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林深

落尘小镇。

此间已是半晚，李长安将家中院子又里里外外打扫一遍，待到院中老树最后一片枯叶落下后，背上包袱锁上了这座破败院子的大门。

半晚的北街不如早市那般热闹，偶尔匆忙走过的行人也都一副着急赶着回家吃饭的样子。

李长安走在路上，与他们背道而驰。

一个快，一个慢。

终于，李长安来到了北街街口，当他最后一次回头不舍的看了一眼小镇后，转头往北而去。

李长安的身影终究是消失在了北面的林荫之中，待李长安离去不久后，一身着白色长袍面如冠玉的年轻道人出现在了北街街口，又过了一会儿，一位邋遢汉子同样出现在了这里。

年轻道人见邋遢汉子到来，不由得取笑道：“怎的，舍不得这傻弟子？”

邋遢汉子望着北方，难得的没有反驳年轻道人，很认真的道：“自然是舍不得的。”

年轻道人显然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刚欲再打趣两句，却又听邋遢汉子道：“这两日小镇进了很多陌生人啊。”

见邋遢汉子提起这个，年轻道人也正色起来，右手拇指在无名指与中指间反复掐算，随后望着渐渐暗下来的天幕悠悠道：“来便来吧，一群闻着腥味游离在四教三十六地之外的‘孤魂野鬼’而已。”

邋遢汉子不答，而是问年轻道人：“樊武在的吧？”

“在西街躲着呢。”

“让他今日之内便滚去朱家镇，若明日我还能感受到他的气息，那就让他一辈子都留在落尘小镇吧。”

年轻道人摇头苦笑：“姓袁的，当年我俩以术换术，我可不欠你什么，你怎的像使唤你那群兵痞子手下一般使唤我？”

邋遢汉子不语，只是冷冷盯着年轻道人，年轻道人被盯得有些烦了，便无奈道：“行吧，我去。”

说罢，年轻道人转身离去，几个眨眼便没了踪影。

邋遢汉子仍旧站在原地，嘴里像是对已经不在此地的年轻道人解释道：“若是我去，我怕我忍不住杀了他啊！”

————

书院山脚处。

此时的登山长阶不若下午时那般热闹，空荡荡的登山长阶前也仅仅只有一个半人高的小孩靠着两旁的大树小憩，似是听见响动，小孩从大树旁兴奋跃起，朝着林荫路上越走越近的人影喊道：“李长安，我在这里。”

此时的天还未完全黑去，借着天幕的余光可以看见那林荫路上正朝着登山长阶而来的人影微微一滞，接着又保持与最开始一般无二的速度朝这里走来。

小孩抹去横流的鼻涕，叉着腰破口大骂；“好你个李长安，这是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呀，连老乡都不认了是吧......”

小孩也不管骂出来的话对不对，索性学着娘亲与街坊阴阳怪气那般，把自己能想到的腌臜词汇一股脑的丢出来，直到林荫路上的人影越来越近，小孩察觉到不对以后，那怒然骂街的声音才渐渐消去。

林见鹿花了两日时间，总算是从东域赶到了长明书院的山脚，眼瞧着书院登山长阶就在眼前，一道稚嫩的孩童声音却将他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也不知那名叫“李长安”的人到底把这孩童怎么了，引得他如此谩骂。

林见鹿本不欲多管闲事，但那小孩躲在树后面看向自己的怯怯眼神却将他内心深处的柔软刺痛，林见鹿悠悠叹了口气后，转身朝那小孩走去。

“你这小孩怎么独自一人在书院山脚，你家大人呢？”

隔着几步远，林见鹿朝树后躲着的小孩挥挥手，随后又自言自语道：“莫不是走丢了吧？这可如何是好。”

那小孩好似听见了林见鹿的话，从树后伸着脖子高喊道：“你才走丢了，你全家都走丢了！你非爷爷不过是在此处等人罢了，你速速离去，别碍了你非爷爷的眼。”

犟嘴小孩正是非黄。

许是受了什么刺激，非黄的语气略显急促，似乎只想眼前这不认识的陌生少年速速离去，而非黄色厉内荏的模样却被林见鹿看在眼中。

林见鹿转头看了看遥遥无尽头的登山长阶，又看了看树后佯装坚强的非黄，无奈苦笑，随后一摆长袍盘腿原地坐下。

非黄见此微微错愕，随后朝林见鹿喊道：“你怎么还不走？”

林见鹿回头温柔的笑道：“我也等人啊。”

非黄一愣，没想到得到这样的回答，嘴边准备好的骂人的话也给噎了回去，似觉得有些不解气，又朝着树干踢了一脚，结果将自己的脚趾给磕得生疼，却又硬忍着不肯吭声。

林见鹿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嘴角也不自觉的微微上扬，就连眉梢都带着些许笑意，谁曾想，一个十来岁左右的少年竟可以笑得这般好看。

