕以为自己的叙述不够清楚，便继续问：“萧允，你听明白了吗？”

        “萧允知道了，感谢主人的再造之恩。”得到名字的少年眼角似乎从木讷到慢慢的变得有点惊喜。

        即使岁月不曾善待于他，但他终究是个半大的少年而已，也许平素面无表情惯了，少言寡语惯了。这高兴的情绪被他狠狠压制着，看上去怪异而又可爱。

        只是此刻，萧燕燕却忽然被这少年压抑的开心而感到心酸，有那么一瞬间，萧燕燕觉得这少年很像一个人，让她的内心不自然的跟着心痛。那个人就是二皇子－－苏木。她轻轻的摸了摸他的头说道：“在外你奉我为主，供我驱策。在内，你就当我是你的阿姐，我会照顾你的。以后就叫我阿姐。”

        萧允点点头，算是回应。他记住了自己的承诺：奉她为主人，供她驱策，不离不弃，永不背叛。自此也记住了女子的承诺：在内，你就当我是你的阿姐，我会照顾你的。

        “是，阿姐。”他虽淡淡的应道，但心中却思绪澎湃：与萧燕燕还是相较陌生，但他此时此刻终于有了一种难以名状的家的归属，这里可以是他的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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