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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花瑶


皇帝拧眉不语,太子谢缙豁然起身说道:“花大夫,你可知你在说什么吗?你要状告的是昭王,是你费尽心思救回来的人!”

        花游神色冷然,“太子殿下,民女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民女别无所求,只愿陛下主持公道,为民女申冤!”

        皇帝命李公公接过那枚令牌,李公公用托盘呈了令牌,递到了皇帝眼前,皇帝看了一眼,指了指一旁的人,李公公便又将令牌呈到了谢琏面前。

        谢琏凝眸看去,那令牌上雕刻着鹰隼猎兔的图案,颜色暗黑,表面仍有凝固的血痂。

        鹰隼猎兔,是应天王府的徽记。

        谢缙也已经看清了其上的图案和令牌的材质,问道:“皇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琏静坐着,垂眸看向跪在亭中的花游,说道:“单凭一枚令牌恐怕无法治本王的罪,想必你还有别的证据,不如一并道来。”

        花游并不看他,只看着皇帝说道:“还有我族中青袅姑姑死时,头部太阳穴位置被射入一箭,那是昭王爷惯用的射箭手法,而我当时收整遗体时,并未取出其中箭簇,至今那箭簇还在其中,陛下可派人前去查看,那也定然是应天王府的箭镞。还有我幸存下来的族人共计九人,都可以作为人证,他们曾亲眼目睹应天王府的护卫屠戮之行,其中有一位身材魁梧,左眉头位置有一颗圆痣的,想必在座三位都知道他是谁。”

        谢缙面色怔忪,这不就是顾小宝的哥哥,如今任职羽林军大统领的顾大宝么?

        “还有……”她又继续说道,这才缓缓转向谢琏,冷冷地看着他,“我族中遭屠之时,昭王爷正奉命巡视江南,敢问王爷可愿当着陛下的面再说一次,除去临安,你,或者说是当时与你同行的顾大人,到底有没有去过别处?”

        谢琏剑眉微竖,却是直面她森然冰冷的目光,“本王……确实去过蜀郡。”

        花游嘴角微微扬起,冷笑道:“你竟这么轻易就承认了?也是,只要陛下调查问询一番,此事自然瞒不住,不如直接认了不是么?那么容民女再问王爷,王爷那个时候为何刚好也去过蜀郡呢?”

        谢琏垂眸看向眼前的酒盏,静默了片刻,才说道:“此事应与你族人之死无关。”

        皇帝想起了什么,面色凛然。

        太子谢缙突然问道:“他可是当朝王爷,身份贵重,要什么没有,屠戮你的族人又于他有何好处?”

        “因为……”

        话音刚启,一个酒盏便突然被扔掷在她身侧,酒水飞溅了她一身,她愣怔地看着在地上转动着的空空酒盏,目光再次落在谢琏身上。

        谢琏冷冷说道:“本王可以如你所愿……”

        说着他起身向皇帝躬身行了一礼,“臣弟但凭陛下发落。”

        花游一愣,眸光闪烁了几瞬,终究抿唇不语。

        皇帝捋着胡子看了看二人,思量了片刻,才无奈吩咐道:“将昭王请回王府,如无宣召不得外出,禁止任何人探视,待本案查明,孤自有论断。”

        皇帝又看向花游,“你既愿以一生荣华换你死去族人的沉冤昭雪,孤自然说话算数,但目前的诸多证据都有待查证,昭王乃是孤的亲弟,孤也绝不允许任何人随意将他治罪,孤会命三法司会审此案,定还你一个公道,你可还有异议?”

        花游伏地跪拜,“多谢陛下!”

        谢琏起身走到花游身旁,神色沉静,他垂首问道:“待事情真相查明,你当如何?”

        花游垂首看着那青紫锦袍一角,徐徐说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身旁的人冷笑一声,继续问道:“若最终事与愿违呢?”