林见鹿的笑自是被非黄察觉，这让心中本就憋着火的非黄一阵气恼，“你笑什么？”

林见鹿摇头不答，而是反口问道：“你恼什么？”

非黄歪着头，像是在琢磨林见鹿话里的意思，少卿，非黄从树后走了出来，来到林见鹿身边，学着林见鹿的模样，盘腿坐在地上。

非黄指着登山长阶问林见鹿：“你也是为了书院而来吗？”

林见鹿沉默着点点头。

非黄又问：“那你会打我吗？”

直到此时，林见鹿才看见小孩的左脸有一道红红的掌印，瞧这脸上的印记深浅程度，想来那一巴掌不会太轻。

林见鹿摇摇头，“我可不会打小孩子。”

“是啊。”

非黄跟着委屈道：“那人怎么能打小孩子呢？”

林见鹿皱眉，他深知明阳洞天某些世家门阀公子哥的习性，但也总犯不上跟一个小孩子过不去，而且他所了解到的世家之中似乎并无“李”姓，也不知到底是何人所为，不过当林见鹿一想到那人也是为了书院而来，甚至以后还可能成为同窗之后，内心就忍不住一阵恶心。

当真羞于此等人为伍。

非黄见刚刚还与他说话的蓝衣少年不理他后，心里的委屈顿时又冒了出来，眼泪不争气的簌簌往外掉，而就在这时，黑压压的林荫之中又有一道人影出现。

黑暗中的人影似乎看见了非黄与林见鹿，在短暂的停顿之后，快速朝他二人奔来。

从落尘小镇离开后，李长安一路朝北狂奔，总算是趁着天色完全黑去之前赶到了书院山脚，不过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却在登山长阶一旁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非黄身边坐着的那个蓝衣少年，李长安不认识，但此刻非黄的哭声却是真真切切。

顿时，一股怒火从李长安心里涌出，他迅速来到非黄身边，当看到非黄左脸那一道清晰的掌印后，李长安的眼眸冷了下来，他看向旁边端坐的蓝衣少年沉声问道：“你干的？”

正忙着飚马尿的非黄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声音，当他抬头看去时，正好看到了李长安如霜一般的脸庞。

“哇！李长安，你终于来了！”

这一次，非黄哭得比刚刚还要大声，所有的委屈，不满全都在这一刻得到宣泄。

林见鹿又一次听到了“李长安”这个名字，不过看着小孩的态度，这之间似乎发生了某些误会。

李长安有些心疼的抚了抚非黄的头，随后指着非黄的左脸再次向蓝衣少年问道：“你干的？”

还不等林见鹿回答，非黄忙拉着李长安袖口道：“不是他，他是好人，刚刚他见我害怕还故意找了个蹩脚的理由留下来陪我。”

林见鹿一惊，他没想到如此年幼的小孩竟然看穿了他那点善意的小把戏。

而李长安听非黄这么说以后，阴沉的脸色才得以缓解，他歉意的看向蓝衣少年，“对不起。”

林见鹿摆摆手，“没事。”

李长安半蹲在非黄身前，差不多与他一般高，然后关心的问道：“你来这儿干什么？还有，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非黄的眼神有些躲闪，“娘说让我跟着你进书院。”

李长安一脸严肃道：“不许说谎！”

非黄有些无奈，他从小就跟李长安亲近，但从小也怕李长安现在这副模样，眼下被李长安盯得有些急了，非黄也只能拿出小孩子才有的绝妙招式，一边在地上打滚，一边嚷嚷着：“我也要进书院，我娘不同意，说这登山长阶会堵人有古怪根本上不去，但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我不管我就要跟着你去！”

闻言，李长安沉默了，或许在他眼中读书学法是好事，可在非家婶婶眼中却不一定，非黄还只是个孩子，谁知道他是当真下定了决心，还是一时兴起罢了。

李长安将非黄从地上拉了起来，郑重其事的跟他说：“这事我做不了决定，得回家问你娘！”

“天晚了，我怕。”

“我送你。”

李长安的话不疑有他，再次谢过蓝衣少年后，李长安拖着非黄便往落尘小镇去。

————

终究，非家婶婶也没有同意撒泼打滚的非黄想要去书院的梦想，而李长安又独自返回前往书院的林荫小路。

当李长安再次来到书院山脚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山脚处石台灯烛摇曳的火光将方圆十来尺的地方照亮，而先前那蓝衣少年仍旧盘坐在原地，似察觉到有人到来，他睁开双眼，正好对上李长安朝他看来的目光。

“这么快就回来了？”

像是认识了许多年的老朋友一样，蓝衣少年熟络的跟李长安打着招呼。

李长安朝蓝衣少年拱了拱手，“先前的事谢谢了，还未请教？”

蓝衣少年起身笑道：“林见鹿。”

“李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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