        花游身形微顿,一时语塞。

        “你我之间,就此了断……”头上的声音带着一阵冰寒传来,眼前衣袍一闪,谢琏已转身离去,就这样于众目睽睽之下被羽林军带离了宴席……

        ……

        花游回到了东十字大街已临近傍晚,刚开了院门,却见一道剑影从眼前闪过,她回身一避,堪堪躲过。

        待看清了来人,她也并不如何诧异,只是淡淡说道:“事情传得倒是挺快?”

        那人扭剑一划,又朝她刺去,“你这恶毒的女人,竟然当众污蔑殿下,还拉上了我哥哥做垫背。”

        这次花游却站在了当场,任那把剑刺入了自己肩胛,她当下钝痛,发出一声闷哼。

        对方一愣,将剑从她肩胛迅速抽回,皱眉问道:“怎么不躲了?”

        随着长剑抽出,花游再次闷痛出声,靠着一旁的院墙缓缓坐下,笑着说道:“否则如何解你的心头之恨呢,顾小宝。”

        顾小宝紧握着剑,再次对准了她,“殿下根本不可能这样做,我哥哥也不可能参与此事,我们几人相处多年,你却这般不信我们。”

        “如何信?”花游捂着伤口,咬了咬牙说道,“我的七十二个族人,一夜之间,他们每一个人身上乱刀交错,大到八十三岁,小到襁褓之中才将将睁眼看这个世道,无一幸免……有箭簇有令牌,幸存下来的几人也是亲眼目睹,人证物证具在,你叫我如何信?”

        “那你为何不先问问殿下?为何不来问我?”顾小宝反问道,“你有那么多机会可以问清楚我们,为何要急于在圣上面前告御状?你可知你如今这般做法已经打乱了殿下为你做的所有盘算。”

        花游冷笑一声,“你还真将我当成至交好友了不成?我从小生于荒野,长在山中,本就与你们不同路,与他更不可能并肩而行,又何须他为我盘算谋划……”

        顾小宝气急,握剑的手颤抖了起来,“你为何要将事情做绝至此?你可知方才三法司已经去过王府,殿下并未否认,我看着他是打算认下这一切了……这难道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花游身形微顿,随即又狠厉地笑道:“不如等他签字画押再来同我说这些。”

        顾小宝被彻底激怒,再次将剑刺了过去,却听临空一声叮当响声,那剑便被石子打偏了几寸,刺进了她脸侧的墙壁中。

        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出现在顾小宝身侧,穿了一身靛青常服,左眉头位置有一颗醒目的圆痣,生得端正方刚,一派凛然正气。

        他对顾小宝说道:“现在还不能动她,立刻随我回去。”

        说完他蹲下身子打量着花游,又瞥了眼她流血的伤口,从怀中掏出了一个药瓶扔到了她身上,说:“没想到你我再见会是这种场面。”

        花游嘴角弯了弯,闭目不再说话。

        待他们二人离开,花游握着药瓶原地暂歇了片刻才起身往自己房内走去。

        ……

        天色将亮,院门外停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

        花游再出来时,已换上了轻便的衣裳,手上提了一个包袱。

        她走到马车前,掀开车帘朝里看去,随即对着车夫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一个扁盒递给了他,“你可以回去复命了。”

        说完她坐到了马车前沿,戴上一顶帷帽,一挥缰绳,将马车朝着城门赶去。

        待城门大开,她将车子赶出城门几里开外,这才在路边停下,摘了帷帽进了马车里。

        不多时,另一辆装满稻草的骡车驶到了马车旁,稻草上躺着的一个驼背续须的老者缓缓爬了下来,站到了马车旁。

        马车里花游已戴上帷帽重新出来,她跳下了车,又从怀中掏了一包银钱给那老者,那老者便躬身行礼坐上了马车沿,驾车而去。

        她站在路边目送马车离去,这才转身离去。

        而此刻伏在远处的几个黑衣人正静静等待着,直到她走远,这才又各自骑上马,朝着那马车追去。

        ……

        直到马车行至偏僻的山路,周围树林茂密,前后长久无人经过,几人才以黑巾覆面,决定动手。

        其中一人快马一鞭,率先拦住了马车的去路,随即抽出了腰侧的佩刀,老车夫吓得抱头滚落马车,跑进了一旁的草丛之中。

        领头的对着两个手下使了眼色,那两个手下立即点了点头抽出佩刀进了草丛之中。

        剩下领头并另外两人慢慢靠近马车。

        其中一个手下先行跳上马车,掀开了车帘,却在瞬间闷哼一声,那人便从马车上直直摔了下来,脖子上插着一柄短小的箭矢,断了气了。

        领头神色一凛,马上示意另一个手下往车窗走去,那手下咽了咽口水,握紧了手上的刀,直接往车窗里猛刺几刀。

        感觉到手上的刀刺入了什么东西,里面传来闷哼一声,他心下一松,掀开车帘查看,却突然感觉到喉口一凉,低头看去,自己的喉咙也被刺入了箭矢

        而就在此时,领头已顺利窜进车厢,朝着车里的女子砍去,然而女子早已将袖箭对准了他。

        领头看着眼前的女子,怔忪着说道:“怎么是你?”

        原来坐在车里的不是别人正是花游,领头面色骤冷,既然她在此处,那么方才下车那个女子才是他们真正要杀的人。

        “没想到一个女子竟要劳你亲自动手,”花游笑着说道,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来你的主子是不放心别人来,是吗,陆大人?”

        男子身形一顿,自己明明以黑巾覆面,她怎会知晓?

        花游的目光落到了他握剑的手上,徐徐解释道:“其实你们在一起饮酒作乐的时候我就很好奇,这样坚硬如铁的一双手,怎么会是纨绔子弟呢?而且还不止这一双……”

        男子看向自己的手,愣怔了片刻,听到她的声音再次响起:

        “藏书楼负责进书的那位,我发现他每次运来的箱子里都只装半箱书籍,当时我就很好奇竟然有书商如此大方,为藏书楼进书完全不计运输成本和人力成本,莫非是有特殊的进书渠道?之后我便偷偷跟着他,想看看他去哪儿进的书,原本我只是想为自己将来谋个生意做做,但是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男子神色一凛,眼中杀意尽现,手上的刀子迅速劈砍了过去,花游下意识对着那刀射出一箭,那刀子被箭矢击中,反弹了回去,男子身形稳了稳,将刀子再次握紧,又朝她砍去,然而这次她再按动机关,却发现箭矢已经用完了。

        她怔然地看着长刀朝自己砍来,却只听闷哼一声,男子的刀突然停在了她脑门咫尺距离,随即便掉落了下去。

        她怔忪地看向男子,男子低头看着自己被刺穿的胸膛,那带着鲜血的剑尖被狠厉抽走,他身子一僵,还未来得及转身看去,身子就已经重重地倒了下去。

        在他倒下之后,花游才看清他身后正是那个老车夫。

        花游长出了一口气,蹲下身揭开那人的面巾,果然是陆裘,那个好几次与瑞王谢邈饮酒作乐的所谓“纨绔子弟”。

        “可惜,死无对证。”但她随即又状似轻松地抬头看向那个老车夫,说道,“多谢,你做得很好,我们现在得马上回去了。”

        老车夫看了她一眼,深陷的眼窝如黑洞一般森冷,随即转身坐回车沿,将马车调转,往京城赶回去。

        ……

        车子到了十六大街那破旧宅院前,却看到一个人正站在院门前徘徊。

        花游掀开车帘,见到那个身影,眉目微皱了起来。

        她看了看四周,走下了马车,对着那人说道:“你怎么在这里?我不是让你找个地方暂时藏身么?”

        眼前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今早与她调换了身份的花瑶。

        花瑶两颊凹陷,脸色苍白,显得一双眼睛又大又突兀,已完全失去了往日明媚的色彩,她抿紧了嘴唇,怔怔地看着花游向她走来,眼眶中的泪水不住地打着转。

        就是因为这个女子,她的人生才变得那般波折不断。

        可若是没有这个女子,她也许早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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